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庭儀身爲一家之主,爲了避免皇帝懷疑,素來深居簡出,建功立業交給了徐寒,家庭事務也極少過問。聽說徐寒出面,他只隨便問了幾句,便吩咐二夫人在別院裡撥出一間給李氏居住,太夫人也派了幾個婆子貼身照料。
李若嬌進了別院,自矜身份的方五娘當然不願與她共處一個屋檐下。算算日子,大奶奶臨產在即,太夫人索性賣了一個人情,同意她搬回徐家,間接安撫三奶奶。
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凌靖雪與大奶奶關係日漸融洽,一兩日必要坐在一起說說話,親密得如同姐妹一般。太夫人看她們妯娌和睦,漸漸忘卻了徐梧納妾的不快,時常叫她們到慈心堂飲茶談天。
這日太夫人談到徐嶺小時候的趣事,三人笑得前仰後合。自從大奶奶懷孕,最愛逗着徐嶺玩,總想沾沾男兒家的陽剛之氣。太夫人與她一般心思,話題常在徐家幾個兒子身上打轉,凌靖雪亦聽了不少徐寒的故事。
大奶奶笑着笑着,忽然兩手捧住肚子,神色驚惶:“我……我……”
一旁服侍的管媽媽經驗老道,忙忙指揮月蔻幾個扶住大奶奶。凌靖雪反應過來,手忙腳亂吩咐墨竹:“快派人告訴娘,大嫂要生了。”
兒孫成羣的太夫人毫不慌亂,耐心哄着大奶奶,抽空提醒管媽媽:“大少爺今兒去了程大人府上做客,快派人去叫他回來。”
不多時,徐府上下都得到了消息。除了徐庭儀和徐梧在衙門辦事未歸,二夫人在內室陪着大奶奶,三奶奶、徐恬等焦急地守在門口。徐寒與凌靖雪陪着太夫人坐在房中,不時催問:“如何?什麼時辰了?大嫂一切可好?”
徐嚴聽說消息立即奔了回來,緊張得在院子裡踱來踱去,連水也顧不上喝一口。太夫人心疼地勸他:“頭一胎要好些個時辰,你多少吃一點。”徐嚴心思都在大奶奶身上,全然聽不進勸,三奶奶一邊瞧着,不禁流露出羨慕。
徐家早已定好了穩婆,並從宮裡快馬接來了兩位太醫。守了大奶奶幾個時辰,她喊得嗓子都啞了,好不容易看到了孩子的手。
滿頭汗水的月蔻奔來傳話:“生了生了,大奶奶就要生了。”
徐嚴一聽更加坐不住,蹭地竄到門邊,幾乎就要踢開門進去。幸得管媽媽死死攔住,太夫人亦急得直跺腳:“產房血腥,進不得!”
痛得死去活來的大奶奶聽覺卻出奇地靈敏,拼盡全力衝着徐嚴的方向喊:“相公,相公,我……我熬不住了!”
徐嚴本就急得火燒火燎,哪裡經得起她的呼喊,當即不管不顧,憑着一股蠻力撞開管媽媽,矇頭就往內室衝。兩個穩婆既要照顧大奶奶,又得分神阻攔徐嚴,一時亂了方寸。太醫見不是事,一左一右架住他:“大少爺莫急,孩子就要生了。”
凌靖雪急得坐臥難安,一向冷漠的三奶奶亦感同身受,不安地扭動着身子。徐寒卻神色如常,邊斜了小廝們一眼示意拖回徐嚴,邊語氣溫和勸慰太夫人:“大哥情急之下難免不理智,老太太勿要心急。”
大奶奶恨不得孩子下一刻就生出來,好過一陣一陣錐心刺骨的痛。可惜事與願違,折騰了大半個時辰,依舊看不到孩子的頭。穩婆慌了神,偷偷請月蔻來問太夫人:“倘若迫不得已,大奶奶與孩子保哪一個?”
當然是孩子!太夫人本能地要回答,擡頭望見徐嚴紅得要吃人的眼睛,嘆了口氣,重重強調:“兩個都要!若人有個好歹,我徐家和她們沒完!”
穩婆看着徐嚴的情況,心中亦有數,與太醫們暗暗商議,揮汗如雨忙了兩個時辰,只差沒有癱軟在大奶奶牀邊,終於聽到一陣響亮的嬰兒啼哭聲。
乍然聽說孩子生了,徐嚴反而不知所措愣在當場。太夫人喜得推徐寒:“生了,生了!”連聲追問:“是哥兒還是姐兒?”
報訊的穩婆臉上閃過一絲遲疑,依舊笑盈盈地回答:“恭喜太夫人,是個姐兒。”
凌靖雪站得甚近,明顯看到太夫人臉色變了變,故作鎮定地揮揮手:“姐兒好,姐兒貼心!咱們家淨是哥兒,好不容易有個姑娘家。”
徐恬不自然地揚了揚脣角,譏諷的神色從三奶奶眼中晃過,氣氛頓時冷了下來。好在徐嚴回過神,喜得擊掌歡呼:“女兒!我有女兒了!”
衆人被他的喜悅所感染,亦被他對大奶奶的深情所感動,紛紛說着恭喜的話。來日方長,太夫人即刻釋然,喜氣洋洋地命人給徐庭儀帶信,吩咐打賞穩婆。徐恬笑着打趣:“老太太笑成了一朵花,看着比三嫂還年輕呢!”
太夫人慈愛地颳了刮她的鼻子,大家又說了一會子吉祥話,女眷們便打算起身去探望大奶奶。月蔻忽然白着一張臉急匆匆闖進門,嘴脣顫抖:“不好了,穩婆說大奶奶大出血,恐怕……恐怕……”
徐嚴騰地立起身,擡腳就往產房衝,卻被徐寒攔腰抱住:“兩位太醫都在,大哥勿要衝動。大嫂吉人自有天相,必無大礙!”
凌靖雪擔心他的傷口,急忙上來援手:“太醫正在診治,大哥急火火進去反倒不方便。若是驚擾了大嫂,只怕更對病勢無益。”
聽了她的話,徐嚴頹然軟倒在椅子上,抱着頭,神色痛苦:“她身子一向不好,本不該這麼早生孩子。萬一……我活着還有什麼意思!”
“胡說!”太夫人臉漲得通紅:“你是徐家長孫,說的這是什麼話!堂堂男兒,焉能讓一個女子左右!這麼多人照料着,她還能出事不成!”
似乎被生產耗盡了力氣,滿手是血的丫鬟婆子忙進忙出,始終沒有傳來大奶奶半句哭叫。徐嚴越等臉色越慘白,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更不必提過去探望。徐寒左手搭在哥哥肩上,心中暗暗嘆了一口氣。
適才的歡樂氣氛霎時沖刷得一乾二淨,不知等了多久,步履踉蹌的太醫抹着汗回話,不敢擡頭看太夫人和徐寒的臉色:“臣與王大人救護多時,大奶奶已性命無虞。但血流過多身子受損,只怕日後再難生產……”
儘管心中隱隱有了猜測,待得親耳聽到太醫的話,太夫人仍是眼前一黑,勉力支撐着靠在徐寒身上,氣若游絲:“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