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就要到年下,宮裡一片張燈結綵。鬱華肚子裡的孩子已足足懷了六個月,胎象穩健,沈煥高興之餘準了她的母家人入宮探視,這次除了大嫂鬱沈氏之外,還有自己同父異母的妹妹鬱彤。
“娘娘氣色可真好。”
“又不把孩子帶來。”
鬱華假意嗔怪道。
“還不是怕他們調皮吵着娘娘。彤姐兒,快過來給你姐姐請安。”
鬱彤長大了,模樣隨她娘,尤其是那雙上挑的大眼睛,天然的嫵媚風流。
“瑾嬪娘娘安。”
“快起來吧。一轉眼都這麼大了,說話行事都不錯規矩,是我鬱家的女兒。別叫娘娘,叫姐姐。”
“姐姐。”
鬱彤聽話的喊了她一聲。
“許人家了嗎?”
鬱華問鬱沈氏。
“太太這幾日正相看呢,開年四月及笄,咱們鬱家又有女兒要出嫁了。”
鬱沈氏笑着說。
“嫂子……”
鬱彤羞紅了臉。
“姐姐肚子裡是小皇子嗎?”鬱彤好奇地問。
“應該是吧。”
“姐姐好像沒怎麼變。”
“姐姐老了,不比你,還年輕得很。”
“姐姐不老,姐姐走之前也是這個樣子,白白的,喜歡笑。”
鬱華並不討厭這個妹妹。雖然自打她出生以後太太就有意無意的不讓鬱彤與她們兄妹倆接觸,也許是因爲太太把鬱彤保護的太好,這孩子打小就沒什麼心眼,對誰都是和和氣氣的,一副天真樣子。
爹爹也很喜歡鬱彤。鬱華跟自己的父親不親,自太太進了門,父女倆就更顯得疏離。記得在鬱府的時候自己有時候會很羨慕鬱彤,有一次瞧見哥哥跟鬱彤說話,她氣的幾天都沒有理哥哥。到現在哥哥肯定都不明白爲什麼吧;如果他還記得的話。
她原本讓嫂嫂把鬱彤帶進宮來,只是想看這個取代了她的女孩如今成了什麼樣子,可今日一見,卻覺得她是那樣平凡普通。太太那樣精明的人,卻□□出這樣的女兒,實在是出人意料。
是這樣普通的女子,日後也只會有平凡的生活,孝敬公婆,妻妾爭寵,即使做了世子夫人又如何呢。鬱華心裡最後一點羨慕都煙消雲散,她笑嘻嘻的看着鬱彤,道:“你喜歡吃甜的還是鹹的,我讓小廚房給你做。”
大年初一是衆命婦入宮朝賀的日子。威遠侯府的世子夫人李蘇氏因身懷有孕,一早就被關照站在有厚厚蒲團墊着的地方,其他幾個孕婦也是如此,她的嫂子英國公世子夫人與她相對一笑,打量着彼此高高隆起的肚子,開始了一天的朝賀。
一早帝后就陪着太后出現在大殿之上,朝賀,開宴,酒席。開宴的時候蘇沐蓉望着大殿外的方向出神;她與鬱華足足四年未見,這四年裡,她遭受過婆婆的刁難,通房丫頭的算計,卻一次又一次爲威遠侯府開枝散葉綿延子嗣。如今她已經在侯府站穩腳跟,兒女懂事,夫妻和睦,可是聽說鬱華仍是一個四品的嬪位,聽說她一年前痛失一女,聽說她並不是皇上最寵愛的妃子;太多聽說了。
她用餘光瞟了一眼高高在上的皇后,突然膽大妄爲的想,鬱華會不會在日後取而代之。
皇上皇后在外頭接受朝拜,深宮裡的妃嬪也都不甘寂寞的在歆音閣聽戲。
許馥點了一出《霸王別姬》,之後又點了一出《遊園驚夢》,等太監把戲單子呈給白意的時候她只是隨意瞟了瞟,就說罷了。
“姐姐嫌單子上的戲不好?”
許馥從不放過一丁點跟白意對着幹的機會。
“就那樣吧。”
“姐姐果然與我們這些俗人不同。”
許馥頗爲譏誚地說。
“你也就會耍嘴皮子功夫。”
白意傲慢瞧了許馥一眼,對她的不敬絲毫不以爲意。
上位者們打着嘴仗,以馮貴人爲首的低等宮嬪亦是你來我往不亦樂乎。
看完戲後陳筠路過甘泉宮,便準備順路過去蹭個飯。瞧着鬱華悠閒的躺在美人榻上給孩子繡肚兜。不由道:“你倒是悠哉。”
“怎麼,今天的戲不好看?”
“戲哪有熱鬧好看。”
“修儀跟昭媛又吵起來了。”
“何止。除了我跟阮婕妤,個個都聊的歡呢。”
“幸好我沒去。”
“看樣子懷孕的人都不愛往人堆裡扎。”
鬱華聽她像是話裡有話,就順着問:“宮裡又要有喜事了?”
“八成。”
“讓我猜猜,是唐蕊還是花家那兩個。”
“應該是那個花月凜。”
陳筠一副很是瞧不上她們的樣子。
“我聽說那姐妹倆現在鬧得挺僵的。”
“有些人爲了利益什麼做不出來。”
陳筠說。
鬱華看了她一眼,頓時便明白了她不喜歡花月暘跟花月凜的原因。隔天真的傳出來了花月凜懷孕的事情。鬱華正準備換身衣裳去臨水宮那邊道喜,外頭的小太監就進來通報說皇后娘娘來了。
懷孕這麼久,皇后從未來瞧過她。她深吸一口氣道:“快請皇后娘娘進來。”
話音才落,就聽見外頭唱:“皇后娘娘駕到。”
“參見皇后娘娘。”
“臣妾見過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歲。”
“起來吧,你還懷着孩子呢,不用鬧這些虛文。”
“謝皇后娘娘體恤。”
皇后上下打量了她一會,目光便停在了她的肚子上。
“聽說是個皇子。”
“太醫說八成是的。”
兩個人說着便走到披香殿坐了。
“最初本宮見瑾嬪的時候瑾嬪好像還不太喜歡這些冶豔的顏色。”
“那時候臣妾年紀輕,穿那些顏色瞧着也不像。”
“本宮聽說心性素簡的人只有傷心了才喜歡穿豔色。”
她的目光並不咄咄逼人,卻帶着一些嘲弄跟坦然。鬱華並不知道她此行的目的,卻想着此前宮裡的傳聞,不得不小心應對。
“娘娘說笑了。”
“你很惶恐?”
“臣妾並沒有。”
鬱華笑着飲了口茶,卻因茶太燙,又強作鎮定的把它放下了。
金月宜美目流轉,道:“你宮裡的奴才做事實在太不盡心。”
“臣妾素來不太會管教下人。”
“你又唬我,候府的嫡出女兒,彈壓下人都不會,你家裡人怎麼會放任你出閣。”
真是咄咄逼人。
“娘娘快人快語。臣妾有時候也覺得自己這樣子說話很累,不過習慣了,改不了也沒辦法。”
皇后就笑。其實她笑起來很好看,可是她很少笑,她總是冷冷地看着這些妃嬪們,讓人望之生畏。
鬱華記得,最初她見到皇后的時候她並不是這個樣子。那時候她站在橋上,目光雖然落寞,卻並不寒冷。她坦然的微笑與仙子般的容顏讓人一見難忘,如今卻已煙消雲散。
她無從窺得這女子的內心,也不知道她所經歷的快樂或坎坷,但是她總歸是羨慕她又同情她的。
“娘娘來甘泉宮是有什麼事嗎?”
她問。
“盡皇后的本分,來瞧瞧你跟你的孩子。”
“謝皇后娘娘體恤。”
兩個人之間似乎一直沒什麼話說。有時候想起什麼,就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聊,想不起來,也就不尷不尬的沉默着。直到日影橫斜,皇后才站起來道:“那本宮就先走了。”
“臣妾恭送皇后娘娘。”
“不必,你還是安心養胎吧。”
“是。”
鬱華仍舊福了一福。
“本來還想去臨水宮看看花月凜的。”
待皇后走後,鬱華對晚棠說。
“其實主子不去也好,我總是覺得臨水宮亂亂的。主子再過幾個月就要臨盆,還是安全爲上。”
“不去瞧瞧的話總覺得面子上過不去。”
“主子想左了,咱們本來就與臨水宮沒什麼交情,何況主子位分資歷都在那位之上,如今又懷着孩子,主子去瞧她是情分,不去瞧她也是情理之中。”
“落雪口齒越發伶俐了。”
鬱華笑盈盈地看着她。
“主子覺得我說的對嗎?”
“對。”
鬱華點了點頭,很肯定的說。
於是去臨水宮的話被揭過去不提。
又過了一個月,封住的冰有了要化開的架勢,楊柳也開始抽芽,鬱華聽了太醫的囑咐,每天中午也到外頭走走曬曬太陽,日子倒也過的愜意自在。
那天她正由落雪陪着在外頭閒逛,巧不巧的經過臨水宮,只聽見裡面有女子高一聲低一聲的哭嚎,伴着一句又一句的皇上您一定要爲我做主;她與落雪目光相對,又朝裡面望了一眼,卻只是輕輕地說:“走吧。“
這宮裡充滿了是是非非;每天都會有人死,每天都會有陌生的面孔上位,還是亭前各掃門前雪,別那麼心軟,也別理會那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