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皇召見你,進去吧。”
“很少有人能夠進入到這座實驗室中,甚至很少有人會知曉它的存在,哪怕是那些基因原體,也會不例外:所以,不要辜負了帝皇對你的這份器重。”
“相信我:你不會想知道辜負這份器重的後果的,凡人。”
……
爲凡人領路的禁軍並非是多麼和藹的人物,他全程都保持着一種近乎於傲慢的沉默,似乎不屑與眼前的凡人有任何的溝通,直到他們最終抵達了目的地之後,那比起忠告,更像是訓誡的話語,才從這黃金衛士的口中被吐了出來。
應該說,在【帝皇幻夢號】那冰冷的長廊之間,從禁軍口中吐出的威脅伴隨着鋒利的冷空氣,還是很有威懾效果的,甚至比那把動力長戟更令人畏懼。
但這一切:無論是這名傲慢的禁軍,還是他的威脅話語,對於專程從火星上被召喚而來的阿坎—蘭德來說,都只是不痛不癢的幾句騷擾而已,完全不值得放在心上。
這位天賦異稟的歐姆尼賽亞信徒,甚至沒有再看禁軍一眼,他旁若無人地穿過了這些危險的守衛者陣裡,走進了門廊盡頭那一小段的黑暗之中:這是前往那座偉大實驗室的最後一段路,也是蘭德能夠調整心態的最後機會。
他太激動了,激動到甚至無法想出接下來要說的話,但這並不怪他:把任何一名歐姆尼賽亞的信徒擺放到蘭德現在的位置上,都不會做的比蘭德更好了
截止到上一次日落的時候,蘭德已經爲火星與人類帝國勤勤懇懇地服務了數十年:即使放眼銀河境內所有的歐姆尼賽亞信徒,他也是最有天賦與功績的那一小撮人。
即使是最敵視蘭德的競爭對手們,也會心懷敬佩地稱呼他爲【不世出的天才】:蘭德在五歲那年就已經完全地掌握了五十種語言,而在之後的歲月裡,他則將全部的精力都狂熱的投入到了挖掘那些黑暗時代的遺產之中,併成爲了人類帝國第一個,也是最重要的一個技術考古專家。
他曾深入到位處於地幔中的教理寶殿,也曾詳細地繪製了火星地下那無數數據墓穴的詳細地圖,這其中的危險足以葬送數個軍團,但他總能全身而退:更不用說以他的名字來命名的蘭德襲擊者系列,那是整個考古學界最耀眼的明珠,儘管蘭德本人並不喜歡這個名字,他更喜歡稱呼這款載具爲掠奪者級主戰坦克。
這其中的原因有二:其一,他只是蘭德襲擊者的發現者,而非發明者,以他的名字來命名實在太過冒犯了,其二則是,雖然蘭德襲擊者已經成爲了大遠征中最主要的重型武器之一,但是發現了這款武器的蘭德本人,卻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和平主義者。
最起碼,他自認爲,是一個真正的和平主義者。
比起兇名赫赫的蘭德襲擊者系列,他倒是更喜歡那個相對來說名聲不顯,但是已經在無數帝國世界上掀起了農業革命的蘭德爬行者系列:這款偉大的農業收割機的考古挖掘,纔是他最驕傲的成就,他總是如此對外宣稱。
儘管他的上級、同僚和競爭對手們都不這麼想,但蘭德也沒在乎過他們的想法,他的這種傲慢自然引來了無數的批評者,而他則是用更卓越的成就來予以回擊,並保持着自己的特立獨行。
他維持着務實的心態,就算是他上級的命令,他也會在進行自己的判斷後才予以執行:蘭德曾經驕傲地認爲,他將一直維持這種難能可貴的獨立思考,直到他能前進到真理之路的最盡頭。
但是,就在幾個月前,一封來自於【帝皇幻夢號】上,最簡單樸素的命令,卻是將阿坎—蘭德的這種驕傲撕扯得支離破碎:那行走於人世間的歐姆尼賽亞,那萬機神的真容,居然親自向火星發來了一道命令,祂在信中欽點了【阿坎—蘭德】這個名字,要求他立刻動身前往人類之主所在的艦隊。
萬機神需要他的力量。
這短暫的話語,只是紙張最下方的一尾漣漪,卻足以令蘭德過往的所有榮耀變得暗淡無光,他當即從火星上出發,身披着無數同僚和上級嫉妒到發狂的目光,一路走到了萬機神的實驗室面前:這將會是他人生中最光輝的一頁。
他無比堅信着。
就這樣,蘭德佇立在了實驗室的大門口,他沒有敲門,因爲他相信歐姆尼賽亞已經感覺到了他的到來,祂會在合適的時機召喚他:這樣的想法在幾秒鐘後,就得到了實現,萬機神的聲音穿透了空間,在蘭德的腦海中迴盪着,那聲音如同機器一般純粹,完全符合蘭德對於歐姆尼賽亞的一切構想。
於是,偉大的火星天才略感艱難地呼吸着,他最後檢查了一遍渾身上下的擺設,才邁過了自動打開的巨大門扉:那混雜着富營養凝膠與古老金屬的味道撲面而來,協調的齒輪鳴奏聲緊隨其後,宛如一個美妙無比的世界,正在他的面前張開了自己的懷抱。
蘭德極力遏制着想要流淚的衝動,他那令人惱火的大腦現在居然想不出任何一句完美的問候語,只有依靠着本能,讓他的雙腿勻速地前進着:實驗室最中央的手術檯是那樣的顯眼,萬機神的化身就佇立在那裡,祂的聲音清晰無誤的在蘭德腦海中迴響,但聽覺傳感器卻沒有任何的反應,這無疑是令人拜服的神性的體現。
蘭德心醉沉迷了幾秒鐘,但當他走到無影燈的邊緣時,他那強大的意志力就強迫着大腦重新迴歸到理性之中:萬機神召見他,是爲了他的智慧和建議,而不是他內心中的狂熱的。
於是,理性迴歸了,於是,那現實中真正的模樣,那些令人皺起眉頭的嘈雜聲音,也在這一刻全部涌入了蘭德的腦海中。
他終於注意到了,這房間裡並非只有萬機神,似乎有着另外一個人正在萬機神進行交流,他們之間的交流也並不和諧,那更像是一種在任何一個鑄造世界上,都非常常見的……學術爭論?
“……”
居然有人敢與歐姆尼賽亞進行學術上的爭論?!
他終於幸福出幻覺了麼?!
驚雷在蘭德的心中炸響,可還沒等他看得清楚。只見萬機神已然轉過身來,迫不及待地從那無用的爭吵中擺脫出來,他看向蘭德,精準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你來了,阿坎。+
萬機神接着說道。
+一路長途跋涉,真是辛苦你了:你能不遠萬里地來加入我的事業,真是對我莫大的幫助:請接受我的感激之情。+
“……大人……”
在這一刻,蘭德甚至忘記了呼吸,也忘記了口中的尊稱,他本能地彎下腰來,想要用至高的禮儀來拜見這位歐姆尼賽亞:但還沒等他有所行動,帝皇就已經先知先覺地上前了一步,讓他的聖潔光輝灑滿了蘭德的雙瞳。
+不要跪下:我希望在這裡的是一位助手,而非信徒。+
說完這句話,人類之主沉默了大約一分鐘的時間,直到他面前的這位火星天才完全恢復了意志,接着,帝皇才錯過了身子,指了指佇立在了手術臺的另一端,正雙手抱胸,毫無波瀾地掃視着這裡的,某位基因原體。
+這是我的女兒,也是我在這場實驗中的一號助手,她在很多問題上都給了我很大的幫助,這一次也不例外。+
+你應該認識她……+
帝皇又說了些什麼,但這已經無關緊要了:當蘭德的目光第一次看向那雙青藍色的瞳孔時,他就已經認出了這個敢與歐姆尼賽亞進行爭辯的狂徒,究竟是誰了。
摩根。
阿瓦隆的君主,破曉者軍團的基因原體,偉大的【靈能聖典】系列的撰寫者,歐姆尼賽亞的十七個子嗣中唯一的女性,傳聞中心腸最爲慈悲軟弱的原體,被凡人與靈能者所共同傳唱的偉大人物,也是人類帝國在銀河東方的定海神針,提燈女神。
同時……她也是整個火星,尤其是鑄造將軍,最痛恨的人。
也許,沒有之一。
——————
【所以,我們還要繼續剛纔的那個爭論嗎,父親?】
蜘蛛女皇的視野無悲無喜地掃過了阿坎—蘭德的面容,她當然聽說過這位聲名顯赫的火星天才,也很清楚他被自己的基因之父專門召喚到這裡的原因:唯一出乎摩根想象的地方便是,這位傳說中特立獨行的桀驁天才,在面對着人類之主的時候,表現的和那些平庸的凡人似乎沒什麼區別。
摩根挑起了眉毛,她有些好奇帝皇的那些凡人面前,是如何塑造自己的形象的:在摩根的遠東邊疆之中,她麾下的凡人輔佐者或者治下的子民們,雖然也會因爲得到原體的召見而異常興奮,但也不至於展現出這種信徒的姿態。
生活在遠東邊疆的凡人更願意將摩根看作是他們偉大的領導者與和平的締造者,是他們安穩生活的來源與保障,而不是什麼虛無縹緲的神明:阿瓦隆之主對於這種身份姑且表示滿意。
+當然:雖然這場爭論本身就沒什麼價值可言。+
而在她的視野前方,人類之主向蘭德交代了幾句話,才轉過身來看向了他的女兒:帝皇和原體各自佔據手術檯的一側,安格隆那沉睡的身軀擋在他們中間,宛如任憑宰割的粗糙肉塊。
+你依舊堅持伱的觀點。+
人類之主的聲音並不像是一句詢問,更像是對於自己的女兒那心中執拗的無奈嘆息。
【當然。】
摩根稍稍提高了腔調,她的手指敲了敲旁邊的顯示屏,那上面佈滿了密密麻麻的分析圖,盡是圍繞着着屠夫之釘的各式改造方案:她和她的基因之父已經圍繞着這些東西爭辯了差不多半個小時。
到最後,核心的爭辯話題其實只剩下一個了。
【我依舊堅持我的觀點,安格隆的可持續性比起他的能力,是更重要的:是的,對屠夫之釘本體進行一些額外操作,可能會導致安格隆的思維能力受到挫傷,讓他無法像其他原體那樣,儘可能高效地爲帝國開疆拓土,但是這同樣能可觀地遲緩屠夫之釘對於安格隆腦海的不斷深入破壞,操作好的話,也許直到五百年後,安格隆依舊能以正常的姿態在銀河中行走。】
+但那只是單純的浪費。+
帝皇皺起了眉頭,他並不贊同摩根提出的這個意見:在已有的行動方案上,對屠夫之釘的本體再進行操刀,這無疑會大大提升方案失敗的可能性。
+歸根結底,你的這個建議是在賭博而已,摩根,你難道忘了我在來之前跟你說過的話嗎:更不用說作爲基因原體,十二號的主要任務集中在了在此之後一百到一百五十年裡,在更遙遠的時間裡存活對他來說的意義並不大,他最應該做的就是在有限的時間裡,儘可能的爲帝國和人類消滅更多的敵人。+
【……】
人類之主話語裡的冰冷,讓摩根的呼吸都爲之一滯,也正是在這一刻,之前那些愈加輕鬆的相處所給予蜘蛛女皇的幻象,又被帝皇親手撕得粉碎:阿瓦隆之主又一次被以最粗暴的手段告知,她的基因之父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而帝皇的話語,仍在繼續。
+你的提議會讓屠夫之釘干擾到其他的腦組織器官,令十二號無法像他的其他兄弟那樣,完好地指揮戰犬軍團,第十二軍團的進度將會大大落後:這可不是在這裡碰碰嘴皮子這麼簡單的事情,這會涉及到成百上千個世界,以及上面無數翹首以盼的民衆。+
【這些凡人的價值難道還能比安格隆更高嗎?】
摩根的呼吸有些粗重,這讓她說出了這句連她自己都覺得有些冒失的話語:雖然蜘蛛女皇同樣發自內心地認爲基因原體的性命是要高過無數凡人的,但她從來不會將這種觀點直白地表達出來。
雖然,帝皇對於摩根的話語毫不驚訝,而正是這種波瀾不驚讓摩根感到了恐懼:再怎麼說,安格隆也是基因原體,是她的同類,帝皇對於他的冰冷態度,足以讓摩根感到兔死狐悲了。
在她的面前,摩根的基因之父正緩慢的、冰冷的、不容置疑的說出了那句話:這句話就是這場爭辯的最終判決。
+在絕對的數量面前,個體的價值是沒有意義的。+
+哪怕是你們,同樣如此。+
+別忘了,你們的高貴並非因爲你們是基因原體,而是因爲你們是帝國最鋒利的武器,最偉大的將軍,是和軍團處於同一級別的戰略存在:如果做不到這一些,你們就沒資格討論特權。+
【可是……】
+夠了!+
帝皇的聲音頗爲沉重,他揮了揮手,打斷了還想說些什麼的基因原體,隨後指着站在一旁,已經準備好了的蘭德,向他的女兒下達了一道新的命令。
+我讓火星最優秀的天才不遠萬里的抵達這裡,不是讓他在這兒聆聽你的胡鬧的:與其在這裡爲了十二號爭取未來的權益,倒不如立刻開始下一步的手術,先將眼前的事情做好,摩根,打好了基礎盤纔有資格討論更多。+
言罷,人類之主便不再搭理自己那個氣鼓鼓的女兒了,他的目光重新回到了蘭德的身上,並從手術檯旁邊的案櫃中,掏出了一個令蘭德眼前一亮的存在:這是一個足以令任何的歐姆尼賽亞信徒發狂的遠古器具,它只能來自於一個最偉大的科技文明。
帝皇的聲音響起。
+這個東西叫做鎖心甲蟲,蘭德,是我這個不省心的女兒和她的某個合作伙伴進行交易時,所換來的三個商品之一:也是我們接下來要用到的重要道具。+
“令人沉醉的藝術,大人……您需要我做什麼?”
蘭德只沉默了一秒,便意識到了萬機神召喚自己的意圖。
+很簡單。+
帝皇點了點頭:顯然,比起摩根的頑劣,他更欣賞蘭德現在所展現出來的態度。
+我知道,你是整個火星對於鑽心者,或者說屠夫之釘研究最深入的學者:我需要你完全地利用起你的這個優點,將屠夫之釘和鎖心甲蟲進行有限的結合。+
+而這個結合出來的產品。+
+就是我,和我面前的這個十二號現在最需要的東西。+
“……”
蘭德猶豫了一下。
“那會是一個很可怕的酷刑,大人:銀河中最可怕的酷刑之一。”
+放心。+
帝皇轉過頭去,他完全沒有在意這個問題。
+我爲這個東西所準備的,可是一羣恰到好處的渣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