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風習習,凌靖雪漫步亭中,無限快意,短暫地忘卻了宅門裡的勾心鬥角。遠遠看見荷瀾帶着畫芍走來,她輕聲嘆了口氣,對墨竹做了個無奈的手勢。
雖是第一次給凌靖雪回話,畫芍的表現遠比墨梅從容鎮定得多。“奴婢問了好一陣子霜蘋才肯說,原來是她家裡出了事。”
故意頓了頓,她側頭打量着凌靖雪的臉色,確認無虞方續道:“霜蘋的是方家從外面買的,從小伺候方姨娘。後來姨娘嫁進徐家,看中她一手好針線,便與雨桐一起帶了進來。她的爹孃以爲女兒攀上了高枝,四處招搖不說,竟誇口答應幫人家辦事,收了不少的好處。結果昨兒有人來門房打聽,得知她女兒只不過是妾侍的丫鬟,立刻就翻了臉。錢盡數要了回去不說,還把她爹打了個動不得。”
方五娘雖然與她不睦,霜蘋並沒有得罪她,凌靖雪頗不喜歡畫芍一副幸災樂禍的口吻,皺眉道:“後來呢?只有這些?”
“霜蘋想給父親送藥,又被姨娘身邊的婆子罵了一頓。”畫芍揚起脣角,眼中滿是鄙夷:“她沒了辦法,只好來求三奶奶。可三奶奶事務繁雜,根本沒時間和她扯皮。霜蘋來來回回跑了一上午,連盒藥都沒拿着,除了哭還能怎麼?”
凌靖雪點點頭,吩咐荷瀾:“你取些傷藥和碎銀兩,偷偷給霜蘋帶回去。”
“可巧,”荷瀾笑道:“奴婢和公主想到一處去了。宮裡帶來的雪蓮白玉膏還有好些,我拿了一盒並三兩銀子,已經讓墨竹送去了,只說駙馬賞的。”
“荷瀾姐姐真是菩薩心腸!”衆人一語未發,畫芍已搶先讚道:“咱們能跟着姐姐和公主做事,真是求也求不來的恩典!”
太急着表現,鋒芒太露,凌靖雪暗暗在心中下了判斷,向荷瀾遞了個眼色。荷瀾亦是一般想法,看着神采四溢的畫芍,默默搖頭。這個丫頭機靈是機靈,但需好生調教,否則遲早會引來禍事。
凌靖雪恐怕方五娘盤桓不走,特意多繞了一大圈回到院中。卻見四處空空落落,丫鬟們三三兩兩打掃着滿地落葉,徐寒亦不見了蹤影。想着他傷勢未愈,她急忙叫了墨梅問話:“駙馬去了哪兒?”
“書劍說三少爺回來了,扶着駙馬去了書房。”墨梅搔搔頭,絲毫不覺得有何不妥,墨竹卻一針見血地追問:“方姨娘又去了哪裡?”
凌靖雪與荷瀾不約而同驚訝地望着墨竹,表情中滿是嘉許。畫芍看在眼裡,流露出十分羨慕的神情。唯有墨梅一臉憨厚:“三奶奶派人傳信說不得閒,方姨娘只好垂頭喪氣回別院,臨走還囑咐我告訴駙馬一聲。”
聽聞方五娘已走,凌靖雪好歹放下了一半心。徐寒特意去會徐梧,自然是爲了李氏進門的事。以她平日觀察所見,徐梧對徐寒尊敬遠勝于徐嚴,他既肯出面,至少有七八成把握。她不願將三奶奶逼入絕境,不禁暗自高興。
晚間徐寒回來的時候面色十分不好看,凌靖雪沒有多問,自知他不想提,只按照往常的習慣爲他換藥更衣。徐寒靠在榻上,腦中不自覺閃過徐梧的話。
“二哥,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羨慕你!”徐梧醉眼朦朧:“五娘嫵媚溫柔,對你癡心一片;公主端莊大氣,幫你操持家務。一朵玫瑰開在你身邊,一朵比一朵嬌豔,世間男兒莫不豔羨非常。而我呢?”
“大家都說四娘清雅靈秀,但只有我知道她是開在冰山上的雪蓮,看着雖美,卻可望而不可即。每天我從衙門回來,只想有個人說說心裡話。可她除了讀書寫字,就是冷冷地坐着,我連看她一眼的興致都沒有。”
想起三奶奶永遠從容淡定的臉,徐寒不得不同意他的話。五娘雖然不懂事,卻自有天真嬌媚的一面,令人不自覺心生憐愛。而三奶奶一顰一笑猶如一幅美人圖,乾癟得讓人提不起親近的慾望。
“我在兵部已經五六年了,整日除了草擬一些公文基本無事可做。”徐梧只說了一句,眼中的痛卻深深刺傷了徐寒。好男兒志在四方,他如何不知道弟弟的抱負?但徐寒卻不能告訴他,皇帝給他閒職並非因爲忌憚徐家,而是他個人能力有限。
徐家四兄弟,徐嶺年紀尚小,徐寒崇武,徐嚴能文,皆是公認的才華橫溢。唯有徐梧,文治武功均不出色,徐庭儀動用了關係才爲他在兵部求得一個文職。但眼見徐寒領兵出征,徐嚴出口成章,徐梧如何坐得住!自覺才華得不到伸展,他心中愈發憋屈,又在三奶奶身上尋不到慰藉,除了上青樓喝悶酒又能如何!
徐梧本是頂天立地的漢子,聽說李若嬌懷了他的骨肉,自然不能讓孩子不清不白惹人笑話,辱沒家風也顧不得了。
徐寒長長嘆了口氣,自嘲地勾了勾脣角。自己本想怪責他做事過火,聽了一番苦痛的剖白,反而欣賞起他敢作敢當的態度來。兄弟兩人秉燭夜談,徐梧終於鬆口在外院安置李氏,將孩子抱給太夫人撫養。
或許是晚上喝了太多酒,徐寒覺得口渴難耐。手臂剛換過藥行動不便,他好不容易坐起身,剛想吩咐丫鬟倒茶,忽聽外間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響。一隻白玉般瑩白細嫩的手勾起帷帳,遞上熱氣騰騰的茶水:“駙馬當心燙。”
啜飲了一口,他情不自禁擡起頭,怔怔凝望着神色憔悴的凌靖雪。他受傷以來,她一直在身邊無微不至地照料,親自過問他的飲食起居,毫無金枝玉葉的架子。而他的心上人方五娘,除了悲切痛哭就是吃醋撒嬌,每次都弄得他心神疲倦。
徐梧的感慨猶在耳邊:“公主對二哥情深意重,更難得穩重大方,我若有二哥這樣的福氣,豈會貪戀若嬌的溫柔。”
徐寒心中一動,猛地攥住了她的手,凌靖雪吃了一驚,擡頭對上他的目光。月色淡淡籠罩在他的眉宇之間,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緩緩在二人心中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