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寂。我呆了呆,心中暗叫了一聲慘,人家哪裡是什麼羊癲瘋啊,分明就是看到了我們摘了桃子,給氣的嘛。我忙站起身來,向白秋倉身後靠了一靠,伸手拉了一下他的衣裳,待他微微側頭,我低聲問他:“你,你說過同我一起打架,可還算數?”
怔忪了一下,白秋倉向着五步開外的人看了一眼,又轉過頭來看着我,目光中是一種說不出的複雜,片刻,他終於點了點頭,“算數。”
我自是曉得他這個頭點的有些艱難,也自是曉得他同眼前人關係非同一般,但眼下這般境況,卻是容不得我不將他拉下水。我雖抱了一戰到底的決心以及戰死百里閣的準備,卻也並不想這樣快的告別這人世。
五步開外,蕭歸寂靜立在一堆桃子面前,目光卻沉沉的落在我身上,星眸似潭,看不出什麼太深的情緒。我被他瞧得全身發麻,也悟出了這樣一個道理,他同白秋倉兩個,一個小侯爺一個小王爺,白秋倉稱他作阿寂,想來兩人自幼關係不賴。而今那堆桃子,看在他眼裡,我同白秋倉應是各有一半嫌疑的,但因着他同他的關係,我的嫌疑便就大了一些。
悟得這個道理,我更是惶然緊張,戰前雖將話說的飽滿,可倒了真的要決一死戰的時候,我卻是忍不住的受怕。前些年我哥曾這樣說過:“我們家小歌啊,除了功夫不濟貪生怕死性子離譜長相一般沒有身材之外,就真的沒有什麼缺點了。”我曾對這話記恨了我哥許久,直到現在我也不大願意承認以上的評價,不過現今,單是貪生怕死這一條,我是承認了。
趁蕭歸寂還未走過來質問,我踮起腳在白秋倉耳邊輕聲囑咐道:“阿倉,看你同他關係不錯,他一定不會把你怎麼樣的,待會兒打架,可千萬要護着點我,我......我怕疼。”
白秋倉噗嗤一聲笑了,我眼風裡瞅見蕭歸寂朝這邊看來,眉頭微微皺了一下。
白秋倉倒不是會爲了好友拋棄偶像的人,他笑了一下,點頭道:“好。”頓了頓,他看向蕭歸寂,“阿寂......這些桃子是......”
“恩。我知道了。” 話還沒說完,便就被清清淡淡的聲音打斷,好像是從飄渺虛無中傳來一般,隔了半晌,那聲音又道:“前天我從帝京出來時,姑母同我說若是遇見你,就叫你快些趕回去。”
白秋倉皺了皺眉,不滿的咕噥道:“我這纔出來幾天啊,母妃近來真是越發嘮叨了。”
蕭歸寂嘴角彎了彎,挽出一個清清淡淡的笑來,我看得呆了呆,聽到他同白秋倉說:“前些日子,謝昭熙帶着他妹妹含煙住到了帝京,你也知道,那謝含煙顏傾天下,家世又深厚,帝京紈絝殷勤者不在少數。姑母似乎對她很是喜悅,廣南王府現今,大約就缺這麼一位王妃罷。恩?” 語氣中似乎帶了些幸災樂禍與戲謔。
白秋倉果然因了這話滿臉通紅,半晌,他瞠目怒視蕭歸寂,突然將手搭在我肩上,“遑論我同小謝她姐姐如何如何,你若能將現今這局勢整理的如同你這百里閣一般整齊利落,我,我我,”想了想,卻只憋出一句,“我便叫你表哥!”
眸中星光閃爍了幾下,蕭歸寂繞過那堆桃子,筆直的立在白秋倉跟前,一手摺扇開展,一手背於身後,他脣邊漾起淺淺的笑意來,語氣淡淡,“定個時限罷,我這個人一向不喜歡佔人便宜。”
“你!”白秋倉憤憤咬牙,“你是哪裡來的自信?分明前些日子還要死要活的,真是稀奇了!” 搭在我肩上的手,順勢落在後背上,將我往他懷中帶了一帶,他擡眼看向蕭歸寂,居然也笑了起來,“我這個人,一向喜歡佔一些能鑽空子的便宜。”
他這話,我竊以爲大約是趁着現在我怕死在這裡,所以將我摟在懷裡以便鑽空子佔一些便宜。我皺了皺眉,擡眼看向白秋倉,只見他目光突然閃爍了幾下,似乎也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但我已經動了手,並沒有給他將手拿開的機會。
只聽“啊——”的一聲慘叫驚飛了百里閣樹丫間相棲的鳥兒,我看着方纔還同我勾肩搭背,此刻正趴在臺階之下如同狗刨窩土一般的白小王爺,理了理因爲動手而雜亂的衣服,斜眼睨着他,“我這個人,一向不喜歡被人佔便宜。”
白小王爺趴在地上,半天沒有動靜,傳聞中暴虐兇殘的閣主很不厚道的以扇遮臉隱忍着笑不出聲兒。
正此時,原本進去廳堂內通報寧千亦摸着頭從屋裡走了出來,將說了一句:“白大哥、小謝,我們閣主好像不在啊。” 接着便看到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的白小王爺,又見着他們閣主也立在一旁,他咂了咂嘴,結結巴巴的開口:“閣閣主,這......縱然,縱然白大哥他摘了這些桃子,可小謝也是一起的啊,您怎麼能這樣對白大哥呢?”
寧千亦這話,且不論他是不是誤會了他們閣主,單論箇中意思,我竊以爲該是這樣的:“閣主,你的桃子是他們一起摘的,你不能只揍了白大哥不揍小謝啊!”
我側身挑眉看了他一眼,在他還沒有反應過來之時,腳下疾風,臂間一轉,啪——一聲,又有一人被我結結實實的放倒在地上,趴在白秋倉旁邊,寧千亦同白秋倉對望一眼,擡眼可憐巴巴的望着我,“爲什麼......”
我拍了拍手,淡淡道:“都說人以類聚,物以羣分,他方纔佔我便宜還算是遮遮掩掩,若不是他最後說出來,我也不會覺察;相較而言,你膽子就大一些了,城門之前你做了什麼還記得罷?”
寧千亦默默垂下了頭,同白秋倉一樣趴在地上不動了。有帶着笑意的輕咳聲響起,蕭歸寂將摺扇斂起,卻是盯着寧千亦,聲音依舊是清淡着,聽不出情緒,就像他眼中沒有什麼情緒一樣,“不知寧堂主做了什麼才落得這般下場?”
趴在地上的兩具身子均是抖了一抖,卻沒有言語。閣主問話卻不答,還是當着我這個外人的面兒,可見寧千亦同蕭歸寂關係果然不和。這便是我初次估量他們之間的歡虞。是以後來,我爲這個事兒,忿恨了許久。
不過那是往後的事兒了,現下里沒有得到屬下的回覆,蕭歸寂終於將臉轉向我,問道:“他對你做了什麼?”
我撇了撇嘴,擺擺手,“沒什麼,不過就是抱了一下罷了。”
蕭歸寂道:“就這樣?”
我啊了一聲,“還不撒手。”
“抱着......不撒手......”蕭歸寂沉吟了一番,突然將手中摺扇隨手一丟,不偏不倚正好落到偷偷擡了一下頭的寧千亦頭上,“寧堂主,你私自離開貢海分堂,這筆帳我還沒有同你算。”
寧千亦雙手捂住頭,驚惶擡眼,“閣主!”
蕭歸寂恩了一聲,手指在自己髮絲間繞了兩圈,道:“趴着罷。”
寧千亦呆了呆,果真乖乖的趴了下去。一旁白秋倉卻趁機爬了起來,一面拍着自己身上的灰土,一面看向我,好像蕭歸寂與寧千亦都不存在一般,他同我解釋:“小謝,我方纔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口誤,口誤!”
我想了想,還沒開口,一旁蕭歸寂便道:“口中所出,心中必有所想,所謂口誤,不過是將自己心中的想法說了出來,恰恰最爲真實。” 他說的,竟與我心中所想的爲差分毫。這難道就是名動江湖的大俠纔有的心靈共鳴?心中不禁感嘆了兩句。
“你!蕭歸寂!你今兒是誠心與我過不去是罷?”白秋倉氣急敗壞的吼了兩句,卻是又緩下臉色來同我解釋:“小謝你要信我,我真的沒有那樣想,我只是......”
“你只是那樣做了而已。” 蕭歸寂淡淡接口,噎得白秋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瞪着他滿臉通紅,突然,他挽起袖子,隨身攜帶的寶劍承炗出鞘,筆直的向着蕭歸寂刺去,“老子今兒要同你打一架!非要揍的你跪在地上唱征服!”
劍勢狹急,破風之氣,只是一晃眼間,便就到了蕭歸寂眼前。身子微微一斜,這頗具氣勢的一劍,蕭歸寂卻躲的如此輕鬆,想必功夫定是不低,又一劍趁勢而出,似乎是微微動了下手指,承炗劍便被擋開了去,這一式我看的瞠目結舌,不由得想起哥哥曾經說過人家“富二代,估計功夫不怎麼好”的話來,心中默默一嘆,想着還是師父“且不可小看任何人”這話說的準確一些。
看他們過招的空子裡,腦間靈光一閃,我突然想起我到這百里閣是做什麼來了,恩,是要同人家打架決戰的。目光跟着蕭歸寂身影迅速移動,卻幾乎要跟不上他的速度。額前冷汗不請自來,我曉得,這若是換了我,白秋倉這氣勢極強的套路,怕是出幾招,我便死了幾回了。雖有白秋倉這個同盟,但我方纔將他揍了,即便又和好了,可見如今形勢,白秋倉手持兵刃尚且打不過空手接刃的蕭歸寂,想來這決戰打架這事兒,須得再考量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