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的石埭縣河西村,經過那一場大火,一村上百戶人家,最後只存活了三十來個人,可以說是所剩無幾了。
但是孟家,經過這一場大難之後,如果單從利益層面考量,他們算是因禍得福了。
就目前而言,孟海的差事雖然要緊,但是在明面上不怎麼能夠顯現出來,而孟青,儼然已經是整個江東軍方最耀眼的後起之秀,並且很得李雲賞識。
他毫無疑問,會成爲孟家未來最重要的人物,幾乎沒有之一。
更重要的是,孟家還有一個鑄錢差事,這個差事在將來“開國”之後,只要孟家不出什麼差漏,不犯什麼大錯,大概一直會在孟家世代流傳,單單這幾點,孟家就會成爲未來“李氏王朝”之中,一個相當要緊的家族。
這些事情,孟青可能還沒有看的太明白,但是孟海作爲李雲的身邊人,同時作爲九司的頭部,他已經看的很清楚了。
孟青按照孟海的說法,去把公事交代清楚了之後,難得讓人準備了一些酒菜,三兄弟在大帳之中坐下,孟青本來是拉着孟海坐在主位上,卻被孟海強行按在主位。
孟海與孟巖,坐在他左右兩側。
三個人碰了杯酒之後,孟海輕聲感慨道:“當初在石埭,咱們村子遭逢大變,很長一段時間,我都覺得,我們已經沒有任何生路了,後來跟在上位麾下,也只是想着謀一個生計,沒有想太多。”
他看着孟青,笑着說道:“當時哪裡想過會有今日?哪裡想過,老七你有一天,會成爲領兵過萬的大將軍?”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才繼續說道:“而且,還是在這個年歲。”
孟青給他添酒,搖頭道:“五哥莫要胡說了,我不是什麼大將軍,連將軍也不是。”
孟海搖頭笑道:“按照咱們先前在石埭時候的眼界,你現在就是頂天大的大將軍了,整個江東軍中,誰不知道小孟將軍的大名?”
孟青微微低頭,自顧自喝酒,沒有接話。
孟海扭頭,看向最小的孟巖,輕聲道:“小弟,你記住哥哥說的話,咱們家,咱們兄弟幾個,能有今天,全靠上位扶持,我們孟家,從我父親那一代,到咱們這一代,再到往後世世代代,都要跟隨在上位身後。”
“不管什麼時候,都絕不能有一丁點不純粹的念頭。”
孟青放下酒杯,看向孟海,有些詫異:“五哥怎麼突然說這些?”
孟海看向孟巖,又看向孟青,笑着說道:“老七你對上位的感激之情,應該甚過我,是不用我交代的,但是當初出事的時候,老九還太小,咱們弟兄三個難得聚在一起,趁着這個時候,要跟他說清楚。”
“而且…”
孟海輕聲道:“平盧軍,已經開始後撤了,不管這一次銜尾追擊,能有多少戰果,總之平盧軍一定會撤出去,趙將軍蘇將軍在荊襄,到年底怎麼也會有個結果出來,也就是說,到今年年底,咱們江東,就算是大獲全勝。”
“這是基本上可以定下來的。”
孟海深呼吸了一口氣,左右看了看,最終瞥了一眼孟巖:“小子,你出去,給我們打壺酒來。”
孟巖老老實實站了起來,拿着酒壺跑了出去。
等他離開之後,孟海纔開口道:“年底,上位一定會稱王,到時候江東便是自成一國了,我這幾年跟在上位身邊,漸漸也明白了一些道理。”
“咱們人少的時候,敵人多來自於外部,那個時候,尚可以團結一心,但是人越來越多,地盤越來越大,就未必會像以前那樣了。”
“到時候,咱們內部,也會有分歧。”
“孟家,在這個時候就要立意清晰,不摻一丁點沙子進去,不止是咱們弟兄三個人,將來咱們的後人,也要恪守我們今日定下的孟家規矩。”
“我們孟氏,受上位大恩,現在咱們弟兄兩個人,還有我父,都可以說身居要職,我們孟氏,要在江東代代傳承,也要代代忠誠。”
“甚至…”
孟海壓低了聲音,開口道:“咱們未必是對將來那個國家忠誠。”
孟青聽明白了。
他低頭喝了口酒,沉聲道:“我沒有問題。”
孟海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說道:“你將來是要做外臣的,我跟你就不太一樣,所以咱們弟兄兩個人,未必要做相同的事情,但是要記住這個相同的理念。”
他默默說道:“當初石埭縣的事情,咱們要一代代的告訴後來人。”
孟青默默點頭,過了許久,他纔看向孟海,輕聲感慨道:“五哥,你跟在上位身邊久了,想的事情,跟以前大不一樣了。”
孟海默默說道:“上位說過,我遠不如你有才幹,這一點,我自己也承認。”
“但是,跟着上位久了,我總算想清楚了一兩件事情。”
孟青擡頭,突然想起了什麼,問道:“剛纔五哥說,上位快要稱王了,將來也要建立新的國家,你說…”
他的目光中,露出嚮往:“上位會是什麼王?將來的國家,又會叫什麼?”
“上位是咱們宣州人,按照道理,就應該叫宣王,將來的國家,也應該叫宣朝。”
“不過,我有一次聽說,上位不太喜歡宣這個國號,國號叫什麼,現在還很難說。”
兄弟兩個人難得私下相聚,你一言我一語,聊得相當開心。
等到孟巖回來,兩個人又很有默契的,不再提江東上層的事情,而是跟孟巖聊一些軍中,還有以前石埭的事情。
孟青拍了拍孟巖的肩膀,笑着說道:“等這場仗打完了,我帶你回石埭老家看一看。”
說到這裡,他自己也呼出一口濁氣:“我也許久沒有回去過了。”
孟海舉起酒杯,笑着說道:“到時候,我也跟你們一起回去,咱們孟家人,光明正大的回石埭去。”
三兄弟一起舉杯,開懷暢飲。
…………
次日,固始的平盧軍,果然開始後撤,而孟青,也是親自領兵,用九司以及斥候營作爲協調,始終不緊不慢的跟在平盧軍身後。
而另一邊的李雲,已經連夜帶着自己的七百餘騎,一路往東,撤進了滁州城裡。
如今,楚州有兩個都尉營駐紮,加上李雲帶來的這七百個人,勉強可以算作三千兵力,駐守在滁州都尉,就不再是緝盜隊的舊人了,而是原先蘇大將軍麾下的將官,後來整編之後,輾轉被分派到金陵軍中的都尉,名叫陸暉。
他的名字,便不是薛韻兒取的。
不過,此時的李某人,在整個江東的威望,足以蓋過任何人,不管是不是緝盜隊出身,誰見了他也不敢翹尾巴,這位陸都尉見到李雲之後,畢恭畢敬的半跪在地上,低頭行禮道:“屬下陸暉,拜見上位!”
李雲上前,把他攙扶了起來,笑着說道:“不必行這樣的大禮。”
陸暉起身,低着頭,有些激動:“屬下沒有想到,上位您能親自到這裡來,能跟着上位迎敵,屬下死也心甘了!”
“這是什麼話?”
李雲皺着眉頭,擺手笑道:“不吉利,不吉利。”
說罷,他帶着陸暉一起,登上了滁州城城樓,李雲四下看了看,感慨道:“我這是第二回來滁州了,上一次來,還是剛取下滁州的時候,沒想到沒用多久,就故地重遊了。”
陸暉笑着說道:“上位每每親臨戰陣,不說別的,單論戰功,就要勝過江東所有人,我們軍中上下的弟兄們,對上位都是佩服萬分的。”
李雲看了他一眼,笑着說道:“不愧是蘇師帶過的,說起話來,比起那些粗胚子好聽多了。”
陸暉聞言,輕聲感慨道:“屬下倒想,跟那些兄弟一樣,早一點追隨上位。”
“這話不要說,這話不要說。”
李雲搖頭道:“早年,我也在蘇師麾下當差,那會兒我還是個校尉,未必有你官職高。”
說起蘇大將軍,李雲笑着說道:“說起來,蘇師的手札,趙將軍應該快整理好了,等到時候,我讓人刻板,多印一些出來,發給你們,大家都跟着好好學一學。”
陸暉一怔。
這個時代,跟後世那些辦軍事學院的不一樣,這個時代有了不得的兵法,統治階層的第一反應,多半都是藏着掖着的。
因爲這會兒,造反的門檻太低。
學會了領兵打仗,說不定誰振臂一呼,就帶上一幫兄弟開始“創業”了。
一些極其厲害的兵法,朝廷或者說官方,都是封存起來的,絕少給其他人看。
而李雲,竟然要把蘇大將軍的兵法,公之於衆??
陸暉只是一個愣神,隨即很快低頭道:“是,屬下一定認真參研大將軍的兵法。”
李雲擡頭看向西邊,繼續說道:“過幾天,周緒的大軍,應該會從滁州以及濠州路過。”
陸暉會意,低頭道:“上位要在滁州阻截他們?”
“他們一萬多個人,怎麼阻截?”
李雲微微搖頭,輕聲道:“很難攔住平盧軍合流,不過他們後面有追兵,不可能在滁州戀戰,甚至不太能還手,咱們就可以趁着這個機會…”
“能多殺一個是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