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連夜趕到了祟子城,到了祟子城已經日上三竿。
花和尚引着我們來到一條繁華的市井,酒家商鋪鱗次櫛比,小販叫賣此起彼伏,雜貨郎手中的撥浪鼓“叮叮咚咚”搖得歡……
他帶着我和老彎拐進了一條窄巷子裡,巷子裡很暗,牆壁上生着青苔,十分陰冷。
穿到巷子底,是一間屋子,屋子的門緊閉着,花和尚上前敲了敲,屋子裡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進來吧……”聽起來像是個快死的老漢。
花和尚回頭瞧了我們一眼,推開門,走了進去,老彎跟着進去。
我瞅着屋子裡,有白煙子冒着,有燈火一閃一閃的,我慢吞吞挪動步子走進去。
屋內一張牀榻,上面橫躺着一個皮包骨的男人,衣服敞開着,可以看見他一排排肋骨,好像是一張稍小的皮子生生套在一副稍大的骨頭架子上。
他的旁邊放着一張小几,几上擺着一盞油燈,火苗在玻璃罩子裡跳動,他斜嘴衝我們一笑,臉上的皮子繃緊,彷彿立刻要裂開。
手中握着一杆煙槍,他吸了一口,圈着嘴巴,吐着煙泡兒,我撇嘴,原來是個煙鬼!
他盯着我,雙目灰濛濛的,像是生着一層翳,他把煙槍支向我,問到:“來一口?”聲音很沙啞,不知道是不是喉嚨上起了一層厚厚的菸灰。
我衝他搖了搖頭,他笑了笑,抖了抖煙槍,“你不會曉得的……哈哈……”
老子當然不會曉得,也不想曉得,我還想活長點呢。
花和尚對着那人叫到:“您收到信了吧,知道我來的目的。羅爺,吩咐我過來找你,您是唯一進到巴蛇洞,活着出來的人……所以……”
“咳咳……”那人劇烈咳嗽起來,身子顫抖着,咳完後,捏着煙槍一指花和尚,咬牙切齒罵到:“他羅允算個什麼東西!十年前……老子帶着兄弟給他去找蛇珠……”他抽搐起來,說不出話。
我盯着老彎,老彎眉頭鎖着。我完全搞不清狀況,羅爺又是誰?
花和尚走到了他面前,“吳老哥子,別激動,羅爺一直念着你的好,這次專門讓我請您出山,只有您知道巴蛇洞中的情況……”
那吳老哥聽着花和尚的話,整個人僵硬了起來,半天后,他把手裡的煙槍,擱下,對着花和尚講到:“我要去把他們帶回來……哈哈……”
吳老哥大笑了起來,整張臉變了形,有些嚇人。
我們帶上了吳老哥,便往蜀地壩郡趕,吳老哥身子很虛弱,走不了多遠,便要停下來休息,這樣子下去,一個月也到不了蜀地。花和尚提出我們三個輪流揹着他走。
花和尚盯着我,“趙靈小弟,你年輕體壯,你先背吳老哥。”
呵呵,這個花和尚!我有些不情願,立在原地不動,老彎過來,橫眉豎眼吼着我,“快去背!”
我撇嘴,盯着吳老哥,臉色蒼白,喘個不停,下巴下淌着汗水,有些可憐起他,便把他背了起來,他的身子很輕,身上的骨頭硌得慌。
吳老哥在我耳朵邊不停“嘿嗤嘿嗤”噴着氣,嘴巴里全是煙氣,有些沖人,我閉緊了嘴巴。
“小兄弟……謝了……”他說着。
我勉強笑了笑,“沒事,吳老哥。”
“你是新來的?”他問着,我沒聽懂。
花和尚突然講到:“龔兄弟,還有趙靈小兄弟不是門裡的人,是我找他們幫忙的。”
“哦,哈哈……”吳老哥笑着,“你花和尚算得精啊……”
花和尚摸了摸腦袋,沒有理會吳老哥。
我斂眉,聽不懂他們的意思,花和尚說的什麼門?
我見花和尚走到了前面,便悄悄問着身後的吳老哥,“你們是什麼門?”
“羅家門,就是地九層。”吳老哥答着。
“到底什麼是地九層?”
吳老哥一笑,“地九層,就是地獄第九層,賣淫嫖娼,盜賊搶劫,謀佔他人財產,妻室之人,死後打入地獄第九層,油鍋地獄,小鬼剝光衣服投入熱油鍋內翻炸,啪,啪,直響!嘿嘿,哈哈哈…… ”
我聽着嚇人,但還是不明白他們到底是做些什麼的,我又想開口問,那吳老哥先開口講到:“小兄弟,別打聽那麼多,不知道地九層,對你是件好事……咳咳……”
吳老哥咳嗽起來,我把吳老哥往身上一扶,“吳老哥,沒事吧?”
吳老哥拍了拍我的肩膀,“沒事……沒事……”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在我身上動了一下。
我的腰眼,被他的骨頭戳了一下,“哎呦……”我忍不住叫了一聲。
吳老哥笑着,“小兄弟,別嫌棄,我身上的骨頭啊……雖然沒有……”
吳老哥講到這,花和尚回頭瞄了一眼,吳老哥的話斷了。
“什麼?”我問着。
吳老哥笑了笑,“哦……我說,我抽了那麼久的煙,骨頭都成了藥啦,我死了,我把骨頭送給你。你還可以去藥鋪換些錢。”
“哈哈……吳老哥真會開玩笑……”我笑着。
我和吳老哥相處下來,倒覺得他這人十分平和,我們走了五天,坐了一天的船,便進入了蜀地。
剛到壩郡城外,吳老哥突然口吐白沫,抽搐了起來,在地上打着滾兒,痛苦哀嚎起來。
我和老彎愣在一邊,花和尚從吳老哥身上摸出了一根菸杆,點燃,把它放在了吳老哥嘴巴上,吳老哥猛嘬着煙氣。
老彎在我耳邊低聲着,“煙癮犯了。”
我盯着地上的吳老哥,他身子顫抖着,一臉煞白。
花和尚眉頭壓着,說歇息一會兒再走,他轉身去到了一邊。
我走過去扶起了地上的吳老哥,他抽着煙,腦袋斜在我的臂彎處,半天才緩過勁來,瞧着我吞吞吐吐着,“都是……那……東西害得……生不如死……”
我皺眉,不明白他的話。
他把右手的袖子往上撩了撩,一道紅色的傷疤,傷疤上纏着幾條黑糊糊的血管,看得讓人發麻。
“這……”我疑惑着。
“巴蛇的牙齒劃的……”吳老哥喘着粗氣,又抽了一口煙,吐着煙霧,“只有這玩意兒可以止疼……”
我盯着吳老哥輕輕呵了一口氣,心裡驚訝着,那巴蛇到底是什麼怪物?
我們到了壩郡城中,天已經暗了,找了一家還不錯的客棧落腳,正在樓下吃飯,店裡進來一個賣刀的。
花和尚看了一眼吳老哥,扭過腦袋喊着:“賣刀的過來!”
賣刀的中年人,提着揹簍跑了過來,指着揹簍裡的一把把亮晃晃的樣式各異的長刀,吆喝着:“隨便挑,隨便選,絕對稱心滿意。”
花和尚看向吳老哥,笑着:“吳老哥是個用刀的行家,您選一把吧……”
賣刀的笑哈哈把揹簍端到了吳老哥面前,我認得那九環刀,圓月彎刀,朴刀……
吳老哥瞅了一眼,笑着,搖了搖頭。
我看吳老哥的表情,一臉嫌棄着。
賣刀的有些不服氣,眼珠子上下瞅着吳老哥,“老哥子,你倒是個相家子,我這還有一把刀,請你打眼。”
賣刀的說着,撥開了揹簍裡的一堆刀,從最底下抽出了一把刀,通體烏黑,刀背鎦金。
我心裡驚歎了一聲,這刀也太漂亮了吧。
吳老哥盯着那刀,灰白色的眼睛裡,放出了光,“金背烏刀!”
花和尚一笑,伸手按住了賣刀的手裡的刀,“你開個價,我們買了。”
賣刀的,一橫手中的刀,“幾位爺,都是識貨的,就這個數。”賣刀的豎起三個指頭,“三隻金船兒。”
我挑眉,吃驚着,“你這刀值三錠金子啊!”
花和尚眉頭一壓,瞟了一眼吳老哥,衝着賣刀的講到:“我老哥確實喜歡,你少些錢。”
賣刀的豎起一根指頭,擺了擺,“一分不少。”
“算了吧……”吳老哥開腔講着,瞄了一眼那把刀,“花老弟,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賣刀的也不多言語,把那把金背烏刀,放回了揹簍裡,轉身離開。
花和尚瞧着吳老哥,“說要送給老哥,一定把那刀送到老哥面前。”花和尚看向老彎,“龔兄弟,這事還勞煩你了……”
我會意,一搭老彎的肩,“老彎,我們去吧!”
老彎一抹青色的鬍髭,“吳老哥,您稍等。”
我跟着老彎出門,夜市上,街道嘈雜着,我們追上了那個賣刀的,掩在人堆裡,悄悄跟緊在他的後邊……
賣刀的穿進一條街,忽然變得安靜下來,街上有座紅樓,樓前順勢搭着一個很大戲臺。
我有些奇怪,有戲臺,這裡應該更加熱鬧纔對,可是整條街上一個人也沒有,我和老彎不敢再跟近,遠遠睄着賣刀的。
賣刀的進到了街尾的一間青瓦院子裡,閉上了門。
我們走到了門前,我對着門縫瞅了一眼,屋子裡亮起了燈火。
我看向老彎,“怎麼辦?”
“熄燈了再說……走。”老彎瞄着周圍,“免得別人看見,惹疑心。”
我掃着街上,“這街上也沒人啊……”
老彎一拍我的肩膀,“行了,別在門口轉悠,待會兒過來。”
我和老彎往街外走,路過了那個依樓而修的戲臺子,樓裡黑乎乎着,臺上的綢帶垂下,亂卷着,這是個廢棄的戲樓吧?
我正琢磨着,樓里居然“咿咿呀呀”有人唱着戲,我停了下來,拖住了前邊的老彎,“嘿!我們正好在這裡聽戲,等着那賣刀的睡了……”
老彎眼珠子掃着樓上,“唱得什麼?”
我仔細一聽,“ 方纔輾轉入夢鄉,夢見嬌兒小沉香。十三年前將他送人間,如今該碧紗窗下讀文章…… ”
“哈哈,唱得是《寶蓮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