第八篇 凸眼人

戲樓裡有人唱《寶蓮燈》,我和老彎貓在戲臺子下邊聽戲。

我正聽得興起,老彎在我耳邊沉聲道:“時候差不多了。”

我斂眉,跟着老彎鑽出了戲臺,去到了賣刀人家的門口,我瞅着門縫裡邊,“燈滅了……”

老彎從身後掏出了那把繩子,“你在外邊放風。”

我點了點頭,“聽我的哨子。”

老彎扔出手中的繩子,朝檐鉤上一掛,腳蹬着牆壁,三步便上了牆頭,老彎眼珠子瞄了瞄,收了繩子,跳進院子裡。

我裝作路人在街道上來回走着,接應着裡邊的老彎。

戲樓裡還唱着戲,我望着那戲樓,不知道誰黑燈瞎火地唱戲?

我在整條街上來回走了三遍,老彎還沒出來,我有些着急,往常老彎的動作很利索的。

我眼珠子瞄了一下街道,好像有些多餘,因爲從我和老彎走進這條街,就根本沒有人經過。

我放大了膽子走到了賣刀家的門口,趴在門上,往門縫裡面瞅着,黑黢黢的。

忽然有人在我的肩膀上敲了一下,我瞬間一個激靈,全身一哆嗦。

身後那人也不言語,半天沒有反應,我心裡犯虛,硬着頭皮,慢慢轉過了腦袋。

我眼角瞥見身後的人時,嚇得身子往後倒,門被“哐啷”撞響。

“你是哪個?”那人外凸的大眼珠子轉動着,像極了兩顆明晃晃的泡子。

我立刻崩直了身子,手扶了一下門,故作鎮定,“哦……”我指了一下門裡,“我是他家的親戚,連夜趕來,敲了半天門……是睡死了……”

那人的脖子上懸吊着一坨肉瘤子,一對圓溜溜的眼珠子轉個不停,瞅得人心發慌。

他聽了我的話,沒有開腔,半天后淡淡“哦”了一聲。

我鬆了一口氣,衝那人打着哈哈,“我看明天再來……”

那人凸出來的眼珠子閃動不停,也不知道聽沒聽我講話,自個兒掏出了一個灰面饃饃大口啃了起來。

我心顫着,有些犯怵,吞了一口口水,我溜着牆根,邁腿正要走,他一把拖住了我,我皺眉,算了,還是老老實實交代了吧……

我扭過身,哭喪着,“大哥……我……”

他把手裡的饃饃掰開一半,支到了我面前,“吃吧,吃吧……”

他嘴巴里噴着屑沫,腮幫子脹得鼓鼓的,好似一個餓死鬼投胎!

我伸手推開了他的饃饃,笑了笑,“您吃,您吃……”

他把給我的那塊立刻塞到了嘴巴里,大口嚼着,脖子粗壯着,那坨肉瘤顫着,我生怕他當場噎死過去。

“我剛纔還以爲你是鬼呢……”他湊近我,眼珠子滴溜溜轉。

我心裡咯噔一下,瞅着他。

他衝我招手,我挑眉,沒懂他的意思。

他跳起來,扳下我的脖子,我瞠目,他嘴巴衝着我的耳朵,神神秘秘說着:“我能……看到髒東西……”

我心裡有些惱火,他不是專門逗我的吧,我推開了他,指頭摳了摳癢酥酥的耳朵。

我瞪了他一眼,立刻虛火,“大哥……我是頭一次……”

他沒看我,伸着指頭,“那裡就有隻鬼……”他挺着眼珠子盯着我,“你瞧見了嗎?”

我順着他的指頭看了過去,是那個戲臺子,空空的,“大哥,你別耍我了,放了我吧……”

“你沒看見嗎?它正唱戲啊……”他說着。

我心一緊,樓裡唱戲的聲音變得有些陰陰陽陽,我愣神,他伸手一拍我的肩,“嘿!”

我看向他,他啃了一口手上的饃饃,空氣裡莫名飄來一陣香氣,我吸聞着,找着香氣的來處……

“我太餓了,老想吃東西。”他突然開口講到。

他把手裡剩下的饃饃,一口包到了嘴巴里,含含糊糊說着:“我要……去買吃的……”說完,轉身走了。

我再次看向賣刀人的屋子,老彎還沒出來,我圈着嘴脣,“嗚嗚”吹了幾聲口哨。

“嘎啦”一聲門打開了,我盯了過去,老彎走了出來,手上正握着那把金背烏刀,我欣喜,走上前去,老彎一把揪住我,憋着嗓子,“快走。”

我和老彎迅速往街外走,路過那戲樓時,唱戲的聲音消失了,我多瞅了一眼那空蕩蕩的戲臺子,不免寒毛直豎。

“你怎麼這麼久纔出來?”我抱怨着老彎。

老彎瞪着我,“爬開!還不怪你,你在門外幹嘛?把門板弄響了,老子正要動手,連忙又縮回了房樑上!”

我撇嘴不語。

我和老彎回到客棧,走到了吳老哥的房間裡,吳老哥正倚在牀上,花和尚坐在桌子前,喝着茶,桌中央點着一根蠟燭。

我把門一閉,老彎把那金背烏刀橫在手中,花和尚起身,笑呵呵着盯着那刀,接着看着我和老彎客套着:“辛苦龔兄弟,辛苦趙靈小弟了。”

花和尚把刀接到手裡,交到了吳老哥手中,吳老哥持刀從牀上下來,眼睛上下掃着手裡的刀,刀面反耀着燭光,吳老哥臉上喜色難掩。

他忽然雙眉一橫,手中的刀輕挑,屋裡瞬間暗下,我皺眉,伸手亂摸着,“怎麼啦?”

屋裡有人一笑,接着屋子亮了起來,我看着花和尚點着蠟燭。

“寶刀不老啊,老哥。”花和尚對吳老哥說着。

我和老彎看向吳老哥,刀尖上沾着一點燭芯,火苗跳動着。

“哇……”我不由驚歎,“吳老哥,你這也太厲害了吧……”

吳老哥把刀收在身後,對我笑了笑,“還是不如以前啦……”吳老哥咳嗽了起來,弓着身子,咳得“空空”響。

我過去扶住了他,吳老哥擡起頭看着我,眼底崩着血絲,他瞧着手裡的刀,嘆息着,“沒用啦……我死了……這祖傳的耍刀本事也就沒有了……”

他盯着我一笑,我斂眉,他說到,“小兄弟,你願意學嗎?”

我挑眉,“我……學這……也沒用……”我有些爲難地說着,手指摳了摳腦袋。

“我們快離開這。”花和尚突然講到,“賣刀的用不了多久就會懷疑上我們,準會找上門來。我們還是換一個地方落腳吧。”

“別去找什麼客棧住了……”吳老哥橫眉,握緊了手裡的刀,“直接去巴蛇洞,早些了事!”

“老哥,你的身子……”花和尚盯着吳老哥。

吳老哥陰冷地笑了笑,把手裡的刀遞給了我,從身上掏出了煙桿,藉着桌上的燭火點燃,猛吸了幾口,接着彎身一口吹滅了桌上的燭火,“走!”

梅花神女與凡人王生相愛,事情敗露,王母派巴蛇處決梅花神女與王生。

巴蛇先咬死了王生,神女悲憤,把燒紅的鐵磚擲進了巴蛇的嘴巴里,巴蛇被燙得在地上劇烈板動,地震山搖,神女被落下的山石砸死,化作了一根梅花樹。

巴蛇被燙傷,無力迴天,便在人間作孽,吸食人畜。

一位修煉多年的蒲道官,耗盡道行,把巴蛇封印在了壩郡河洞中。

吳老哥講了一個流傳在壩郡的故事。

我疑惑問着:“我們要找的那條巴蛇就是傳說裡的那條?”

吳老哥笑着,“誰知道呢?”

我斂眉,有些奇怪,“爲什麼這裡沒人去取蛇珠?”

花和尚突然看向我,“趙靈小弟,富貴險中求,取蛇珠可是要命的事……不是我們這種亡命徒,誰又會……”

吳老哥咳嗽起來,打斷了花和尚的話,老彎走到我身旁,拍着我的後腦,低聲吼着,“不是交代了,不要多問嘛!”

我把吳老哥的刀,纏上黑布背在了身後,畢竟見不得光。

天邊擦亮了,我們往壩河走着,路上剛好遇到了一隊擡棺的,一路吹吹打打,哭哭啼啼,揚着冥幣,也往壩河的方向走去。

我忍不住又問到:“他們這是幹嘛?”

花和尚說着:“這裡的人實行水葬,他們是要把那棺材放到河中飄走……”

我撇嘴,還有這水葬這回事?

吳老哥喘息着,“我們……繞開走喪的……”

我掃了一眼喪隊,居然見着昨晚那人也在喪隊裡面,這會兒我看清楚了那人脖子上黑色的肉瘤,不免噁心,呸了一聲。

老彎盯着我,“怎麼啦?”

我盯着那人,說着:“昨晚就是因爲碰到怪人,才把門板弄響的。”

一邊的花和尚和吳老哥也看了過去,花和尚說着,“那人應該是得了癭症。 ”

花和尚正說着,那人突然回頭看了過來,一對外凸的眼珠子,水汪汪的,我還是被嚇了一跳。

他看到了我,居然跑了過來,我傻住,往老彎背後一躲。

他很快跑到了我們面前,“我好餓……你們有吃的嗎?有吃的嗎?”急促說着,眼珠子晃來晃去,脖子上的肉瘤抖動。

他向我撲了過來,我驚呼着,“老彎!”

老彎青着臉,一把扯住了他的衣服,喝着:“你他媽幹嘛!”

他對我講着:“你看到鬼了嗎?”

“你有病吧,大白天見什麼鬼!”我冒火着。

他眼珠子顫動着,伸着指頭一指前邊的喪隊,“你看,你看,你們看,那,那棺材上就坐着一隻鬼……”他神情激動着。

老彎看着我,我眨巴着眼睛,無措。

怪人掙脫了老彎的手,“我太餓了,我要去找吃的……找吃的……”

他跑開了,花和尚看着那人,又扭頭看了看那喪隊,眉毛壓下,“那個人眼珠子變了形,與我們不同,所以可能見到一些我們看不到的……”

我心裡毛毛的,“什麼是我們看不到的?”難道真是鬼……

我盯向老彎,老彎的臉憋紅着。

花和尚凹在眉骨下的雙目一眨,“我們還是等他們的喪禮完了再打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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