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趙金玉的帶領下,衛燃騎着那匹咬人的黑馬略顯招搖的直接從後院邊角處的後門離開,徑直來到了位於村鎮邊緣,一片被農田包裹的空地。
只看這裡的地勢,以及邊角處一字排開放着的石碾子和碌碡等農具就知道,這片空地應該是個打穀場。
在打穀場的另一側邊緣,還擺着幾個青石槽子,離着那青石槽子不遠,便是幾根幾乎磨出了包漿的栓馬樁,以及一口井沿能有一米高的水井。
這水井直徑能有將近一米五,打水的轆轤都裝了兩個,井沿周圍一圈,還鋪着能有一米多寬,高出地面小半米的青石臺子。
“就在這兒洗吧,這是我們平時刷馬的地方。”
趙金玉說話間,已經趁着衛燃下馬拴繮繩解馬鞍的功夫,搖動轆轤拽上來一木桶清水倒進了旁邊的青石槽子裡。
在試着摸一摸馬脖子卻險些被那匹黑馬咬一口之後,趙金玉沒好氣的將木桶丟回井裡,一邊晃盪着井繩一邊罵了一句“欺軟怕硬的狗東西”。
聞言,正忙着給這匹咬人的馬檢查馬蹄子的衛燃不由的笑了笑,他能看出來,趙金玉好像挺喜歡這匹愛咬人的賤馬。
“衛大哥,其實你不該留下的。”趙金玉在拎起第二桶水的時候突兀的說道。
“什麼意思?”
衛燃把最後一隻馬蹄子也檢查過後這纔不緊不慢的問道。
“這特務連乾的都是送死的買賣”
趙金玉一邊脫掉身上的九龍帶一邊說道,“你能降住這匹馬,可不一定.”
“當年咱們終於找到你哥的時候,也有人和咱們說來的不是時候,你還記得嗎?”衛燃坐在石頭臺子上,一邊拆着綁腿一邊問道。
“記得”
趙金玉張張嘴,將脫下來的九龍帶和衣服搭在旁邊的拴馬樁上,只穿着一條白色的短褲,舉起木桶兜頭蓋臉的澆了下去。
將空水桶丟回井裡,趙金玉彎腰抓起一把被打溼的黃沙土,一邊搓洗的胳膊一邊說道,“當我什麼都沒說,不過衛大哥,你馬上的功夫怎麼樣?”
“怎麼說?”衛燃一邊脫掉身上的衣服一邊問道。
“騎兵騎兵,咱們可是得騎着馬打仗的。”
趙金玉憂心忡忡的朝着正在喝水的大黑馬揚了揚下巴,繼續一邊用黃沙土搓洗着咯吱窩一邊說道,“騎馬衝鋒,和送死沒什麼區別。”
說到這裡,趙金玉再次彎腰抓起一把溼透的黃沙土,“人不怕死還不夠,馬也得不怕死才行。
可你看看這匹破馬,咬人特孃的一流,到時候槍一響,要是它扭頭跑了,你可是要被當成逃兵吃槍子兒的。”
“我估摸着問題不大”
已經脫得同樣只剩下一條短褲的衛燃說話間也已經搖上來一桶水,拿起井沿上放着的葫蘆瓢,舀起一瓢水澆在了那匹黑馬的馬背上。
“這馬跑起來,手裡的槍想打準可不容易,想躲開鬼子打過來的子彈更不容易。”
趙金玉又說道,“人躲過去槍子兒,馬也得躲過去才行。”
“這個就看命吧”
衛燃重新給那匹大黑馬澆了一瓢水,見它沒有抗拒,這才站在井沿上,將桶裡的水全都澆了上去。
“這兩天要是有時間,我教教你怎麼用馬刀。”趙金玉一邊拿起井沿上放着的鐵齒梳子遞給衛燃一邊說道。
“那我可得好好學學”
衛燃接過鐵齒梳子,一邊刷馬一邊順着這個話題問道,“金玉,你和望川都要上戰場嗎?”
“可不”
趙金玉說起這個倒是興奮起來,一邊往上搖水一邊說道,“自打加入了騎兵連,我都已經親手砍死了至少15個鬼子了,拿槍打死的也有不老少。”
“以後呢?以後你打算”
“當然是回去找我哥”
趙金玉想都不想的說道,“我做夢都想着和我哥還有胡大哥,小虎班長他們一起打鬼子呢。”
這話題繞來繞去又繞了回來,趙金玉的情緒明顯也低沉了低沉下來,“唉!也不知道啥時候能回去。”
“那旗子呢?”衛燃順勢問道。
“在呢”
趙金玉先往身上澆了一桶水沖走泥沙,然後才指了指不遠處的九龍帶,“時刻不離身呢,對了衛大哥,那些信你送.”。
他這邊話都沒說完,李隨安也拎着不少東西走了過來,見狀,趙金玉立刻止住了有關書信的話題,和衛燃一起看向了李隨安。
他懷裡抱着的除了一套衛燃領到的軍裝之外,竟然還有一雙黑色的鬼子馬靴。
這玩意兒對於騎兵可是寶貝,不說別的,就剛剛那一路衛燃可是已經注意到了,除了馬連長,不管是趙金玉還是李隨安,又或者遇到的其他士兵,他們大部分穿的可都是有着“懶漢鞋”之稱的一腳蹬黑布鞋搭配着綁腿。
這黑布鞋輕便固然是輕便,但在騎馬打仗的時候,卻需要提前用布條把它綁在腳面上,否則很有可能出現跑着跑着鞋掉了的尷尬情況。
“這馬靴團長賞的?”趙金玉好奇的問道。
“團長賞的”
李隨安一邊將這些東西搭在拴馬樁上一邊說道,“賞給衛大哥的,團長剛纔和咱們連長打賭,說衛大哥要是能降住那匹馬,就送給他一雙繳獲來的鬼子馬靴。
衛大哥,等下你試試看這馬靴合不合腳,大了小了的還能調換。”
“這東西很多?”衛燃一邊忙活一邊問道。
“不多,但也確實繳獲了一些。”
趙金玉在一邊輕蔑的解釋道,“鬼子的馬具笨的要死,倒是這馬靴做工還湊合,所以平時大傢伙都喜歡找機會繳獲一些交上去論功行賞用。”
“閒聊等會兒的吧,金玉,你趕緊穿衣服跟我走,連長找咱們有事呢。”
李隨安說完不等趙金玉答話,又事無鉅細的囑咐道,“衛大哥,你慢慢洗,洗完了自己回去歇着。這匹馬還栓在後院就行,你自己找地方,可別把這個刺頭兒和別的馬拴在一起,它不但咬人,還咬馬呢。
還有,剛剛伙房的老劉把你的東西都送過來,就在咱們那間廂房裡放着呢。”
“行,你們先忙,等下我自己回去。”
衛燃雖然隱約覺得他們似乎是有什麼事情在避開自己,但卻也剛好合了他的心意。
一邊仔細的洗刷着這匹總算老實一些的大黑馬,衛燃目送着趙金玉穿好衣服跟着李隨安快步離開之後,不急不慢的學着前者的樣子,挖起一坨黃沙土當研磨膏搓洗着全身各處的汗漬和老泥兒。
直到把全身上下都洗乾淨了,他這才坐在一塊被曬的發燙的青石槽子上,一邊晾曬着身上的水漬,一邊藉着旁邊那匹馬的掩護開始檢查這次他可以使用的道具。
上一幕用過的抗日大刀沒有問題,百利金鋼筆墨水充足,相機包裡的相機和膠捲一應俱全,卻唯獨沒有了當初那些抗聯戰士的信件。
甚至,就連同樣在上一幕使用過的英軍水壺裡,都灌滿了當年從胡八指的家裡偷來的高粱酒。
倒是那長征扁擔裡空無一物,配套的那支盒子炮也如第一幕時那樣,僅僅只有槍膛裡頂着的那唯一的一顆子彈。
當年在白洋澱得到的排子船他沒敢拿出來檢查,倒是那仨鈦合金油桶,又一次空空如也,裡面乾淨的可能連只細菌都不存在。
環顧四周警惕的觀察了一番,衛燃又掃了一眼旁邊探頭過來,大眼睛裡似乎帶着震驚的咬人馬,在確定對方確實不會說人話之後,立刻拿出那個大紅色的食盒,小心翼翼的打開了第一層的蓋子。
這一層倒是確實有東西,一沓黑白照片,一沓他在第一幕拍下的黑白照片。
略作遲疑,衛燃並沒有去翻看那些照片,只是小心的經這一層端起來,看向了這食盒的第二層。
這一層.
衛燃不由的張張嘴,這一層只有一捆信件,以及整整10枚銀元。
他都不用打開就知道,那些信件全都是當年的抗聯戰士們的家書或者遺書。
“看來是沒送出去.”
衛燃遺憾卻又慶幸的嘆了口氣,在複雜的情緒中緩緩扣好了食盒,隨後在那匹咬人馬略顯喜感的驚悚注視下,將這食盒也收回了金屬本子。
任由那匹咬人馬用厚實且溼潤的大嘴脣在自己的手上找了一圈,衛燃見它沒打算趁機咬自己一口,這才收起了盒子炮,將李隨安剛剛送來的衣服一件件的穿上,最後踩上了那雙鬼子馬靴。
“大小還行”
衛燃嘀咕了一番,把那些舊衣服胡亂團了團放在一邊,重新坐下來,耐心的等那匹一直想研究自己手的咬人馬身上的毛也差不多幹了,這才把汗墊馬鞍等物鬆鬆垮垮的搭在它的身上,牽着它就往回走。
“幫我多砍幾個鬼子”
衛燃在將這匹馬重新拴在後院一個正經馬廄邊的拴馬樁上之後,一邊輕輕拍打着這匹咬人馬的脖子一邊熟練的畫起了大餅,“等殺夠了數兒,我給你弄個百八十匹前凸後翹的母馬讓你禍禍。”
權當那黑馬打出的響鼻是同意了這筆囔髒的交易,衛燃拎着馬具返回了他和趙金玉二人合住的廂房。
脫了樣式好看的馬靴,衛燃扯掉裹腳布,換上了之前趙金玉帶着自己領到的布鞋穿上,這纔有時間打開炕沿上多出來的黑色粗布包袱皮。
這包袱皮裡只有一個鬼子早期配發的昭五牛皮包,衛燃在看到的瞬間便認出來,那是他在第一幕的時候一直隨身揹着着的那個包!
頗有些迫不及待的打開着鬼子揹包,這裡面並沒有他希望看到的擲彈筒和擲榴彈,本就不大的揹包空間裡,除了當年胡八指送給自己的解食刀之外,便只有一個鬼子槍油壺,以及只有兩雙草鞋和一雙新布鞋,外加一套臭烘烘的破爛衣裳。
一番挑挑揀揀,衛燃只留下瞭解食刀、新布鞋和槍油壺,其餘的全都當作垃圾丟到了門口的牆角。
根本沒有歇着,他先把食盒裡的照片和信件暫時放在包裡,隨後便擰開油壺,開始維護不久前領到的盒子炮,乃至那支鏽跡斑斑的鬼子44式騎兵槍。
萬幸,這支鬼子的騎兵槍雖然看着慘了點,但實際上狀況其實還算不錯。
一起領到的插梭盒子炮自不必說,和金屬本子裡的那支同型同款,僅僅只是缺乏必要的保養罷了。
他這邊躲在西廂房裡忙的不亦樂乎,相隔不遠馬進韜連長的房間裡卻是煙霧繚繞。
此時這房間裡除了馬進韜和他的馬伕白宇光之外,自然還有趙金玉和李隨安。
“這次的任務大概就是這麼個情況。”
馬進韜噴雲吐霧的說道,“我把你們倆單獨叫過來,就是想問問你們哥倆要不要帶着衛燃兄弟。”
“姐夫,你是連長,我們倆又不是連長。”
趙金玉一邊剔牙一邊說道,“你願意帶就帶着,不願意帶就讓他留下來唄,這種事兒和我們商量什麼?”
“少給老子這兒扯淡!”
馬進韜瞪了自己的小舅子一眼,片刻之後,他開口說道,“這樣,你們倆回去問問吧,如果衛燃兄弟打算跟着咱們一起去。金玉,按照你定的規矩,讓他留一封遺書。”
“好”
趙金玉乾脆的點點頭,“我等下就去問。”
“連長,他能行嗎?”
馬伕白宇光試探着問道,“可別.”
“放心吧”開口的卻是剛剛原本不打算參與這個話題的李隨安。
見無論馬連長還是趙金玉全都看向自己,李隨安重新點燃一顆香菸嘬了一口,“放心吧,衛大哥是死過一次的人了,他拖不了後腿。”
“既然望川兄弟這麼說了,就讓衛燃試試吧。”
馬連長乾脆的做出了決定,“回去都把馬刀給老子好好磨一磨,明天拂曉出發!”
“是!”
趙金玉三人齊聲給出了迴應,那聲音之大,甚至讓不遠處躲在西廂房裡,正忙着把那些照片塞進對應的信封裡的衛燃都聽得一清二楚。
“看來這是來活兒了啊”
衛燃喃喃自語的唸叨了一番,將信和剩餘的照片全都放回包裡,轉身拿起泡在水裡的磨刀石,一下下的打磨着那把刀身寬厚的馬刀,期待着一場死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