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落的石階上,僅剩下拳頭大小血肉的克利俄斯小心翼翼地躲在一塊金字塔的殘骸後,慢慢地探出自己半邊球體,暗中觀察着遠方那自半空徐徐下落的灰霧之軀。
他很清楚此刻附着在那個後輩身上的力量是何等的恐怖。
那是來自彼岸的“神”。
這種“神”並非艾斯特萊雅曾經告訴他的那些古靈族供奉的諸位神祇,也並非先前伽咼描述如今亞空間情景時所暗示的至高天實體。
如果非要給它們……亦或是祂一種確切的定義,那麼克利俄斯更願意稱呼祂爲“流向”。
沒錯,就是流向。
就好似誕生自茫茫渾沌海中的一縷洋流,和其他無數毫無物理規則可言的彼岸之流一同肆虐在無邊的靈魂浩洋內。而如今的至高天中,已經有四個規模浩大的流向切割壟斷了大量的領域。
假以時日,或許祂會和那些能夠徹底隔離海域的巨大汪流一樣,在至高天畫出屬於自己的海,但在如今,祂還需要繼續壯大。
“你到底始於何處?又最終會行駛到何處?”
克利俄斯的內心燃起了濃烈的興趣。
但是,在追隨自己的好奇心之前,他深切地明白,這股流向的強大潛力同時也是一種威脅。
在上一世,他雖然通過鏡子窺見了那來自彼岸的巨大威脅,但卻在陰差陽錯之下錯過了帶領人類緊急避險的機會。
這一次,他還會放任眼前的彼岸之流繼續成長嗎?
想到這裡,克利俄斯小小的肉球不禁緊繃起來。
真的假的,我去打虐殺了調律者的灰霧?
本着能力越小,責任越小的原則,克利俄斯連連搖了搖自己的球體。
如今的他已經失去了靈族血肉機器帶來的強大生命力和蘊藏的浩瀚靈能,真打起來,怕不是直接就會被處在奇怪狀態的後輩和她身上的亞空間之力打至跪地。
但是他相信,如果那灰霧失控,這個墓穴世界的主人必然會出手的。
只要女皇大人發起進攻,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伊恩斯王朝正在逝去……如今的我無法抗衡那已經接近古聖眷屬的靈能存在。”
在克利俄斯頭頂,法皇輕柔中夾雜着些許傷感的聲音傳來。
待到肉球接連蹦跳三次完成轉身後,他便看到了正在不斷閃過錯亂雪花紋路的艾斯特萊雅投影。
經過慘烈的內戰和失去星神拘束器後,如今的法皇就連維持自己的全息投影都需要精打細算地考慮殘存的能量系統的承載上限。
就在克利俄斯感到一切都完了時,他忽然發現——遠方的灰霧人影似乎在落地後就一動不動的站在原處,彷彿一座歷經風霜的雕塑。
見此情景,克利俄斯的肉球上伸出兩根小小的觸鬚,一根如同抓腦袋般撓動着上方的球頂,一根如同搓下巴般摩挲着中心的下端。
而在這個肉球陷入疑惑的同時,被灰霧包裹的伽咼,此刻正在歷經詭異的幻境……
……
在沒有時間概念的最初之最初,她的意識誕生在了一片沒有任何定律約束的海洋中。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麼,也不知道自己在何處,她只知道,是無數聲音構成了自己。
它們來自海洋中的每一顆水滴,表露着每個水滴最真摯的憧憬和渴求。
在對這些聲音的聆聽中,她感到了難以言說的平靜和滿足。
對她而言,自己是什麼並不重要,畢竟她是無定型的集合,是正在變化的無數心念。
而就在她安詳地暢遊在浩瀚之海中,不斷根據那些隨時更動的聲音扭曲變幻時,一隻手抓住了她……
……
突然,無法抗拒的力量打斷了伽咼眼前的幻象。
當她的意識重新歸於自己的肉體時,她看到和感受到了自己身上的灰霧正在迅速消逝。
此時此刻,柯洛諾斯的星神能量潮汐已經徹底散盡,原本動盪的帷幕重新開始了閉合。
太空死靈的遺產們在如今依然存在,穩固的屏障依然強行隔絕着彼岸和現世。
當影響帷幕的力量散去,不屬於現世的灰霧自然會被驅逐回到它們應歸的彼岸。
看着正在離去的霧氣,不知爲何,伽咼的內心產生了一種難言的不捨,就彷彿靈與肉的分離,強行剝離着萬千的聯繫。
而且,不知爲何,她有一種冥冥的感受,剛纔那段轉瞬即逝的詭異幻象似乎蘊藏着某些她需要知曉的隱秘。
她想要阻止那些霧氣的消散,於是茫然地擡起手臂,張開了手指,以至於原本緊握的黎明之劍滑落在地,但卻根本無法抓住被驅逐的灰霧。
而隨着最後幾縷灰霧散去,最終展現在她面前的,只有一對強而有力的臂膀……
等等,臂膀?
伽咼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當她看向自己的身體時,赫然發現,那些原本應該被融化的鐵水侵蝕的骨肉消散的地方,如今只是被包裹在常服之下的健康血肉。
她難以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頰,而充滿彈性的觸感也告訴了她相同的結論——
她的身體完好無損。
這絕非是來自於那亞空間系統賦予的天賦,而是某種凌駕在它之上的力量。
“無定形的扭曲,只會呈現心念渴求的模樣……”
明白了些什麼的伽咼張握了一下比之以往似乎還要強悍幾分的手掌,低聲地喃喃道。
而就在她觀察自己身體的異變時,不遠處克利俄斯的聲音傳來:
“那個瘦弱的小娘們,你現在是我認識的那個後輩伽咼嗎?”
伽咼順着聲音望去,立刻看到了在石頭後面暗中觀察的小肉球和其背後端莊站立的法皇投影。
和不知道爲什麼能看出一臉忌憚的小小肉球不同,艾斯特萊雅在感受到伽咼的目光後,優雅地舉起權杖,行了一個古老而又複雜的王朝禮。
看着眼前的這一幕,伽咼輕輕地仰起頭,仰望了一下被先前慘烈之戰點燃的暗紅天空。
無數燃燒的燼灰正在飄揚而上,好似戲劇落幕後的綵帶,於風中徐徐盤旋。
“我當然是伽咼。”
她看着那些升騰的餘灰,輕聲開口道。
“從前是,現在是,以後還會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