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玄感預料到衛府軍可能要放棄南郭,但沒有想到放棄得如此之快,他更沒有想到衛府軍會在放棄南郭的同時摧毀黃道橋。黃道橋一斷,他的軍隊被通濟渠阻擋在太陽門廣場,短時間內無法趕到對岸,這使得李風雲輕而易舉地贏得了搶佔南郭的先機,而以聯盟軍隊的暴戾和貪婪,可以想像他們的洗劫將對東都造成多大的傷害,而所有的罪名都是楊玄感的,所有受到傷害的東都人都會唾罵楊玄感,這不僅會嚴重損毀楊玄感的聲名,也會給楊玄感帶來一系列無法預料的麻煩。
李風雲早就做足了攻打南郭的準備,如今南郭沒有衛戍軍,不過是一座空城,更是囊中之物了。一個多時辰後,聯盟軍隊轟開了城門,一窩蜂地衝進了南郭,首選洗劫目標就是位於南郭的豐都大市場和大同大市場。
就在楊玄感鬱憤不已,李風雲歡天喜地的時候,右驍衛將軍李渾率帳下主力渡過澧水,準備突襲叛軍,但楊玄挺的警惕性非常高,馬上就發現了李渾的蹤跡,雙方當即展開廝殺。
楊玄挺的位置很危險,皇城、回洛倉和金墉城裡都有衛府軍,而其後方的邙山和金谷也有衛府軍,前後都是敵人,他晚上豈敢閤眼?結果李渾的偷襲沒有成功,而楊玄挺擔心腹背受敵亦不敢戀戰,連夜退守平城。
消息傳到楊玄感那裡,楊玄感更鬱悶了,黃昏前剛剛合圍東都,不料一轉眼,包圍圈就給衛府軍突破了,皇城與金谷之間的通道又暢通了,東都和河內之間又能互爲聲援,而東都若不能陷入四面包圍,則必然影響到西京大軍增援東都的速度。
楊玄感稍加考慮後,請來胡師耽,讓其火速趕赴函谷關,與楊積善一起想方設法“策反”鄭元壽的部下。唯有儘可能削弱東都衛戍力量,才能把西京大軍更快地“誘進”東都戰場。
楊玄感又急令楊玄挺,天亮後再攻金墉城、回洛倉,並給他兵力上的支援,同時急告王仲伯,繼續攻擊臨平亭,牢牢牽制李公挺,讓其無法從金谷方向威脅楊玄挺的“身後”。
楊玄感又請來李密,讓其趕赴南郭,竭盡全力說服李風雲和韓相國,要嚴明軍紀儘量約束義軍將士,劫掠豐都市和大同市可以,洗劫鉅商富賈也可以,但不要殺人,更不要傷害無辜平民,以免激起民憤,引發暴亂,以致於局勢失控,一發不可收拾。
六月十八,李子雄、陳瑞、韓曜等人帶着最後一批聯盟軍隊撤離黎陽,北上而去。
臨行前,陳瑞再一次提醒清河義軍首領張金稱,我們走了,你們也趕緊走吧,差不多就行了,免得被衛府軍圍住,竹籃打水一場空。
又通過秘密渠道急告崔弘升,黎陽空城一座,正是明公建功之良機。
同日,元務本接到了楊玄感的回覆。楊玄感給了他兩個選擇,其一,死守黎陽,但李子雄走了,聯盟軍隊也走了,以元務本的單薄力量,在數路衛府軍的圍攻下,根本堅守不下去,所以,第二個選擇就是,藉助李子雄之計,投降齊王楊喃,把黎陽和黎陽倉拱手讓給齊王,而齊王一旦控制了黎陽,也就擁有了主動權,進退無憂了,進可以殺進東都搶奪皇統,退可以趁火打劫伺機攫利。如此一來各路抵達黎陽平叛的軍隊統帥們,只要是忠誠於聖主的,都會極力阻止齊王進京,以避免這場風暴演變成皇統大戰,所以在東都形勢沒有進一步惡化之前,或者聖主在沒有歸來之前,他們都會謹慎行事,小心翼翼地把齊王“困”在黎陽,不到迫不得已絕無可能把齊王單獨留在黎陽,把他們的“後背”交給一個隨時都有可能爆發的“困獸”手上。
如果各路平叛大軍都被齊王“牽制”在黎陽,豈不等於元務本堅守住了黎陽?
元務本心領神會,當即擬寫一份書信,遣使渡河趕赴白馬交給李善衡。
李善衡和董純的原本謀劃是借控制黎陽的機會控制聯盟,一石二鳥,但聯盟不可能把命運交給齊王,任其宰割,再加上還有一個老奸巨滑的李子雄,結果兩者一合計,當機立斷,“逃之夭夭”,連黎陽倉都顧不上劫掠了,如此一來李善衡和董純的謀劃就落空了,畢竟崔弘升距離黎陽更近,而李子雄爲爭取逃亡時間,必定要以黎陽爲“餌”,先把黎陽“扔”給崔弘升,讓崔弘升和齊王“兩虎相爭”。
齊王本來就不願進入黎陽,以免被一羣居心叵測的大佬們“包圍”了,那是羊入狼羣,稍有不慎就會落得個身陷囹圄的悲慘下場,所以當前局勢下他就更不願進入黎陽了,而李善衡和董純因爲擔心與崔弘升產生正面衝突,也必然猶豫不決,這就給了元務本機會。
六月十八,清晨,李善衡出白馬城,率軍抵達白馬津口,準備渡河攻打黎陽,但他擔心崔弘升搶先一步攻佔黎陽,是以躊躇不決,先派出斥候渡河打探黎陽軍情,同時等待董純前來會合商量。就在這時,元務本的書信到了。
看完元務本的書信,李善衡喜出望外。元務本獻城投降是假,利用齊王“變相”地爲楊玄感堅守黎陽,幫助楊玄感牽制各路增援衛府軍是真,但他並不在意被楊玄感所利用,相反,他很“樂意”給楊玄感持續惡化東都局勢贏得更多時間,東都越混亂,形勢越險惡,對齊王攫利就越有利,北上發展之策的成功率就越大。
至於此事的真假,李善衡根本就不懷疑,亦不擔心這是黎陽方面的陰謀,更不害怕元務本會乘着自己渡河之際半渡而擊之。
之前他已經從李安期那裡得到了聯盟的明確回覆,聯盟拒不接受齊王的合作方案,看穿了齊王有吞併聯盟之心,而不合作等於翻臉,聯盟實力不濟,遂果斷撤離。這在李善衡的預料當中,他在拿出這個計策之前已經做好了兩手準備,如果聯盟上當中計了,那就乘機吞併一部分,壯大自己的同時削弱聯盟,這樣到了北疆後就能牢牢控制聯盟,不讓李風雲坐大以致於尾大不掉,釀成大患,反之,聯盟只有“逃之夭夭”,被迫放棄劫掠黎陽倉,而聯盟北上轉戰後若沒有充足糧食做支撐,立足還是可以,但若想迅速發展起來那就千難萬難了,這同樣可以達到削弱聯盟實力並遏制李風雲壯大的目的。
出乎李善衡預料的是李子雄的反應,他以爲李子雄會默契配合“齊王”,會與齊王聯手操控黎陽局勢,哪料到元務本竟然在書信中告訴他,李子雄逃離黎陽了,與聯盟軍隊一起北上了。
李善衡忍不住暗自腹謗。人老成精,李子雄果然老奸巨滑,不但把形勢看得清清楚楚,連人的心理也摸得通通透透,更重要的他能審時度勢忍辱負重,關鍵時刻毅然拋棄了貴族的自尊和矜傲,把自己放在“賊”的位置上去考慮生存,去尋找渺茫的希望。這太厲害了,一般貴族做不到,這不是能否放下貴族身段的問題,而是需要逾越自己的心理底線,顛覆自己的人生觀,重建自己的價值理念。你承認自己是個“賊”還不行,還需要用“賊”的視角去審視和解讀這個世界,做一個真正的“賊”,然後才能融入到“賊”的世界,爲其他“賊”所接受。李子雄做到了,到聯盟大軍裡做他的“賊”大佬去了。
李善衡自嘆弗如。雖然他並沒有斬殺李子雄的計劃,但李子雄必死的念頭卻很清晰,而且越來越強烈,原因無他,關鍵時刻,齊王爲證明自身之“清白”,爲表達自己對聖主的“忠誠”,只有拿出李子雄的人頭。對此李子雄顯然一清二楚,所以在聯盟決定逃離黎陽不再與其合作,李子雄獨木難支後,他的出路只有兩個,要麼投降齊王,把自己的性命交給齊王,然後寄希望於聖主留他一條性命,但這個希望太渺茫了;要麼與聯盟一起逃離黎陽,就此做“賊”到底,一條道走到黑,雖然生存同樣艱難,但如果李風雲對未來中土形勢的預測是正確的,那麼即便齊王未能北上發展,聯盟也同樣有機會在河北發展壯大,一旦中土崩裂便可逐鹿爭霸,相比起來,這條路不但生存有望,還有可能在身後留下清白之名,蔭澤子孫。
李子雄逃離黎陽,就剩下元務本形單影孤,根本守不住黎陽,而黎陽過早失陷對東都戰場上的楊玄感十分不利,所以元務本情急之下做出這種選擇也很正常,反正死路一條了不賭白不賭,或許就賭對了。
李善衡一邊急報齊王和董純,一邊指揮大軍急速渡河。爲確保自己能搶在崔弘升的前面拿下黎陽,李善衡身先士卒,第一批渡河北上。
十八日午時,李善衡兵臨黎陽城下,元務本遣使談判。城池我可以給你,但前提是你必須保證我的性命。
李善衡嗤之以鼻,回覆元務本,要麼你馬上棄城而走,去東都尋找楊玄感也好,北上追趕李子雄也罷,我都視而不見,給你一條生路,要麼你就等死吧,因爲無論是他還是齊王,都無法保證元務本的性命,所以他認定這是元務本的拖延之策,拖一天是一天,而更居心叵測的是,此刻河北賊正在黎陽倉大肆劫掠,如果他既不打黎陽城,又不去剿河北賊,豈不落人口實?但他屠刀一舉,放着背叛聖主的賊不打,卻去殺搶劫糧食的賊,這不是本末倒置嗎?不但拱手送給政敵“攻擊”自己的把柄,還與河北人結下了血海深仇,如此蠢事豈能去於?
李善衡嚴厲警告元務本,天黑之前若其不獻城投降,他將連夜攻打黎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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