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董純驚聞李珉全軍覆沒,當即命令麾下軍隊火速撤回彭城境內,於菏水一線待命。
他已經預料到李風雲會對齊王的“背信”之舉十分憤怒,但從齊王的立場來說,事關身家性命,事關本集團的政治利益,當然不能把自己的未來交給一個反賊,當然要進軍通濟渠以牢牢掌控局勢的發展,所以韋福嗣和董純對這一決策也是持贊成態度,並估計正被十幾萬河北賊和齊魯賊拖累得焦頭爛額的李風雲根本分身乏術,無暇他顧,只能任由齊王掌控大局。哪料到他們推測錯了,低估了李風雲的暴戾和兇狠,更沒有想到李翻臉就翻臉,毫不留情地拔劍而出,一擊致命,一夜間就把李珉吃得連骨頭都不剩。
齊王憤怒了,給李風雲如此公開打臉,被一個反賊打得鼻青臉腫,臉面丟得太大,太難看了。齊王咬牙切齒,要報復,要兵發中原,要董純統領彭城大軍先行殺奔通濟渠。
韋福嗣當即勸阻。凡事有利有弊,雖然這次的確給李風雲打臉了,齊王的面子丟大了,但並不是一點好處都沒有,相反,李風雲還是很慷慨的,打了一個巴掌之後又塞了一把甜棗。李珉全軍覆沒後,齊王在政治上的迴旋餘地增加了不少,既有力的駁斥了他與李風雲之間互爲默契的謠言,又“劃清”了他與李子雄之間的界限,非常有利於齊王在未來的東都戰場上“訛詐”聖主。
齊王權衡得失後,接受了韋福嗣的勸諫,強忍怒氣,暫時把這筆帳記下了,發誓有機會一定連本帶利討回來。
黎陽的楊玄感也震驚了。李珉以剿賊之名越境追殺,已經令人吃驚了,但這對楊玄感有利,畢竟李珉是兵變的參與者之一,他在此刻帶着軍隊進入通濟渠,顯然能在兵變爆發後積極響應楊玄感,增加楊玄感的實力。然而,風雲突變,轉眼李珉就全軍覆沒了,被白髮賊李風雲吃得連渣子都不剩。這太匪夷所思,據楊玄感所知,李子雄與李風雲的關係非同一般,否則李子雄不可能說服李風雲參加兵變,但眼前的事實不容置辯,這又如何解釋?李風雲、齊王和李子雄之間到底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但很快楊玄感就被另一個消息震怒了。韓相國舉旗之後馬上進入豫州境內燒殺擄掠,這純粹是作死之舉,韓相國到底是得了失心瘋還是受人蠱惑,竟然自尋死路?他難道不知道此舉會激怒穎汝貴族,會破壞楊玄感的謀劃,會嚴重影響到即將爆發的兵變?
就在楊玄感被接踵而至的消息搞得心煩意躁,有些手忙腳亂顧此失彼之時,被李風雲一口吃掉的李珉突然神奇的出現在黎陽,這讓楊玄感在吃驚之餘也對通濟渠局勢有了新的期待。
李珉帶來了諸多機密,使得楊玄感對齊魯和通濟渠一線的局勢有了更爲直觀的認識和清晰的瞭解,但他對李風雲的要求嗤之以鼻,對李珉的勸說亦是不屑一顧。目前他不可能給李風雲糧食,原因很簡單,不要看他奉旨在黎陽督辦糧草,手握大權,萬衆矚目,風光無限,但正因爲如此,他也成了衆矢之的,被東都、西京和河北等利益攸關的各方勢力盯得死死的,稍有異動就會被察覺,被告發,被彈劾,時刻處在危險當中。這種情形下,楊玄感如果監守自盜,偷偷拿黎陽倉的糧食去支援李風雲,結果可想而知,想不死都難。
李珉無奈,代傳了李風雲的口訊。
楊玄感勃然大怒,他堂堂一個豪門貴族,一個當朝宰執,竟然被一個反賊所挾,是可忍,孰不可忍。而尤其讓楊玄感憤怒的是,他以李密爲特使,對李密給予了厚望,希望李密能以自己的智慧在紛繁複雜的亂局中掌握主動,推動中原局勢向有利於兵變的方向發展,但李密顯然辜負了楊玄感的期待,沒有完成自己的使命,不但未能掌控中原亂局,反而深陷其中,被李風雲玩弄於股掌之間,導致中原局勢被李風雲所引導和推動,導致楊玄感在通濟渠一線也就是他在宋、豫兩地的部署全部被李風雲所控制。
如此一來,楊玄感就被動了,整個兵變謀劃都陷入了被動之中。接下來,楊玄感爲了讓兵變順利進行,不得不接受和承認李風雲在兵變中的主導地位,不得不向李風雲妥協和讓步,以換取李風雲對這場兵變的支持和配合,也就是說,楊玄感的兵變決策權,硬生生被李風雲這個強盜蠻不講理的搶去了一部分,由此導致兵變失敗的風險驟然擴大,可以預見,如果楊玄感不能滿足李風雲的利益訴求,兩者不能默契配合,兵變必然不可遏止的走向失控。
楊玄感急召盟友、幕僚商議對策。
目前在黎陽的政治盟友有負責衛戍黎陽倉的虎賁郎將王仲伯,有黎陽所在汲郡的贊務趙懷義。王仲伯和趙懷義都出自隴西天水,都是世家子弟,都是老越國公楊素的老部下,都是以楊素爲核心的政治集團的中堅人物。
郡贊務是以集權和精簡爲目的的行政區劃和官制改革的“產物”,集過去的州長史、州司馬職權於一身,位於太守之下,實際上就是過去官員太多,改革後安置不了,於是就增加了郡一級的官員數量,以減少既得利益階層與中央的矛盾和衝突。但郡贊務也就是人口多的上郡才設置,比如齊郡就沒有,齊郡屬於中郡,張須陀這個齊郡第二號人物官職就是郡丞。然而在實際“操作”中,贊務基本上代領太守職權,因爲上郡太守的品秩是從三品,相當於尚書檯的副長官侍郎,九寺中央府署的副長官少卿,十二衛府的將軍,而在中央要集權的政治大背景下,中央不可能在地方上安置許多高品秩的官員,以免地方坐大與中央對抗,所以由那些在上郡是正五品的贊務代領太守職權,就成了中央削弱地方權力的常規手段。
趙懷義這個郡贊務便是汲郡事實上的最高行政長官,而王仲伯則是這一地區的最高軍事長官,這兩人都是楊玄感的盟友,都決心與楊玄感一起發動兵變,那麼楊玄感當然有發動兵變的最好條件。
目前在楊玄感身邊的主要幕僚則有出自關隴胡氏世家的胡師耽,關隴籍名士,文學造詣頗深,屬於儒林老一輩人物,也是老越國公楊素的好朋友;有出自河北孔氏世家的孔穎達,山東名士,太學助教,中土儒林的鼎柱人物。
李珉也參加了這次密議。李珉兵敗汴水,全軍覆沒,官方消息是生死未卜,很多朋友聞此噩耗頗感悲傷,其中就包括今天參加密議的胡師耽、孔穎達、趙懷義和王仲伯四人,哪料到一轉眼他們就在楊玄感身邊看到了“生死未卜”的李珉,驚喜之餘頓時便對中原局勢產生了更爲緊迫的憂慮。很明顯,通濟渠的局勢失控了,李子雄、齊王、李風雲,還有一個正在宋、豫兩地四處奔走的李密,似乎都未能真正控制住通濟渠一線的局勢,這必將對七月的兵變產生重大甚至是致命的影響。
李珉依照楊玄感的要求,再度把數月來齊魯局勢的變化以及李風雲二次殺進中原後各方勢力錯綜複雜的利益博弈進行了一番詳細的分析和推演,其中大部分機密都來自李子雄,所以它的真實性不容置疑。
“依建昌公所言,李風雲曾力諫其不要返回東萊?”胡師耽思考良久後,率先打破沉默。
李珉略感驚訝地看了一眼楊玄感,“此事,某家大人未曾告之明公?”
楊玄感微微頷首。他和李子雄雖然是政治盟友,但終究屬於兩個不同的政治集團,又是兩代人,李子雄是老前輩,當然有着與生俱來的心理優勢,再加上這位老軍心高氣傲,久居高位又養成了驕橫跋扈的習性,在兵變這件事上又始終想佔據主導地位,所以兩人之間必然產生矛盾,好在李子雄顧全大局,竭盡全力推動兵變,一定程度上也增加了楊玄感的信心,但這並不代表兩人絕對信任對方,相反,彼此更爲謹慎,猜忌更多,比如雙方都擔心被對方出賣,而這一次如果李子雄不是把李風雲這個悍匪拉上了兵變這條“船”,楊玄感對他的信任就更少。
“李風雲的理由是什麼?”胡師耽追問道。
“李,聖主明明知道明公是他的政敵,卻把他安排在黎陽倉督辦糧草,任由明公卡住東征的咽喉,讓其成爲衆矢之的,就本身就是一個陷阱。”李珉答覆道,“現在各方勢力都在盯着明公,只要稍有風吹草動,必定陷入圍攻,而兵變事大,謀劃複雜,準備太多,不可能隱瞞得滴水不漏,所以,李風雲預言,兵變肯定因爲暴露而不得不提前進行,他預測兵變將在六月初倉促發動,也就是說,我們距離兵變發動之期,已經不足一個月了。”
衆皆失色,鴉雀無聲,氣氛十分沉重。
胡師耽想了一下,說道,“李風雲此人非常神秘,從他以往的預言來看,他對未來局勢的推演非常準確,這不僅是因爲他通過某些渠道掌握了某些我們不知道的機密,還因爲他在推演上有着驚人的天賦。”胡師耽說到這裡,目視李珉,正色說道,“你仔細想一想,他在做出這個預言的時候,除了我們自身難以保密的理由外,可還有其他原因?
李珉皺皺眉,極力回憶,然後遲疑道,“某曾聽大人說,李風雲預言今春吐谷渾人要捲土重來,隴西局勢會迅速惡化,而聖主爲避免陷入兩線作戰的窘境,肯定要求西北軍據險而守,消極防禦,但漁陽公(元弘嗣)有心藉助西北軍發動兵變,必然陽奉陰違,大範圍調動軍隊做出攻擊態勢,以掩飾他伺機南下攻打西京之意圖。”
楊玄感的臉色頓時變了,王仲伯、趙懷義和孔穎達也是一臉震驚,胡師耽更是驚呼出聲,“不好,漁陽公弄巧成拙,聖主一旦臨陣換帥,西京威脅盡除,態度必然顛覆,則兵變危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