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秋葵正挺着腰,裝作癡傻的坐在窗子旁,燭火將她的剪影投在雪白的窗紙上,自外頭看仿若呆滯的木偶,這時有小丫頭的身影在窗子上晃了晃,朝暗處走了過去攖。
善爲伏在廊檐下探頭觀望了半個多時辰,侍候秋葵的小丫頭始終未離開過,只得拿出些耐性,縮回頭,仍舊躲在廊檐的橫樑上。
屋裡頭,秋葵卻是恐懼心焦倍感折磨,眼前一暗,監視她的小丫頭在她前面站定,秋葵強撐着表現的呆滯木訥,小丫頭一如之前那般,細細的端詳了一陣,又晃到別處去。
如此周而復始,叫秋葵恨不得不裝了,直接衝出去,遠遠離了這些魔鬼。
那小丫頭晃來晃去,漸漸打起了哈欠,瞅了眼沙漏,上前扶秋葵起身,此時秋葵的脊背四肢已是麻的沒有知覺,被拖到炕邊,小丫頭嫌她動作遲緩,一把將人推倒,見秋葵後腦磕到炕上怔了怔,而後撇嘴,抻了被子胡亂的蓋上,轉身一邊打着哈欠一邊朝外去了。
小丫頭晚上並不守夜,把燭火吹滅,晃着回自己屋子償。
善爲聽見動靜垂下頭張望,就見小丫頭到了隔壁間開門,想必是住這裡,再扭頭看秋葵的屋子,窗紙晦暗,顯然是歇下了。他想,等着小丫頭這邊也歇了,便可進去見一見秋葵。
一時小丫頭屋子的燈火也滅了,善爲輕巧的翻了個身,從廊檐跳下來,落地一點動靜都沒有。如此身手是他常年在巷子裡野,躲避旁人戲弄練出的翻牆越戶的本事。他習慣性的扭了扭坡腳,慢慢朝秋葵的屋子走去。
來到門口,輕輕推了推,‘咯’極小的聲響,門竟沒上鎖。
善爲一喜,將準備好的挑針放回腰帶裡,輕輕推了門,左右查探無人,隨即閃身進去。
善爲卻不知,他方進了屋子,旁邊小丫頭房裡,黑暗中便有一雙眼睛驟然一亮,漸漸適應黑暗的小丫頭,就見自家姨奶奶笑容十分詭異,適才將個汗巾子攥成一團,這會兒也鬆了手,還悠哉的翹了翹小手指頭,顯見是得意高興的。
再說善爲到了炕邊一步遠便停下來,輕聲喚道:“秋葵,你睡了麼?”
秋葵本就是裝的,大半夜的聽到男人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哪還記得裝下去,立時驚呼:“你是……”不待把話喊全,便被捂住了嘴,善爲緊張的喘息道:“別喊,我是俞姑娘院子裡的小廝,今兒小暮來見我們姑娘,說你要求我們姑娘做主,還說你裝病是爲了防止姨奶奶害你,到底怎麼回事,你說與我聽,我好回去稟告給姑娘。”
秋葵緩過神,嗚嗚的叫善爲把手拿開,善爲只覺得手心裡一團團溼漉漉的熱氣,搔癢難耐,見狀忙縮回手,臉有些熱,畢竟是少年人,不慣與女子這樣親近。
秋葵瞪大眼睛,咬脣道:“我可沒說要求什麼姑娘做主,再說,光明正大的白天不叫個小丫頭來問我,偏大半夜的……你趕緊出去,叫人發現我可沒法活了。”
“難道你不知那小丫頭看你看的多緊?”善爲氣結,道:“姑娘是怕打草驚蛇才冒險叫我這會兒過來,別不知好人心。”
秋葵沒見過善爲,倒是聽自家表姐提過,說是長大濃眉大眼蠻俊的,可惜是個坡子。便朝善爲的腳邊看,沒了燭火,屋裡的光線昏暗,也只能看個大概。
忽就見善爲伸手提上來一些褲管,露出長短不一的腿,冷道:“如今該是信我了吧,還不快說。”
秋葵臉一紅,如今是真信了,可隨即想到,即便是善爲又如何,只說問她一些事,卻並未說救她離開,便沉默了下來。
善爲急的恨不得把秋葵的嘴撬開,暗地裡罵娘,真是個不知輕重緩急的丫頭,活該去死,正急的不知如何是好,秋葵猛地兩手扒着炕沿伸長脖子,把善爲嚇的往後一退,不過眨眼的功夫,屋裡亮起來,秋葵清秀的臉清清楚楚的映在他眼底。
善爲回頭,就見窗戶外火把通明,有人高喊:“抓賊啊,有賊進了院子了!”
善爲嚇的腿都軟了,惶惶如鼠般在屋子裡亂轉,只這間丫頭住的屋子本就空間不大,哪裡有藏身的地方?他煞白着臉,冷汗自額頭滴滴答答往下淌。
秋葵手腳並用的爬下來,推着善爲就往後窗去,嘴裡語無倫次:“從這兒,出去,出去!……”
兩人才要推窗子,外頭火把也朝後窗照過來,善爲拉住秋葵,一步步向後退,一時四面楚歌,沒有一點兒出路。忽地善爲道:“要是被抓了,你只需裝瘋,我會同她們說是因着素日裡愛慕你,知道你病了來看你,與你無關。”
秋葵不知怎地,心口一動,想都沒想,抓着善爲推到一面牆上,用力敲了幾塊磚,善爲還沒站穩,身子就撲了出去,再站穩擡起頭,眼前竟是另一間屋子,他嚇了一跳,回頭摸那牆,嚴嚴實實的,若不是他到了這邊,竟是懷疑憑白做了個夢。
而後聽到隔壁屋子雜亂的腳步聲,猛然驚醒,顧不得再想,幾步爬上房樑藏身,就聽那頭尖銳的喊道:“人呢?怎麼跑的?沒可能,定是這賤貨放跑了賊人,給我打,拖出去打!”
善爲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不一陣,外頭就響起了打板子的聲音,一聲聲似打在他的皮肉上,直把臉憋的通紅,卻不能出去頂替。
寂靜的夜裡,打板子的聲音沉悶而慎人,秋葵竟是一聲沒吭,後頭哼了哼,再之後便是一點動靜沒有,必是昏過去了。
院子裡紅綾扭曲着五官,恨不得撕爛秋葵的嘴,有婆子說:“已經暈死過去了,再打怕是要出人命。”
“打死了算我的,你多什麼嘴,給我繼續打!”話音方落,遠遠的有人接話:“好大的威勢,誰給你的權,打死人不償命的?”
紅綾等人皆擡頭去看,月洞門幽幽挑出兩盞紗燈來,福海、福海走在兩端,簇擁着三爺漸行漸近。
紅綾忙收整了情緒,迎着龔炎則福了福身,嬌柔堪憐的擡頭,淚盈於眼,“爺……”
龔炎則點點頭,問道:“怎麼回事?”
“這丫頭也太膽大了,竟放跑了賊人,妾問什麼也不肯說,只得叫婆子懲治一番,但願她知道怕了,才肯開口。”紅綾按了眼角,道:“院子裡盡是女眷,妾是又氣又怕,萬一有個好歹,妾還如何做人?”
龔炎則淡淡掃了一圈,朝福泉使了個眼色,吩咐道:“即是不能安心,爺叫人再搜一搜就是了,先把這個丫頭擡下去上點藥,別再死了。”說着瞥了眼紅綾的肚子。
紅綾只當三爺看在孩子的份上到底是心疼她的,不由竊喜,忙招呼婆子把秋葵擡回屋去,嘴裡道:“真是氣狠了我,把小少爺都嚇到了,別叫她死了,怪晦氣的。”婆子哪裡敢說別的,忙不迭的把人擡走。
紅綾轉回頭,嬌嬌怯怯的道:“天兒冷,爺還是進屋先吃杯茶?”
龔炎則無不可的朝正房去了,紅綾喜不自禁,緊跟着進屋。
到了屋裡,紅綾親自侍候端茶倒水,見龔炎則身上穿的出門的衣裳,顯見並不是從春曉那裡來,心裡愈發舒坦,侍候的也愈發精心,又在衣櫃裡尋了家常衣裳要侍候龔炎則換上。
龔炎則也確實許久不曾見紅綾,方纔若不是春曉光腳趿拉着鞋去外書房求他,他還真不知道今晚有這樣一出好戲,心想:春曉這妮子不叫她急一急,日後做事怕第一個要瞞住的就是他,這如何要得?必是要把這壞毛病磋磨回來不可。
順勢神了手臂,叫紅綾踮着腳,在他身前磨磨蹭蹭的衣裳換了。
紅綾嫋嫋姣姣的坐到龔炎則旁邊,道:“上一回見爺還是在上雲庵,也不曾說什麼話,爺便急匆匆的追春曉妹妹去了,難得今兒見您,想來妾該謝一謝那賊人,鬧出這樣大的動靜把爺驚動了來。”說着眼圈泛紅,吳儂軟語都壓在嗓子邊,哽咽道:“爺不念着妾,難不成也把他忘了?”
龔炎則順着紅綾的手看過去,就見那青蔥一般的手指正輕輕撫在隆起的小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