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名字

季肖白動了動嘴,但發出的聲音微乎其微。

他慌忙痛苦地在地板上抓什麼東西,好不容易伸手握住趙栩的手借力,卻還是隻發出了蚊子大小的聲音。

趙栩無奈,俯下身到季肖白耳邊,卻聽見他用虛弱的耳語道:

“應該……力氣用完了吧,這下該輪到我了,阿栩~”

……

第二天,趙栩發了高燒。

模糊的意識裡,有人替他洗澡,替他耐心地擦汗,有人給他溫柔地喂藥喂水。手也被人緊緊握住,時重時輕的力道透露出慌張無措。

誰?季肖白?

可是他感到噁心,不想醒來,寧願深陷在夢境的漩渦裡。

混沌中,有人朝他伸出手,他毫不猶豫地握住了那隻手,被拉到了一個光影模糊的隧道中去。

拉着他跑的是一個男孩,兩個人在隧道里跑了好久好久。到後來,他已經分不清究竟是男孩拉着他,還是他在拉着男孩奔跑。

男孩力竭,忽然停下大口喘氣。

他看見自己也跟着停下,看着面容模糊的男孩急促又溫柔地道:

“再堅持一下,馬上就能出去了!我們一定不會被追上的!”

男孩擡起頭來,看不清五官。

他哽咽着,重重嗯了一聲,然後握住了他的手。

奔馳在黑暗的荒原裡,光一點點的滲透過來,他始終緊握他的雙手,一擡腳躍入了光明。

可畫面又一轉,身邊的男孩消失了。

那是一個學校,那是就像印象派老電影的創作一般,刻意追求光影的美與動感,視野卻是模糊動盪的,他誰的臉都沒有看清。

只大致看見一個籃球場,盛夏的驕陽把球場灼燒得滾燙,幾個少年在球場上飛速躍動,球鞋不停地與地面碰撞摩擦,發出學生時代令人懷念的咯吱聲響。

一個球砸了過來,趙栩下意識地接到了手上,然後聽見一個不太清晰的聲音道:“阿栩!把球傳給我!”

然後,他看見自己流暢自然地雙手一揚,習以爲常、理所當然地把球拋向了聲音傳來的方向。

他感覺自己的下頜一張,張口喊了句什麼。可是瞬間,夏日的蟬鳴聲聒噪起來,他像是被屏蔽了一般,聽不見自己說了什麼。

季肖白一直守在趙栩身邊,他沒有心思吃飯。

腹中有些餓,於是他起身給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後打算坐到趙栩身邊繼續守着他,等醫生過來。

快走到他身邊時,他聽見從牀上傳來微弱的一聲呼喚。

“小白……”

輕柔、綿長,跨過時間漫長的河流也亙古不變。

“啪——”

手中的杯子瞬間滑落在地上,碎成一片又一片。

季肖白慌忙地撲到趙栩的牀邊去,觀察他是不是已經醒了。可是牀上的人依然沉沉睡着,面上泛着異樣的紅。

這時,門邊傳來一陣響動,一個風塵僕僕的白人男子走了進來。

他的毛髮是典型的金黃色,微微卷曲,一雙眼睛發出清亮的藍色光澤。他給人的第一印象便是爽朗明快的。

季肖白看到來人終於鬆了一口氣,表情看似淡定,但語氣卻透着難以掩藏的着急:“Z!你怎麼纔來,快看看他怎麼樣了!”

“哦,沃德天!季少,我並不是泥的家庭醫神,我現在的職業是催眠師,你成天這麼讓我扛餅扛餅,我剛覺自己要被泥開發出好多新技能,我可以去金修醫學博士了!”扎克利一邊拿出診療器把他推到一邊去,一邊用蹩腳的中文語出驚人。

季肖白雖然被懟,但是反而鎮靜了下來。

站在旁邊寸步不離地觀察了一陣後,他沉吟道:“還有,他剛纔叫了我的名字。”

扎克利嫌他離自己太近,又把他往邊上推了兩下。

“季少,你是小學生嗎?我要是他,我也會叫你的名字!在夢裡咒死你、罵死你!”扎克利的語氣滿是嫌棄,作爲醫生,他幾乎暴怒,“一個整晚上啊!我不是給泥說過要靜養嗎!!!!靜養懂嗎!我剛飛回去沒兩天就被泥連夜從美國喊回來,人還發了高燒。”

“我只是……”季肖白裝作很淡定地想辯解。

“泥吃雞到他了!(你刺激到他了)我不是和泥說過不要吃雞他嗎?!他的身體是好了,可失精神狀態還需要靜養,哦,沃德天!遇見泥他真是倒了八輩紙血黴!”

季肖白也不再說什麼了。

他確實做得不對,從昨天下午到夜裡一整晚,遠遠超過了正常人的身體負荷,就算趙栩身體素質再好,也經不住這麼折騰。

趙栩今後恨死他也理所當然,是他活該。

如果趙栩見到了季肖白現在這副被懟得憋屈的模樣,一定會覺得十分解氣。

過了好久,在扎克利迅速但有條不紊的診斷治療後,他終於長舒了一口氣,轉過來對着季肖白沒好氣道:

“我已經給他打了退燒針,藥我耶帶來了,身體很快就能恢復,但是這裡……”他指了指頭,“強行催眠去探尋深處記憶的方式會損傷大腦,季少,我勸泥今後最好還是不要強行去探知他的過去,記憶如果錯亂了,他可能會瘋掉。你如果真得爲他好,就方棄吧。緣分這種東西,用你們中國人的話說,玄糊得很。”

然後他拍了拍季肖白的肩:“務必節制。”

季肖白靜靜站在那裡,眉峰處因爲刻意發力而輕微顫抖着,碎髮下遮住的雙眸有藏不住的黯然。

扎克利正準備出門,牀上的趙栩忽然又在睡夢中輕喚出聲。

“小白……”

被扎克利一頓猛懟後,季肖白本以爲之前的呼喚是幻聽,這一次,他真真切切聽到了。

因爲扎克利也因爲這個聲音而頓在原地。

“他……真的在叫我?”

“是的,我也聽見了。”扎克利一臉驚愕,“怎麼會,他居然真得在叫泥的名字,還是以這樣的口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