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崔婉雲渾身溼透,釵環凌亂,繡花鞋和裙邊滿是泥濘,卻依舊挺直腰桿,堅持走到自己跟前,脣邊帶着那一抹她特有的微笑,將那株沾着雨水,格外明麗的桃花雙手奉上。
明明已經是冷的瑟瑟發抖,但還是兀自強撐,不願意認輸,明明已經是滿臉斑斕,但還是綻放自以爲最美的笑容,不肯放棄。
也許,當初就是崔婉雲這股子發自骨子裡的倔強勁,打動了冷心冷清的自己吧?
當時她的處境定是堪憂,而自己喜怒無常的無常的脾氣,無疑更是雪上加霜,這一步一步的走過來,肯定是艱辛無比。
以前齊玄輝從來沒有認真思考過這些,但是崔婉雲最終能在良王府裡,將良王妃都扳倒,這其中付出的血淚,恐怕不是一點半點。
齊玄輝這裡還沉浸在回憶中不可自拔,就聽着外間有人通稟,說是曹大小姐帶着姐妹們,前來湊興,觀賞曹三公子和崔三公子的佳作來了。
齊玄輝聞言扯了下嘴角,眼神瞥過笑的特別暢快的九哥,“這下倒好,還用不着九哥再想法子找藉口了呢,人家自己就主動登門造訪了。”
曹榕帶着女眷過來,這連主子帶丫鬟的,人且不少呢,不過好在曹家的觀景亭,都建的很是廣闊,這麼一大波人接踵而至,亭內也不顯得有多麼的擁擠。
諸人先前都已經見過兩位天潢貴胄,這會再見,也就少了幾分緊張。多了幾分從容。都是先給貴人請了安。這才嬉笑着往畫案前走去。
鄭秀兒和崔婉娟這倆人最是愛畫之人,心裡着急,要看曹修今日新鮮出爐的畫作,急急的走在最前頭。
曹榕這個東主緊陪在後面,崔婉清最不愛和人擠熱鬧,有意無意的落在了後面,正好和壓根不懂這些的崔婉雲搭了個伴。
人潮紛轉之下,這兩人好巧不巧的就站在了齊玄輝的附近。崔婉雲還友善不已的對着齊玄輝點頭微笑,看的崔婉清和齊玄輝驚訝之餘,都是在心中大大的感嘆。
這兩個前世裡的夫妻,都是不由自主的想到,“真沒想到,還能看見兩人這般溫和的相處!真真是世事無常”
齊玄輝被崔婉雲這一笑,弄得有點心跳加快,說真話,他可真不是個肚子裡沒東西的人,但是這會想要跟崔婉雲說幾句話。加深一下印象,卻是搜腸刮肚的想不出來。到底該說些什麼好。
再加上崔婉雲身邊還站了個崔婉清,也不知道爲什麼,齊玄輝一點不想給這個小姑娘留下不好的印象,自己這會要是沒話找話說,人家小姑娘肯定以爲自己,是個愛沾花惹草的紈絝子弟吧?
他這裡在心裡暗自糾結,正好聽見崔婉雲小聲的跟自家九妹發牢騷,“不就是一副用墨汁畫出來的畫麼?灰沉沉的,還沒有祖母屋裡的那副松鶴延年圖好看呢,真不知道七妹妹怎麼就追捧這個?”
“要我說,曹三公子好歹還是應該上點色纔對,就算是想要與衆不同,也不能這樣偷懶吧?要知道,畫畫和寫字最大的區別是什麼?”
她說到這裡,還斜着眼睛看着崔婉清,呡着嘴賣了個關子。
想來這崔婉清站着也是站着,這不也是遙遙的望着曹修的畫作發呆?崔婉雲這會子心中有感而發,身邊這位九妹妹可不就是最好的聽衆?
崔婉清本就有點走神,崔婉雲的牢騷話,她也沒刻意的聽,這會聽到崔婉雲問她,她本能的就問道:“什麼?”
這回答還真是歪打正着的合了崔婉雲的心思,只見這位得意的笑着,自以爲很幽默的小聲說道:“最大的區別,就是顏色唄!你見過誰寫毛筆字是用別的顏色寫的?”
崔婉清微微的張着嘴,蹙着眉頭,還真有接不上這句話茬,她這傻傻的可愛樣子,倒是把側面站着的齊玄輝看的暗樂。
崔婉清在心裡,努力的消化了一下自家五姐姐的言辭,隔了一會才柔聲笑道:“五姐姐,祖母那副松鶴延年圖乃是磐石先生的大作,他其實擅長書法,畫畫乃是稍帶,因此雖然是色澤豔麗,筆調濃重,但總是死板了些,失了靈動。”
“可是您看看修表哥這幅‘初冬’,整篇都只有墨色,但是濃淡不一,輕重有序,着墨不多便將一場初冬的雨景,畫的惟妙惟肖,意味十足,嘖,嘖,嘖,以他現在這個年紀,居然能畫出這般意境,真真是少見。”
崔婉雲大大的翻了一個白眼,又挪了挪位子,湊近崔婉清,輕聲說:“我就看不出來有什麼好,咱們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回去?我好無聊。”
崔婉清無奈的瞧着崔婉雲,覺着這位怎麼這會子卻傲嬌起來了?眼神流轉之下,很快便有了應對之法。
她拉着崔婉雲往後退了幾步,餘光看着和齊玄輝相對來說,在一個安全的距離了,這才笑着問道:“五姐姐以後是要做當家主母,管理家宅的,對不對?”
崔婉雲理所當然的點頭,“那是自然,有誰放着大老婆不做,非要去做小老婆不成?整日裡的躬身下跪,賠笑臉的裝柔弱,真是噁心死人了,我纔不要那樣。”
崔婉清見她今日說話,比平時更要隨意許多,面上的神色十分的誇張,說到最後,嘴都開始歪了。
崔婉清心中納悶,暫且將想要說的話咽回肚子裡,拉着崔婉雲細觀她的臉色,只見她雙頰粉色不變,但是眼睛卻是霧濛濛的,仔細看貌似站的也有點晃,不是很穩當。
她靠近崔婉雲的脣邊聞了聞,一股子甜甜的果子露,淡淡的飄進崔婉清的鼻腔,這位應該是喝了剛纔桌上放着的果子露了。
這果子露,其實也就是用各種水果釀的酒,酒勁不算很大,喝着口感又是甜絲絲的,誰家宴客都愛拿這個給女眷用。
崔婉清心中大驚,着急的抓住崔婉雲的手,“五姐姐,你剛纔可是喝了果子露了?我怎麼沒看見?你喝了多少?”
崔婉雲歪着頭想了想,伸手比劃了一個三又趕緊笑了笑,將三換成了四,得意的說道:“你剛不是哄櫻表姐去了嗎?我聞着怪好聞的,就喝了點。”
說罷還斜着眼睛瞧着崔婉清又加了一句:“呵呵,你看,就算你看的很緊,可我還是偷喝到了,你五姐姐我厲害吧?”
崔婉清這會哪有時間和她廢話?麻利的將崔婉雲的袖子稍稍揭起一點,就看見雪白的玉臂上,已經隱隱約約的起了小紅點了。
她的頭嗡的一聲響,前世裡自己因爲被良王府中夢側妃,逼着飲酒,結果因爲酒疹,差點一命嗚呼的情景,異常清晰的浮上心頭。
想到自己前世的皮囊也許也要面臨生死大關,她那裡還管的上什麼皇子,什麼客人之類的?
扭臉就衝着崔長健高聲喚道:“三哥,快請人去鼓樓北街的神仙堂,請了胡大神醫來,五姐姐她喝了果子露,她不服酒力,已經出了酒疹了。”
崔長健一愣,也顧不上多想,這出點酒疹子罷了,至於這麼緊張嗎?
下意識的就聽了自家小九妹的話,趕緊打發人按着崔婉清的吩咐去請人,崔婉清緊接着又讓曹榕使人去取了厚厚的大氅,將崔婉雲裹得嚴嚴實實的,就近安置到紫和院的東廂房。
崔婉清跟崔長健解說了幾句,就要跟着曹榕她們一起去紫和院,可剛一出帷幔,就被自家三表哥喚住。
曹修引着她走到溢彩亭亭角,蹙着眉頭問道:“清表妹,這位雲表妹是鬧得哪一齣?我也曾翻看過醫書,知道這種一飲酒就出紅疹子的人,是絕對不能飲酒的。”
“這種病說輕,最多不過身上癢個幾日,發發熱,也就抗過去了,可要是嚴重的話,那可是要死人的,她有這個毛病怎麼還敢喝酒?這是在拿自己的命開玩笑嗎?”
崔婉清這會也是欲哭無淚,崔老夫人一個月裡有半個月都是茹素,酒就更不閃面,而自己的新身體,除了瘦弱些,別的各個方面都很健康,她都把自己前世裡有這個不能飲酒的毛病給忘記了。
而崔婉雲這個外來戶,壓根不知前事,她到了崔家也才一年的功夫,崔家又有女子十四不得飲酒的家規,唯一一個能沾點酒的新年,她又是在病榻上過的。
所以還真是沒有逮住什麼飲酒的機會,所以還不知道自己的身體,有這個暗疾呢。
就連崔婉清自己在前世裡,也是被夢側妃逼着飲酒的時候,才知道自己有這個暗疾的。
“修表哥,我五姐她壓根就不知道自己有這個暗疾,可真的不是故意給你們添麻煩的。”崔婉清腦子裡正想崔婉雲這會怎麼樣了,分心兩顧之下,嘴裡不受控制的就說了老實話。
曹修聞言一愣,自然而然的就崔婉清問道:“她自己的事情,卻是自己都不知道,那你又是怎麼知道的?我怎麼感覺你對你五姐姐的熟悉,更甚於她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