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孩子,龔炎則是多少期盼多少負擔,許久以前,周氏與春曉都有孕時,他也只是與別家丈夫一樣,雖也盼着,但並不緊張,出去應酬,尋花問柳,不在話下。只後來春曉的孩子胎死腹中,又有周氏生了死胎乃是畸形兒,他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連碰女人的興致都沒有。
後來查出紅綾有喜,他更覺煩躁,有一股無形的負擔壓在心頭,再後來,他去京城舍了臉叫御醫看診,說是無礙的,這才放下心來。只紅綾的這一胎,許是起初就是厭煩,直到現在也提不起多少珍視來。
龔炎則掃了一眼紅綾隆起的小腹,隨口問道:“多少日子了。攖”
這話問的,不正是把這孩子忘了麼?紅綾只覺一塊大石頭堵在嗓子眼,咽不下吐不出,好一會兒才捋順這口氣,回道:“五個多月了。償”
“月份倒是不小了。”龔炎則收回視線,端起茶來嚐了嚐,是上好的明前茶,眼瞅着近年根兒底下,紅綾這裡還能餘留出這樣的好茶,可想是專門給他留的,人心肉長,龔炎則的脣抿了抿,語氣放緩許多:“爺就在府裡,有賊怎麼不先派人來說一聲,如方纔那般喊打喊殺的成什麼樣子。”
紅綾聽出龔炎則話裡和軟,乖覺的立時認錯:“是妾急躁了,以後不會了。”
在龔炎則面前,狡辯和拒不認錯的下場好不到哪去,她是學乖了,果然見龔炎則面露滿意之色,紅綾漸漸嘴角也含了笑,輕聲說道:“三爺可曾用過飯了,要不要用點夜宵?”
龔炎則一直在書房忙活,晚飯吃的早,此時還真有些餓了,便道:“弄點稀的,再配些清淡的小菜,竈上這個時候還有湯麼?”
紅綾忙喊小丫頭進來,吩咐道:“我記着廚房今兒泡發了些雪蛤,你讓婆子做一盅雪蛤湯來。”雪蛤湯對男人的身子好。
小丫頭記下了就要出去,龔炎則把人叫住:“放些冰糖銀耳,送去下院你俞姑娘那一盅,她愛吃甜的。”吩咐完瞥見紅綾臉酸的快要掛不住了,一笑,“給你們姨奶奶也備一份。”
紅綾明知道春曉正討龔炎則歡心,便只適當的拈酸吃醋,叫男人知道她心裡在意,討男人些憐惜罷了。萬不可如周氏那蠢貨,當初三爺寵着趙氏,周氏卻以正室自居,總在三爺面前說趙氏狐媚,惹的三爺漸漸連門都不願意登了。
她紅綾要想勾回三爺的心,便要做春曉不能爲之事,她聽思嵐說了,春曉面皮薄,常常是三爺一個人絮叨,哄着寵着,殊不知這世間的男人也如孩子,也是要人哄要人寵的,再一個,她紅綾可沒那薄面皮等着男人磨光耐性。
如今見龔炎則笑了,紅綾就知道她這麼做是對的。
“妾多謝三爺賞湯。”紅綾故作嬌態的拉長了調子,嬌媚的小臉帶着俏皮,紅脣水潤,笑的別有一番風情,龔炎則見了,將紅綾的手握住,紅綾趁勢投到他懷裡,鬆軟的頭髮散發着淡淡的花香。
龔炎則挑起一縷聞了聞,發現竟不是那些嗆人的頭油味兒,雖不與春曉的幽香相同,卻也好聞,入手的髮絲乾淨順滑,不由道:“這香味好聞的緊,以後就用這個吧,那些油膩膩的膏子少用。”
紅綾臉上紅了紅,柔順道:“妾都聽您的。”卻在男人看不到的地方勾起嘴角,看來真要好好打賞思嵐了,將春曉的習慣都說了出來,原先三爺可是喜歡描眉畫目、知情識趣的風月女子,如今的喜好是真真變了。
紅綾自認爲天生麗質,並不怕清湯寡水的見龔炎則,但等三爺把她的下巴擡起,一張芙蓉面,一對不曾描畫的彎月眉,嬌媚的杏眼,俏鼻嫩脣,無不幹乾淨淨。
龔炎則眸光微變,細細端詳了一陣,鬆開紅綾,伸手把她的釵環卸了,一頭烏髮垂落,真正的出淤泥而不染,明媚動人。
龔炎則的兩根指頭捏着她的臉頰,有幾分惑:“可是洗漱過了?”卻見紅綾還穿着鮮麗的外裳,並不像要就寢的樣子,可這沒半點胭脂的臉是怎麼回事?
“郎中說那些脂粉擦多了對孩子不好,妾平日只在院子裡閒坐,也不見什麼人,便想着乾脆就不用那些東西,沒曾想日子久了便越發的不愛用了。”紅綾頓了頓,咬着下脣似爲難道:“妾並不知晚上鬧賊,也不曾想會驚動您,爺若覺着不好,妾現在就去塗些胭脂。”
龔炎則把她拉住,若有所指道:“這樣很好。”
紅綾喜形於色,這時小丫頭端了清粥小菜上來,還有做的雪蛤湯,紅綾搶着問丫頭:“俞姑娘那裡送去了麼?”
丫頭點頭:“小慧送去的。”
紅綾扭頭與龔炎則笑道:“虧不着妹妹,三爺這總能安心吃頓飯了吧?”
“她還是孩子性子,你多讓着些,爺心裡有數。”龔炎則盯着紅綾道。
語氣不見得嚴肅,偏叫紅綾看出鄭重來,心頭更恨,面上卻不帶出一絲兒,裝出善解人意的模樣,柔柔的點頭應了。
龔炎則在她這裡用了夜宵,見外頭天黑如潑墨,便要起身回去,紅綾強笑着扯住他的袖子,欲言又止。
兩年夫妻,龔炎則自是知道紅綾要他留宿的意思,只一想春曉顧不得穿鞋襪,披散着頭髮跑去找他,便有些坐不住,雖是想叫她急一急,長個教訓,卻不想她急出病來。道:“天不早了,你早些睡吧,也不用怕什麼賊人,沒有什麼賊膽子肥的敢在太師府撒野。”
龔炎則邁步朝外去,紅綾在後頭一口銀牙咬碎,卻心冷麪暖的只把人送走老遠。
福泉、福海已經候了多時了,但見三爺出來,連忙挑着燈籠簇擁上前,三人出了紅綾的院子,周圍並不見什麼人時,福泉才低聲回稟:“善爲在秋葵住的隔壁雜貨間裡,方纔趁亂將人放走了。”
龔炎則微微眯着眼,看着遠處的廊柱影子,道:“爺方纔在屋裡並未見到慣常侍候的丫頭,你們查一查,人去哪了。”
兩人應了,不一時回到下院,一進屋就見春曉穿的單薄的衣裳立在明堂,顯見是急了,卻並未問什麼,而是乖巧的接過他身上的披風遞給丫頭,隨後與他一同進了東屋。
龔炎則在前頭,春曉跟在後頭,瞧着他頭髮有些毛躁,才換的這身蟹殼青的平紋直綴是件半舊的衣裳,腰上戴的一應佩飾全都沒了影兒,其中有一樣是她這些日子給他新做的九顆經文赤金珠子綴五彩絡子,也不曾在他腕子上看到。
春曉心一沉,也不問,只喏喏的立在跟前。
龔炎則坐下,她不坐他也沒開口叫她坐,只仰頭靠着椅子背半合了眼,若是紅綾,必然要上前給他按頭按肩,換作春曉,便是木頭一個,杵着不動。
“說吧,今晚是怎麼回事?善爲去了人家女兒家的屋裡被堵在外頭,你做主子的臉上可不是什麼光彩的事,這小子是去行採花之舉,還是兒女私會,你可知道是哪種?”
春曉低着眉眼動了動,小聲道:“就是,婢妾讓他去私會的。”
龔炎則意外的睜開眼睛,眸底有一瞬的冷光,嘲諷道:“沒看出來,你還想做回冰人?”
“不是。”春曉愣了愣,餘光裡見龔炎則沉了臉,她也跟着皺了眉,道:“白日裡小暮來見我,是秋葵拜託她,要尋大舅舅把她領家去。”
“你的意思,善爲是秋葵的大舅舅?”龔炎則斜睨着,伸直了一條長腿。
春曉抿了脣,道:“自然不是。”
“那是什麼?”龔炎則話裡帶了冷意,女人不怕寵,就怕不知道自己是誰,如周氏沒了最初的溫良、趙氏沒了最初的滿足,亦如紅綾沒了最初的婉柔。若春曉也走了歪路,只想着陰謀詭計達到目的,又當如何對待?卻也知道自己不捨得把她拋撇了,是以心情格外沉鬱複雜,難以平復,望着春曉就有股咄咄逼人的氣勢,盼的正是別叫他失望。
春曉並非愚鈍之人,雖不知龔炎則想的什麼,卻知叫他忌諱了,不由緩緩道:“秋葵裝病,與小暮說是姨奶奶要害她,事關人命,小暮這才求到我這裡來。”
龔炎則一聽是爲這個,暗暗鬆了口,連四肢也平展開,半是慵懶半是調侃道:“所以大半夜的你叫個半大小子去丫頭房裡,有沒有腦子?”見她愣頭愣腦的不作聲,又道:“滿太師府,除了你,就沒有人能爲秋葵做主了?偏你能耐,一口就應承下來,叫人堵屋裡才知道怕了吧。”
春曉漲成了大紅臉,龔炎則拍拍身邊的炕,叫她坐過來,春曉只當沒看見,低垂着腦袋盯着自己腳尖。
“怎麼着?大半夜的把爺當救兵派出去,這會兒還有理了?坐這!”龔炎則沉了調子,也不等春曉動不動,伸手把人拉到炕邊,掃了眼她趿拉在鞋子裡的赤足,皺眉:“爺走後,你就一直在堂屋站着等?”
春曉縮了縮腳,企圖藏到裙襬裡頭去。
龔炎則哭笑不得,又問:“給你端過來的冰糖銀耳雪蛤湯吃了沒有?”
“吃不下。”春曉囁喏道。
“你看你這點能耐,既是走了這步棋,就得穩住心神,你如此穩不住,豈不是說你派出去的人原本就不叫你放心,做事三分看天七分看人,什麼事都不是十拿九穩的,你若是個將軍,這場仗沒打便敗了。”一語落定,見春曉還垂着頭不吭聲,到底不忍心,龔炎則無奈道:“放心吧,善爲是個機靈的,並未叫人抓住,方纔福泉趁亂把他放回來了,估摸着一會兒就得來複命。”
果然,外頭夕秋應時的來說:“善爲求見姑娘。”
龔炎則耷拉下眼皮,並不應聲,春曉想了想,道:“叫進來。”說完轉身撩簾子出去。
“小沒良心兒的,嘴可真是個鋸嘴兒葫蘆,拽着爺一同去就這麼難?”龔炎則坐直了身子,一邊下炕一邊嘟囔。
善爲先見了春曉,纔要說話,就見三爺在後頭出來,眨巴眨巴眼睛看春曉,春曉板着臉道:“你說你的。”
善爲一想自己還是福海福泉暗處開方便之門才逃脫,三爺自是知曉了,於是便把經過細細的說了一回,說到好好的一道牆說動就動,叫他撲到了另一頭,如今想來還是滿腦袋霧水。
春曉也是一怔,隻立時就想到是道機關,不由蹙眉,轉頭看龔炎則。
提起機關,龔炎則也頓了頓,似想到了什麼,對善爲道:“你不用管,也別說與旁人聽,那個叫秋葵的丫頭得弄出來。”與春曉道:“大張旗鼓的折騰一晚上,爺也不能叫曉兒白忙活,就叫秋葵搭你一份人情,趕早就叫她大舅舅來把人擡回去養傷。”
春曉卻不領情,總想着龔炎則去了一趟旁處就把衣裳換了,宵夜吃了,佩飾也沒了,便是滿心不舒服,他如今說什麼都不順耳。
龔炎則見她還淡着一張小臉,擺手叫善爲下去,待屋裡只他兩個,伸手要去捏春曉的下巴,春曉只覺他指尖有股子極淡的花香,似茉莉似野薔薇,當即把頭扭了,眼底的嫌惡藏都藏不住。
“性子可真拗!”龔炎則只見春曉扭過臉去,以爲還在耍性子,少不得耐下心來解釋:“府裡有機關還是太祖修建祖宅的時候留下的前例。二百年前還沒有大周朝時,時局動盪,十國爭雄,太祖爲了應變突如其來的兵變與盜匪的搶掠,免不了動腦筋,便用了機關術。其實並非咱們府是首例,龐家先如此,因着兩家是姻親,也爲着節省時間儘快落成府邸,龔、龐兩家所置機關基本一樣。後來祖父修繕宅子,又做了變動,一些機關是用來禦敵的,怕誤碰傷了自家人。當時隨着祖父一同改動機關的就有秋葵的大舅舅,如今正在爺手底下管着瀝鎮的生意。秋葵能知道住的屋子裡的機關,該是從老彭那聽來的。”
龔炎則點點桌案,咂摸嘴脣,示意春曉倒茶,春曉面無表情的推了盞半溫的茶過去。他吃了口,道:“爺說了這許多,你還冷着臉給誰看呢。”
半晌,春曉還是冷着臉,雖說冷若冰霜更有一番美,他卻不想這樣的冷美人是對着自己的,沉下臉來,終是發現這妮子在拗着旁的勁兒,低斥道:“有話就說,有屁就放,爺沒這閒功夫沒你磨。”
春曉蹭的站起身來,咬着下脣就往屋裡去,圖個眼不見爲淨。
龔炎則本也不是好脾氣的人,什麼時候不是被人哄着捧着,到了春曉這卻調了個個兒,不由火大,當即摔了茶杯,冷笑道:“你再挪一步試試,眼裡還有誰!”
春曉也知自己的脾氣莫名其妙,可就是壓不住,明明是求着他去救人的,他去了卻溫香軟玉,豈不是要嘔死她!原還想着過一日且一日,許多事都是以後的事,也想着,天長日久男人的心都在自己身上,兩個人心貼心便再容不得旁人,也就不會有以後的事,如今看來還是她太愚蠢,習慣了三妻四妾左擁右抱的龔三爺,就是個滾蛋!
她越想越委屈,待龔炎則站到她跟前,冷厲的氣勢壓下來,沒出息的先掉了淚。
“哭,爺說什麼了你哭!”龔炎則一聲暴喝,把外頭侍候的丫頭們嚇的噤若寒蟬,一個個互相看了看,往後退走。龔炎則忽地擡頭:“誰叫你們動的!你們主子今兒敢動一下,爺就卸了你們的腿!”
夕秋等人一個激靈,暗叫倒黴,卻不由自主的把頭低的更深了。
春曉則氣惱的轉身,幾步走了回來,卻不看龔炎則,左看右看,將孤零零剩在桌上的茶壺舉起來,在龔炎則挑眉的瞬間,啪的摔到地上。
---題外話---還有一章~寫的比較慢,大家有空就刷一刷吧,不知道什麼時候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