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若黎明之始的啓迪火光於天地間緩緩消去,連帶着被它饞食灼燒的無邊星雲一同潰散在無聲的輕風中。
昔日高聳頂天的金字塔已經只剩下崩破的碎塊,惟有角落中沉寂的殘垣在依稀訴說着——曾有好似神蹟的巍峨之塔在此地屹立不倒。
在周邊戰場瀰漫的煙火中,自地淵中盤旋而上的懸浮石階一個接一個地緩慢落在伊恩斯王朝法皇行宮的屍骸上。
用以支撐它們擺脫引力的能量已經在拘束器被狂怒的星神引爆時失去了來路,而隨着不久前法皇最後催動的相位盾耗盡了此地最終的儲備能量,過往漂浮於天的黑石就彷彿它們所在的伊恩斯王朝一般,無可挽回地自天空墜落,落在泥塵滿布的廢墟間。
是的,這個偉大的死靈王朝成功地打破了高懸在自己頭頂的達摩克里斯之劍,徹底擺脫了寂靜王強加給他們的調律者。
但是與此同時,失去了唯一星神碎片,並且在柯洛諾斯的滲透下進行了毀滅性內戰的伊恩斯王朝,已經再也不可能回到輝煌的過往了。
在蕭瑟的金字塔殘骸之外,則更是一副地獄的景象,被調律者控制的死靈軍隊與剩下一半死忠於女皇的戰士廝殺到了最後一刻,在王朝令所佈置的相位盾之外,原本深色的廣袤大地已經和無數凌然聳立的建築羣落化作了暗紅的碎裂之谷。
除了在駭人的裂隙間翻涌的逐漸冷凝的岩漿,再也沒有任何活動的事物存在於這片絕望的戰場上。
眺望着這片比之墓穴時期還要了無生機的大地,艾斯特萊雅那時不時閃過好似雪花一般波紋的全息投影無言地矗立在自己的行宮磚塊間。
它擡起自己纖細的手指,默默地探向前方。
岩漿冷卻的溫差使得陣陣微風在這個原本完全靜止的世界內迴盪,它們帶起了伊恩斯王朝最引以爲傲的軍隊的碎屑,輕柔地從法皇的手心傳揚而過,吹向已經化作暗紅的天幕。
站立了許久許久後,身形纖細高挑的女皇擡起了自己不離於手的權杖,而後悠然地轉身,看向了先前自己使用最後墓穴世界殘餘能量相助的最終戰場,同時也是那些懸浮石階下落之處。
它的腳步是那麼的優美,彷彿此刻不是在邁步行走,而是律動在古王朝輝煌的宮廷舞會中,盡情享受着獨屬於偉大王朝的至臻美好。
此時此刻,它手握權杖的手掌彷彿不再是投影的虛幻,也不再是金屬的寒冷,而是重歸於溫熱的肉體,而聚攏在她周邊的,不再是一具具破碎的殘骸,而是一位位典雅莊重的貴族,他們的笑意正如她戴上頭頂王冠的那天一般燦爛。
啊,是啊,自己又想起了那一天。
“你將成爲伊恩斯新的法皇,這是法理賦予你的無上權利,現在您請上前接過辰輝之杖,尊貴的艾斯特萊雅大人。”
記憶裡伊恩斯王朝大懷斯曼的聲音再次飄入了她的耳畔。
在她的注視下,四十餘歲高齡的老法皇正喘着粗重的氣,倚靠在冰冷的王座上,用形如槁枯的雙手,顫抖地將象徵伊恩斯王朝法理的權杖交到了自己手裡。
極度的蒼老已經使得遲暮的老者無法再開口說話,精密至極的生物儀器也只能勉強吊住他擁抱死亡之前的最後一口氣。
但儘管如此,她還是讀懂了老者渾濁雙眼中的話語——
“答應我,要讓伊恩斯之名在你手中一直延續下去。”
而她又是怎樣回答他的呢?
是給予了他一個肯定而又堅毅的眼神?還是有力地頷首?亦或是用毋庸置疑的語氣給予肯定的答覆?
它不記得了。
而它縱使記得艾斯特萊雅的行爲,也不會記得她的心意。
因爲她死了。
名爲艾斯特萊雅的伊恩斯公主和無數族人一起死在了幾千萬年前的轉生儀式中,此刻留存的,唯有一個死靈法皇的迴響。
伴隨着一陣犀利地風從殘破的廢墟內穿洞而過,尖銳而又淒厲的嘯聲響起,好似嬰孩的哭泣一般刺耳,法皇的舞步於此刻戛然而止。
它有些悵然地擡起頭,左右環顧了一下,發現自己已在不知不覺中來到了抵達目的地之前的必經之路上,也就是那原本描繪伊恩斯王朝死去之前綿延歷史的壁畫長廊。
曾經鐫刻繁雜壁畫的長廊已化作碎石斷壁,調律者最後爆發的高能漣漪毫不留情地轟擊了此處,使得原本就支離破碎的壯美之畫化作了暗紅的餘燼之灰。
現在,細密而又尚有餘溫的塵埃滾動在地面上,若不是艾斯特萊雅仍清晰地記着吧那些畫作的內容,恐怕它絕不會相信這些塵燼的中聚攏了一個王朝完整歷史的厚重。
法皇的投影俯下身子,想要觸摸那些堆積的飛灰。
但這種無用的觸碰除了使得它的投影愈發不穩定的閃爍了一下後,便毫無作用地從那些破碎的過往之上穿梭而過。
虛幻的手,終究無法抓住逝去的歷史。
在法皇手心間的灰堆冒出了屢屢白煙,跟着這個死去的王座世界當中其他地區一同升騰的煙霧一起,緩緩飄入了在過往模擬着日升月起的天幕中。
它們穿過了縱橫交錯的殘垣斷壁,它們穿過了被地面宏炮射穿的月牙巡洋艦船體,它們穿過了高懸於天的雲彩機器,最終聚攏在了這個世界的核心。
那是一臺高懸於蒼穹的巨大儀器,無數垂落而下的管道線路好似它延伸的手腳和觸鬚,精確地鋪散在墓穴的每個角落中。
而在這臺堪稱世界中樞的儀器頂端,一個冰冷的金屬王座赫然屹立。
它計時伊恩斯王朝的心臟和大腦,也是三聖議會設立的針對伊恩斯王朝總控協議的控制器所在之處。
而就在這個王座上,一個被無盡歲月鏽蝕嚴重的修長人形機器正端坐其上。
它的死靈軀殼上滿是時間之痕,甚至於其下半身已經和厚重的王座融爲一體。
此刻,升騰的煙霧來到了它的身旁,其中的水汽冷凝在了這個已經不知坐於此地多久的金屬之軀上,化作了一滴澄澈的蒸餾之水,無聲地從凝結的眼窩出滑落,最終順着鏽跡斑斑的臉頰滴落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