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她回甘泉宮的時候花月凜被親姐姐害的沒了孩子的事也傳遍六宮。花月暘被軟禁起來,形同冷宮安置,花月凜獨佔臨水宮,卻因失子之痛,絲毫不見得意風光。
翌日花月凜晉爲才人,接到冊封旨意的時候她一副淚盈盈的樣子下跪謝恩,連來傳旨的太監亦不忍細看。卻不知花月凜在關上門之後的另一副嘴臉。
昨天一番哭天喊地,皇上一怒之下把姐姐軟禁起來,其實說實在的,她心裡是有那麼點不落忍;可是那個賤人都把自己害成這樣了,自己又何必顧惜姐妹之情呢。
“奴婢恭喜主子。”
一進怡然居的門,玉兔就笑盈盈地跪倒在地,諂媚的說道。
“這算什麼,等我真有了孩子,封妃封嬪都指日可待,玉兔啊,你就等着同我一起飛黃騰達吧。”她無不得意的說。
“是。”
人人都感嘆花月凜因禍得福,卻無人憐惜被囚禁的花月暘。
陳如意有些沉不住氣了。入宮這麼久,皇上對她一直都是淡淡的,許修儀也沒特別看重她,宮裡沒人刻薄她也沒人特別瞧得起她,難道就這樣平平淡淡一生,等年老珠黃後無寵而終?她不甘心。
她帶着這份不甘心滿宮裡躊躇;卻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才能和許修儀一樣,位高權重、飛黃騰達。
“誰啊這麼不長眼。”
因是在拐角處,她才拐了個彎就被一個宮女莫名其妙的撞了一下,一股無名火頓時發作起來。可當她看清那宮女的模樣,卻不說話了。
那宮女把她的一系列表情都看在眼裡,卻還是規規矩矩的說:“奴婢冒失,請八子責罰。”
“罷了罷了。”
陳如意揮揮手道。
“謝八子,奴婢還有事,先行告退。”
“嗯。”
卻不知道兩人擦肩而過後冬晴對着她的背影瞧了許久。
鬱華的孩子足足生了一天才生下來。因是春天,淅淅瀝瀝的雨似乎下不完似的,沈煥一直坐在披香殿喝茶,太后來了,皇后卻沒來。
許修儀在自己宮裡看大皇子寫字,白意心煩意亂的,生怕又多了一個皇子出來分走逸霜的寵愛。
可是鬱華最終還是生下了一位皇子。鬱華看見那孩子的第一眼就哭了,穩婆趕緊上去替鬱華抹了眼淚道:“娘娘仔細落下見風流淚的毛病。”
“我是歡喜糊塗了。”
穩婆就笑。
誰都知道甘泉宮裡這位娘娘是一等一的好性子,那些下人們對她也就格外親近些。
把孩子抱出去後鬱華在房裡都聽見沈煥說了三個好字。
皇三子被起名逸恆。皇家規矩,孩子出生三天後按民間習俗給孩子洗三,因皇子不同於皇女,這次洗三安定侯夫人亦要到場,他們來的時候鬱華還躺在暗房的牀褥上,彼此都未見禮,鬱華對着那婦人,淡淡的叫了句娘。
仍是風華正茂的美婦人,笑盈盈地走到鬱華跟前坐了,道:“娘娘果然好福氣。”
“託您與父親的福罷了。”
婦人絲毫不覺尷尬,而是道:“鬱彤若有娘娘一般聰慧就好了。”
“我若有鬱彤一半的天真樣子也不錯。”
劍跋扈張之勢實在明顯,鬱沈氏看着不像,趕緊上來打圓場。
“小皇子呢,怎麼不見抱過來。”
“睡着呢。這個驍哥兒吧,過來。”
她看着鬱沈氏牽着的那個怯生生的小娃娃。
“快過去叫姑姑。”
大概是覺得鬱華與自己爹爹長得像,大概是入宮之前被教導過,小男孩只略看了鬱華一會兒,就很親切的喊了她一聲姑姑。
但宮中洗三到底不同於民間那樣熱鬧,不過是妃嬪的孃家人跟收生嬤嬤按習俗走了一遍過場。逸恆醒了之後驍哥兒一直拿手上的玉佩逗他玩,鬱沈氏見了連忙喝止他,鬱華卻只說無礙。
“這樣纔像哥倆呢。”
“小皇子金貴,驍哥兒這樣也太冒犯了。”鬱沈氏自謙。
“驍哥兒日後是要繼承爵位的,難道就不金貴了。”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這話在安定侯夫人聽來很是不入耳。她只有鬱彤一個女兒,日後還是要指望着鬱連亭的,平日裡對鬱沈氏,她也很少擺婆婆架子,從來都是萬事好商量的模樣。
雖然年逾三十,她心裡還是想生個兒子的,即使不做承爵的打算,也得讓自己老來有靠纔是。她已經給鬱彤找了個好婆家,現在也該好好爲自己的後半輩子打算了。這兩兄妹,還爲了自己使絆子把鬱華送進宮的事恨自己呢,也罷,她本來就沒指望前頭那位留下來的一雙兒女能孝敬她,可如今這丫頭生了皇子,會不會因着這個對鬱彤不利?她是越想越心驚,鬱沈氏連着叫了她機會都沒聽見。
鬱華跟鬱沈氏相互使了個顏色,鬱華就道:“嫂嫂你與娘先回去吧。”
鬱沈氏不解的望了自己婆婆一眼,便點了點頭。
“驍哥兒,咱們回去了。”
她對正跟逸恆玩得歡的兒子說。
“娘,咱們什麼時候再來看弟弟?”
鬱驍戀戀不捨的跑過來問。
“叫三皇子。”
“我什麼時候能再跟三皇子玩。”
“過幾個月驍哥兒再來跟三皇子玩好不好。”
鬱華笑着說。
“姑姑答應我了?”
“姑姑答應你。”
太太走後鬱華凝眉看着熟睡的逸恆,對奶嬤嬤道:“抱他回去吧。”過了會兒又說:“備筆墨,我得給嫂子寫信。”
這一封信她幾刪幾改直到深夜。兩天後拿到信的鬱沈氏看完之後便對身邊的下人說:“跟門房說一聲,大爺下衙回來了讓他先到我這兒來。”
“奶奶這話說得,哪次大爺下衙回來不是先回奶奶這兒,大爺心裡惦記着奶奶呢。”
“就你嘴快。”
嘴上說着話,心裡卻還是想着信上說的事。自己這個小姑子真的跟以前不一樣了,不過她說的也沒錯,養虎爲患,太太那樣的人,留不得。
半年之後安定侯府的夫人在一個夜裡悄無聲息的沒了。安定侯與這個夫人頗有些感情,人也因此老態不少,翌日就上表朝廷求立自己的嫡長子安定侯世子爲安定侯;當然這些都是後話。
逸恆好像不如玉簌那麼安靜聽話,不過男孩子還是調皮些好,太過文靜總是不討喜。孩子既平安生下來,就得花十二分的細心把他養大,可千萬不能再大意了。
細雨溼流光,浮生日長,一轉眼自己都已經入宮四年。她穿着雪緞似的襦裙懶洋洋地躺在美人榻上,房裡點着蘇合香,胭脂淡掃,額間貼着芙蓉花樣子的花鈿;自生育之後,她也漸漸開始流露出少婦該有的嫵媚風情,即使不過19歲,有時候還是會覺得歲月不饒人。
“主子,紫釵得手了。”
晚棠在她耳邊輕聲說。
“拿的是什麼東西?”
“繡着詩的手帕,說是昭媛曾經的愛物。”
“好。你告訴紫釵……”
是這樣靜謐的夜晚,披香殿裡香菸嫋嫋,那煙霧彷彿使時間凝結,也模糊容顏。
那天晚上她做了一個夢,她夢見長大的玉簌,和自己差不多的模樣,樣貌細看下去又很模糊。她說玉簌,讓娘抱抱你;女孩卻微笑搖頭,她說我不是玉簌,我是白意。
她在女孩詭異的微笑中驚醒。
天已經破曉。
她獨自走到窗前看那湛藍色的天空,四四方方的一片天,硃紅色綿延不絕的宮牆,不知不覺又是新的一天。不知道從何時開始她的心變得堅硬,在很多時候都顯得麻木遲鈍,在逸恆出生之前,她的心裡有很多很多的恨,即使許多時候她小心翼翼或自然而然的將恨意掩埋,但那種我誓與你不共戴天的感覺,她記得。
入宮四年,她記得過很多感覺。她記得沈煥若即若離的溫存,記得他曾經在夢裡深情的喚另一個女人的名字;她記得初入宮時的惶恐和迷惘;記得玉簌慢慢變涼的手;記得陳筠淡淡地對她說:“做我的盟友。”
太多太多了。
這樣漫長的一生,卻只能在這刺眼的硃紅之下如履薄冰的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