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帶我去哪裡?”
【去迷宮之外,去屬於我的那片廢土上去。】
“這裡不是你的國度?”
【並不完全是。】
“……那,我們去幹什麼?”
【把你賣了。】
“?”
【伱實在是太能鬧騰了,我已經養不起你了,於是我決定把你賣掉算了,賣去科摩羅的黑煤窯裡面挖一輩子的煤礦。】
“……”
康拉德眨了眨眼睛,面對着這個荒謬的回答,他卻沒有在第一時間地笑出聲來:因爲縈繞於他耳邊的聲音是如此的嚴肅,聽起來完全不像是什麼打趣的話語。
……
她不會真要把他賣了吧?
有那麼一瞬間,這樣的想法居然真的在康拉德心中一閃而過,讓午夜幽魂本能般地掙扎了起來,他不斷地抽動着四肢,這讓抓着他的一條胳膊,從而把他拖在地面上前進的蜘蛛女皇,感到了吃力。
於是在下一秒,一股不可抗拒的靈能力量便襲來,毫不留情地握緊了康拉德的後頸,一下子就把他所有的掙扎掐死在了坯胎裡。
午夜幽魂被無形的巨手掐住了他命運的後頸肉,施施然地升到了摩根的面前,與其平視。
於是,科茲瞬間安靜了。
儘管在這輪迴的迷宮中,康拉德的精神似乎改善了不少,而那大體消失的預言,也讓他的精力更爲專注,但是當他再一次直視蜘蛛女皇的面容的時候,午夜幽魂還是被嚇到了。
儘管在他的眼中,此時的摩根已經不再是那副骷髏、屍骸與腐敗器具的匯合體,她的面容已經是皮與肉的正常組合,甚至可以看到那雙爍動的青藍色瞳孔:只不過,這面容上的寒霜,以及那瞳孔中毫不作假的冰冷,倒是比一具燃燒的骷髏來的更爲恐怖一些。
摩根沒有說話,但是她的沉默反而更能震懾到她的血親:在短暫的相處之中,午夜幽魂早已知曉了眼前之人的沉默,意味着什麼。
於是,他眨了眨眼睛,在最短暫的思考之後,便緩緩的舉起了雙手,擠出一份安分的面容。
乖巧。
【……】
摩根輕哼了一聲,她隨手把康拉德扔到了地上,然後再一次用靈能抓住他的脖子和頭髮,在地上繼續拖行着,奔赴自己的目的地。
——————
當摩根在與基利曼並肩作戰的時候,她其實也在心中想着有關於康拉德的事情。
她不得不這麼做。
畢竟,無論有多麼地不想承認這一點,她都不得不面對這個被關在她船上的血親、累贅、責任或定時炸彈:這些詞語在現在看來,似乎並沒有更多的差別。
但無論是哪種形容,蜘蛛女皇都不得不面對一個現實:她要與康拉德相處一段時間,所以她必須想辦法解決,至少是部分解決那些盤踞在她血親腦子裡的瘋瘋癲癲。
在康拉德剛剛攤上了【曙光女神號】的時候,摩根其實就已經意識到了這一點,只不過,她遲遲沒有真正的去思考接下來的事情。
坦白來說,在最開始,摩根在這方面其實是有點擺爛的:畢竟康拉德對她來說似乎沒什麼更多的有用之處,而他的偶爾瘋癲所帶來的麻煩,似乎也可以忍受,無法造成真正的重大損失。
更何況,在與這位午夜幽魂的相處中,一向擅長用不同的面具去在交流中游刃有餘的蜘蛛女皇,卻赫然發現,自己的冷靜思維似乎伴隨着在康拉德旁邊的損耗,而逐漸的轉向爲一種瘋癲的暴戾,她對康拉德的影響似乎不痛不癢,但康拉德對她的影響,但在實實在在地損害着她的利益。
這是她無法忍受的。
所以在最開始,摩根對於康拉德的態度是偏向放縱的,甚至故意讓他跑的遠一些:就權當她在在自己的母艦上,養了一個超大型的阿拉斯加犬,時不時得給她搞出一點事情,而這些事情她也不準備去太管,能眼不見心不煩就行。
摩根的確是這麼想的:只不過很快她就意識到了,名爲【午夜幽魂】的存在,在搞事方面,真是繼承了他們那共同的基因之父身上的精華部分。
如果那天,與第二軍團相匯合的軍團,不是極限戰士,又或者如果基利曼不在場的話,那麼哪怕是基因原體,也無法想象接下來的麻煩局面了:可是,在最短暫的暴怒之後,冷靜下來的蜘蛛女皇反而陷入了一種思考。
有沒有這麼一種可能?
康拉德恰恰是抓準了,前來與她會面的基利曼,是一個好人,是一個甚至可以說是軟弱的理想主義者,是一個不會把這件事情鬧大的心軟血親:所以他纔敢蹬鼻子上臉地搞出了這些狠活?
就像他知道了自己的死法,所以完全無懼她的刑罰一樣:這兩件事情在康拉德的思想中,擁有着相同的底層邏輯,是他內心深處某種傲慢和高人一等的體現。
……
很有可能,不是麼?
以蜘蛛女皇的思維,她只用了一瞬間就想明白了這一點,但是隨之而來的卻不是更多的憤怒,而是一陣漫長的沉默,而沉默之後那無奈的嘆息。
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摩根終於意識到了,她不能繼續維持這種自欺欺人的狀態了:她不可能讓康拉德在靜止力場裡當上十幾年的睡美人,更不可能容忍他秉持着這種心態繼續遊蕩,鬼知道他下次還能給她搞出什麼狠活?
遏制住午夜幽魂的殺人舉措的確是一種進步:但還不夠。
她需要一些更明顯的推動,來偏移康拉德下墜的曲線,又或者用一種新的牢固關係,將她與這位血親的上下關係正式確立下來:蜘蛛女皇從未狂妄到認爲自己能夠扭轉午夜幽魂的瘋狂,她所要達到的目標其實非常的簡單與自私。
在她能夠影響到的範圍裡,她不允許康拉德的瘋狂再次爆發,因爲那會影響到她的安靜、利益與辦事節奏:至於他在其他地方又會做什麼,她就不會去管了。
但在她的面前,午夜幽魂就必須聽她的,這是必須的:至於到底要用什麼辦法來完成這種目的,至於她和康拉德的關係會因此變成朋友、仇人、陌路、亦或者單純的威脅與被威脅者,也不會是摩根所在意的問題了。
畢竟她從一開始,就並不怎麼在乎這名半瘋狂的血親,康拉德又不是莊森或者基利曼,他並不值得蜘蛛女皇的另眼相待。
就這樣,在這種最終目的的推動下,第二軍團之主一邊進行着奧西里斯遠征,一邊撰寫着自己的新書籍,還順帶地思考着如何調整與確立她和午夜幽魂的關係。
這三項事業都在有條不紊的進行着,歸功於基因女王與她的奧特拉瑪血親那一模一樣的,卻又在實際效果上會稍稍落入下風的腦內多線程處理系統,第二軍團之主纔不至於手忙腳亂。
而當奧西里斯靈能種在銀河間徹底消失的時候,蜘蛛女皇也已經大體地推理出了,她該如何與她的血親進行再一次地交流,於是她沒有什麼猶豫遲疑,便立刻地來到了午夜幽魂的囚籠所在地。
她要帶他去一個地方。
一個足以在康拉德的強悍心靈之中,敲出一絲裂縫的地方。
——————
【在你的精神世界中,擁有着非常可怕的存在,以及隨之而來的可觀財富,我的寄生蟲兄弟。】
正當康拉德閉上眼睛,麻木地任憑着他的血親不斷拖行着他的時候,摩根的話語就像是突然塞進了衣領中的冰塊一般,讓他猛的睜開了眼睛,甚至顧不得他那虛擬皮膚上如假包換的摩擦和痛感。
摩根在訴說,摩根在笑,她頗爲隨意地開口,但是靈能宗師的身份卻又讓她的笑談請起來就像是不可反駁的世間真理。
【但很可惜,我的兄弟,你對精神的掌控力卻爛透了,充斥着一種難以理解的愚蠢、軟弱、盲目和自欺欺人,也就比馬格努斯要強上一點點而已:這太糟糕了。】
【你的弱小直接導致了最糟糕的結果:那原本能夠給你同時帶來好處與壞處的預言能力,現在幾乎變成了純粹的劣勢,你根本不知道如何從這種能力中謀利,只能像個遭受侵犯的小姑娘一般,閉上眼睛流淚,然後舉手投降。】
“……”
康拉德面色有些難看,但還不至於醞釀出憤怒,他只是在冰冷中帶着幾絲不解地看向摩根,好奇她談論這些的原因。
摩根沒有理他,她揮手在面前塑造了一個傳送門,便把她的血親暫時放在了地上,直視着午夜幽魂的眼睛,繼續着自己的侃侃而談。
【我記得,你剛剛似乎和我傾訴了一個問題。】
【午夜幽魂強大,而康拉德則是弱小的?】
科茲沒有回話,也沒有露出明顯的羞恥,他只是點了點頭,而他的沉默則是引來了摩根的微笑,那似乎是一種嘲諷,又似乎是一種面對極致愚蠢時的無奈嘆息。
【某種意義上,你說的其實並不算是錯的。】
【午夜幽魂強大,而康拉德則可以是一個軟蛋。】
【不過,告訴我,我親愛的寄生蟲兄弟:你覺得,到底是誰造成了這一切呢?】
摩根的話語似乎蘊含着某種過於明顯的陷阱,但是午夜幽魂並沒有在意這一點:又或者,他根本就沒有看出來它。
“父親,我們的父親。”
他開口了,聲音中竟是一種宛如孩童般的不滿。
“他將我塑造成了這個樣子,這個矛盾且可笑的現狀:一方面,我既要因爲我的天性,我那無法徹底掌握的嗜血慾望,而飽受煎熬,但另一方面,他給我的使命卻又在無時無刻得命令着我,去用鮮血與痛苦去完成那些事情。”
“他需要一個午夜幽魂,但他卻做出來的一個康拉德:這是他的罪行與玩笑,這是他那全知全能的能力之下,最醜陋的惡意,而這種惡意將伴隨着我的一生,將我的所有審判撕裂成遍佈污點的笑話。”
“這就是他的罪行:既然他需要一個沒有感情的法官,那他又爲什麼要給我情感,又爲什麼要讓我渴望鮮血,他明明可以抹去這兩個不應存在的東西,他能做到!但是他沒有做!”
“他創造了午夜幽魂,一個寄生在他惡意之中的怪物,並將其放逐到了他親手打造的地獄之中,讓軟弱和鮮血折磨着他的造物。”
“這就是:我們的父親所做的事情,這是錯的。”
【的確是錯的。】
摩根點着頭,她花了一瞬間來吸收康拉德的話語,並且從那些絮絮叨叨的抱怨和宛如噩夢胡言的低語之中,準備地抓住了午夜幽魂的真正思想。
【簡單來說,你困惑於一件事情:既然我們的那位基因之父是全知全能的,那麼他爲什麼要在塑造你這個無情法官的時候,加入不必要的情感與嗜血,從而讓你的人生變得像現在這樣,一塌糊塗?】
“……”
科茲沒有承認,但他最終也沒有反駁,他只是安靜的,有些期待地看向了自己的血親:無論他們之間的關係究竟如何,摩根終究是與他同級的存在,他渴望着那個從她口中所說出的答案。
但摩根沒有用語言回答他,她只是微笑着,再一次將午夜幽魂的脖頸抓走,拖走了他,一頭便扎進了傳送門之中。
摩根很清楚:言語是不可能打動午夜幽魂的。
他需要現實,需要真切發生在他面前的,血淋淋到讓他無可駁斥的現實,他需要被這些現實不斷地痛擊着,直到他不得不從他的自欺欺人中醒來。
畢竟歸根結底。
言語無法喚醒裝睡的人。
但毆打可以。
而現在,摩根就打算這麼做。
——————
伴隨着傳送門的波動,蜘蛛女皇把她的血親扔到了一片昏暗的廢土之上:這裡正是她的國度,是她內心之中的精神世界。
他們降落在高處,能夠輕易地俯瞰到大半的荒原,以及遠方的黑色蒼穹之上,那不斷爭鬥的三股風暴:混沌諸神的力量是如此的可怖與不可知,儘管它們的意志已然沉睡大半,但即使是那本能一般的纏鬥與爭鋒,也足以輕而易舉得毀滅凡世之中的無數個星系,蕩下取之不盡的滔天浩劫。
【現在的它們很安靜:如果是在我剛剛擁有意志的時候,風暴要比現在酷烈百倍,終日都不會有任何的停歇,我甚至一度想要摧毀我的智慧,來擺脫這些痛苦。】
在把康拉德帶來這裡之後,一切似乎變得簡單了不少,摩根甚至不再需要鉗制她的血親,她大可以坐在一旁,翹着腿,任憑午夜幽魂望向她的心靈蒼穹上,那不可名狀的風暴與存在,那不斷與藍色和紫色的颶風相對抗,甚至有一些疲於奔命的金色巨劍。
科茲望着那一幕,他坐在了地上,雙手似乎在顫抖,而在他的身後,摩根的話語雖然已經有了一些溫度,卻在帶來前所未有的傷痕。
【不用懷疑,我親愛的兄弟康拉德:那就是我們的父親,那柄金色的巨劍就代表了他的意志,代表着他能投放在這裡的全部力量,代表着他的一切,他的全力。】
【不用懷疑,最起碼他現在還需要我,還不能把我當做一塊垃圾而踢翻,還擁有着一定要保下我的理由:所以他不可能收力,他不可能有所隱瞞,也就是說,你現在所看到的,就是他的全部力量,他的全部手段。】
【而如你所見……】
摩根走到了康拉德的身後,她緩緩地放低了身姿,雙手從耳後摸到了午夜幽魂那乾枯的臉皮上,摸到了那雙想要閉合上,想要對眼前這一切視而不見的愚蠢雙眸。
沒有任何的猶豫,蜘蛛女皇掐住了康拉德眼皮,強迫着他睜開了自己的眼睛,她的肩膀鉗制着午夜幽魂的雙臂,禁錮住他,一邊讓血淋淋的現實踏破了午夜幽魂的軟弱幻夢,一邊將嘴脣湊近了康拉德的耳旁,輕輕地訴說着,嘲諷着。
【睜開眼睛。】
【如你所見。】
【康拉德—科茲,我軟弱的血親:唯有這一點,你是相當具有自知之明的。】
【現在,看看吧,看看發生在你面前的現實吧。】
【你知道它們,對吧,你理應認識它們,畢竟你都能看到未來的悲慘幻象了,又怎麼可能錯過這些亞空間邪神的身影呢:你理應知曉它們,從一開始就知曉。】
【這甚至都讓我感到疑惑:既然你知道它們的存在,那你又憑什麼能夠篤定:我們的基因之父是全知全能的呢?】
【看看你面前的場景吧,他根本就不是全知全能之人,他做不到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他無法戰勝的存在也不是沒有:就在你的視野之內,就存在着兩個他根本無法解決的問題,這樣的人,又怎麼可能是全知全能呢?】
【他又怎麼能夠:爲了你口中的那些罪行,而負責呢?】
帶着某種堪稱歇斯底里的復仇快意,以及過於靠近康拉德而誕生的荒謬心態,蜘蛛女皇蠻荒無理地鉗制着自己的兄弟,將遠方那些足以刺破午夜幽魂謊言的場景,不斷地輸送到他的瞳孔之中。
從康拉德那不斷顫抖與掙扎的軀體來看,這似乎比先前的任何折磨都來的更爲有效:發現了這一點的摩根不由得加大了力度,她的話語纏繞在午夜幽魂的耳邊,雖然沒有了明日裡的繁瑣詞藻,卻顯得愈加直接與致命。
宛如惡魔一般。
宛如摩根的真實一面,誰都沒有發現過得,那隱藏在無數的面具之下的卑劣面容。
【你知道的,康拉德,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我們的基因之父從不是一個全知全能的人物,他創造了你的存在,也許已經盡其全力地塑造到了最好,所以,他無法成爲你那套譴責邏輯的最終端。】
【他不會是那個罪人。】
【那麼,那個罪人又到底會是誰呢?】
【到底是誰,明明知道了我們的父親並非全知全能,卻依舊在嘴上甚至心中如此堅信,從而理所當然地甩開一切責任,讓自己顯得如此無辜與純潔呢?】
【到底是誰,在甩開了這最基礎的責任之後,便自暴自棄地將自己的無能和愚蠢視做了不可改變的真理,不再去努力,而是任憑自己的淺薄學識控制了大腦呢?】
【到底是誰,明明身爲擁有着無限天賦的基因原體,卻保持瞭如此漫長的無知和自大,無知到甚至連法律的真諦都無法說清,卻又自大到自己是天生的法官呢?】
【到底是誰,明明沒有一星半點對於法律和刑罰的掌握,卻狂妄到認爲僅憑自己內心對於正義的見解,就毫不猶豫地將所謂的審判降臨到無數人的頭上呢?】
【哦,他甚至無法跟我說明白正義這個詞的意思。】
摩根咯咯笑着,她此時的面容居然是一種空前的放鬆與愜意,宛如一位惡毒的陰謀家,在黑暗中目睹着自己的驕傲圖謀,在無數自以爲精明者的推動下,將整個世界逐漸拖入了火海之中。
在與康拉德的相處中,她似乎從未這麼輕鬆過,也從未這樣的無所顧忌:伴隨着與午夜幽魂的相處愈加增多,蜘蛛女皇似乎在不知不覺間戴上了新的假面。
肆意妄爲的假面。
在暴力的鎮壓了午夜幽魂最新的狂亂之後,蜘蛛女皇詳做苦惱地思考了一會兒,她的嘴角上揚無時無刻不在出賣着她的愉悅。
【哦,真是抱歉,我最親愛的寄生蟲兄弟,我剛剛居然和你訴說了一個如此無恥的軟蛋,我甚至不敢相信世界上有這樣一個人。】
【而我更不敢相信。】
【就是這麼一個人,他拿着他那套簡陋到不可思議的法律、刑罰與正義觀念,就敢衝入到現實的宇宙之中,肆意進行着審判,將小偷小摸和殺人放火視作一類,一邊在心中痛恨着自己的行爲,一邊認爲所有的錯誤都不是因爲他自己。】
【誰叫帝皇沒有塑造好我。】
【誰叫他們觸犯了我心裡面的私人法律。】
【誰叫我心中的刑罰方式就只有施虐與死刑。】
【你能想象麼:他大言不慚地說着這些話,就可以心安理得把一個十幾歲的小女孩的皮活生生地剝下來,掛在廣場上,讓所有人都看見,都害怕,都恐懼。】
【然後,他就可以更加得意地宣稱了:看吶,他們害怕了,他們距離人的境界更近了,我的人皮帶來了秩序與法律,雖然我根本不知道這兩個詞都是什麼意思。】
【但沒關係。】
【我是午夜幽魂,所以我就能夠這麼做。】
【這是我的權力。】
【雖然我不懂什麼是法律、秩序、正義與刑罰。】
【但是沒關係,我不在乎這些事情,我也不屑於去學習。】
【雖然我不知道爲什麼行兇者要犯罪,爲什麼自殺者失去了繼續活下去的勇氣,爲什麼行竊者無法得到食物,爲什麼一個城市會有那麼多的罪犯,爲什麼曾經吃苦耐勞的人,會不得不走上歧途。】
【但是沒關係,我不在乎他們悲慘的過去,我也不在乎他們未來的生活,反正只需要到了他們犯罪的時候,我把審判降臨到他們的頭上就行了,我只要求我的眼中沒有犯罪與罪犯,至於那些餓死的、病死的、在工廠的漫長勞作和惡毒環境中操勞死去的無辜者,和我又有什麼關係?】
【雖然我不明白,也不懂得如何緩解社會的矛盾,提升社會的生產力,改革生產關係,建立起完善的監督體制,讓我的國度該如何在沒有我的情況下運轉。】
【但是沒關係,只要我殺了足夠多的人,只要那些還有着一點點腦子的犯罪者懂得暫時躲起來,而不是傻乎乎的繼續在大街上跑,我就可以驕傲地宣稱,我已經把人類從野蠻提升到了文明,我已經帶來了我自己都不懂的秩序和未來,我已經用一年的恐懼,就可以威懾到那些從未見過我的新生代。】
【是的,我當然可以做到上述的這一切,我當然可以讓他們明白我都不明白的事情,我當然可以肆無忌憚地殺戮他們,審判他們,在沒有法律、沒有律師、沒有其他監督者的情況下,宣稱我的審判是最正規最高貴的行爲。】
【因爲我是午夜幽魂啊,因爲我是高人一等,註定將帶來我所不理解的那些美好,而且如此強大的午夜幽魂啊。】
【你們怎麼可以反駁我呢?】
【你們怎麼可以無罪呢:我已經審判你們有罪了啊。】
【你們怎麼可以不死呢:我知道的唯一刑罰就是死亡啊。】
【你們怎麼可以不承認我是你們的審判者呢:雖然我既不懂得審判者需要的知識,也沒有審判者所必備的悲憫,但我擁有着屬於審判者的力量啊,但我從未沒有遇到一個能夠指出我的錯誤,終止我的殺戮的人物啊。】
【那麼:我就是對的!我就是正義!】
【……】
【……】
【我就是……午夜幽魂。】
——————
【我的話語有什麼問題麼,我親愛的康拉德,你有什麼想要反駁或者修改的地方麼?】
摩根鬆開了她的血親,任憑他躺在地上,沉默不言。
她等待了足夠漫長的時間,甚至有些期待於康拉德能夠在下一秒一躍而起,推翻她的理論:但是現實是殘酷的,昔日的諾斯特拉莫之王根本不可能推翻這套理論,最起碼無法在短時間內推翻。
他要是能做到,他就不是午夜幽魂了。
“……”
科茲沉默着,他的面容比夜幕之上那些諸神的獰笑更扭曲,從最開始的茫然,到接下來的驚愕,再到巔峰時期的怒不可遏,直到現在這種與他的氣息同樣沉默無比的死寂:他看起來已經無話可說。
“你想說什麼,摩根?”
“你只是單純的,想要在這裡取笑我麼?”
午夜幽魂的瞳孔中閃爍着一絲擇人而噬的光芒,但這並未讓第二軍團之主停下腳步,摩根的笑容依舊掛在臉上,她搖了搖頭,然後緩緩地走向自己的血親。
【不,康拉德。】
【我只是,想要和你確認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而已。】
摩根走到了康拉德面前,與她相比,此時的康拉德居然顯得有些矮小:因爲他坐在地上,渾身上下是一種常見的低沉。
蜘蛛女皇半蹲了下來,她的雙手不由分說的捧住了午夜幽魂的兩側面頰,用額頭頂着那些紛亂的黑色髮絲:只有這樣,她的瞳孔才能佔據午夜幽魂的所有視野,她的歪曲話語才能刺進康拉德的內心。
——————
【我們都知道的,康拉德。】
【不要自欺欺人了。】
【你自稱爲午夜幽魂,但你既沒有成爲午夜幽魂的高貴,也沒有成爲審判者的智慧,你唯一能夠在你口中的那種有罪者面前耀武揚威的資本,無非是你的力量。】
【你足夠強大,所以你才能是午夜幽魂,所以,你才能夠對他們肆意妄爲:你知道這一點的。】
【你很清楚,你也早已在無形中承認與默許了這一點:午夜幽魂可以是一個怪物,可以是一個憑藉着單純的力量,而不是任何的高貴與仁慈,就有權力對於其他人施加自己意志的暴君。】
【這就是你在心中所承認的法則,難道不是麼?】
“……”
摩根等待着。
她沒有等待康拉德的反駁:除了那張死寂面容上更多的扭曲與不甘,更多的憤慨與無話可說外,她什麼都沒有得到。
這再好不過了。
她笑了起來,緊緊地盯住了康拉德的眼睛,用自己那雙青藍色瞳孔中的無情、狡詐、嚴肅和冰冷的旋風,肆意地穿過了康拉德眼中的茫然,將他的內心凍結在了她之後的那些話語裡。
她開口了。
【所以,看看現在吧,我親愛的兄弟。】
【你和我,誰更強大?】
【我。】
【你和我,你能夠戰勝誰?】
【我,能夠戰勝你。】
【所以,你和我,誰又能把自己的意識,強加到另一人之上。】
【你和我,彼此之間,誰又是那個更強大的,更蠻橫的,更有權力成爲審判者的,午夜幽魂呢?】
——————
【是我。】
【是摩根。】
【我比你強。】
【所以,理應如此。】
——————
【就像你說的那樣,世上的每個人都是有罪的,只不過是罪行有沒有彰顯出來而已:這句話其實並不是完全錯誤的,而且它也同樣適合於你,康拉德。】
【你知道的,你有罪。】
【你是有罪者。】
【而有罪者,就需要屬於他的審判者,屬於他的午夜幽魂。】
【所以,你需要午夜幽魂,屬於你的午夜幽魂。】
【哪怕是午夜幽魂,也會需要屬於他的午夜幽魂,這不奇怪。】
【而現在。】
【而此刻。】
【而在你我之間。】
摩根停頓了一下,她的瞳孔中被空前的嚴肅與蠻橫所佔據,保證了她的目光能夠繼續碾碎康拉德的瞳孔,射入他的內心之中,保證她的話語能夠縈繞在他的耳邊,久久不會散去。
【我就是那個午夜幽魂。】
【我就是你和我之間的那個午夜幽魂。】
【我就是,你的審判者。】
【記住這一點,永遠的記住它吧,康拉德。】
【每個人都需要屬於自己的午夜幽魂,而屬於你的午夜幽魂,就是我,就是摩根。】
【從現在開始,這一點將持續到你得到審判的那一刻。】
【在那之前,你都要記住,你都要認清這一點,你都要明白這個真理一般的現實。】
【我叫摩根。】
【我是你的,午夜幽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