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神節,周圍的守衛本就是平時的好幾倍。此刻一出事,城裡城外的軍隊全都趕了過來。此次來賀的都是一方豪傑,隨便一個出事都可能會挑起糾紛爭端。影子軍團的戰鬥力很強,此刻正在有條不紊的護送賓客回紫金宮。
疏葉道:“君上,這裡太危險,您先啓程回宮吧!賓客們正在安置。”
君陵暗沉的聲音響起,道:“再等一會吧!主人怎可先於客人先離開。”
如此無懈可擊的理由,疏葉找不到別的理由來反駁。
周邊是熊熊的火光,不絕於耳的廝殺聲,慘叫聲。而三人旁邊卻是詭異的安靜。
屠天道:“遺忘真是一件好東西,可以讓人重新開始。”
般若道:“遺忘並不能讓人從新開始,你隔絕了以前,以前卻還會找上你,不管是想要的,還是想逃避的。”
屠天嘆了一口氣,道:“小友,我們註定做不了朋友,也做不了陌路。我們註定是敵人!”
般若道:“沒關係,那就做敵人好了!”
屠天輕笑,道:“這倒真是你的風格!”
“不過我還卻不知道我以前是什麼風格!”般若對蘇弋軒道:“我們走。”
“對不起,我不能讓你走。”
屠天出手如電,朝着蘇弋軒襲來。蘇弋軒要專心應敵,勢必不能顧着般若。要是顧着般若,又不是屠天的對手。不過三招,兩人便節節後退。
屠天出掌,蘇弋軒應接不暇,般若情急之下,便閃身擋在了蘇弋軒身前。屠天急速收掌,不過劃過了般若的衣襟。緊接着,就去抓般若的肩膀,般若被大力帶的往前一步。這時,屠天感受到了身後的危險,趕緊鬆手,回身去接招。小狐和九弒剛好趕到。
小狐朗聲道:“你們兩個快走!去北冥,寒夏的命符在北冥。”
“姐姐小心。”般若知道自己是累贅,再待下去不過是給大家多找麻煩而已。也不多廢話,就由蘇弋軒帶着離開。
疏葉已經記不清是第幾次催促,道:“君上,賓客已經安置的差不多了,我們該回宮了!”
君陵看着兩人消失,道:“回宮。”
北冥。千里冰封,萬里雪飄。
般若看着望不到盡頭的冰原,道:“我好像來過這裡?”
蘇弋軒道:“我們來過這裡兩次,一次是爲了裂帛和宗嶽,另一次是我們被阿那瑰的龍追殺受傷,然後迫不得已逃到了這裡。記得嗎?我們已經被凍成了冰雕,你說這樣很好,我們會很漂亮的永存下去,不會腐爛。我也覺得這樣很好,這樣我們就能永遠不會分開。”
蘇弋軒看着寒夏,接着道:“可是類救了我們。類是有靈性的動物,它的眼淚能治病,生死人肉白骨。鯤最喜歡吃類,我們打不過鯤,可是你教我找到了鯤的癢癢,鯤被我們撓的笑抽過去。你還給鯤起了名字,叫小白。小白是個貪吃嘴,最喜歡吃你烤的肉,可是你卻故意把肉烤難吃給它……”
蘇弋軒講的那些事,般若並不記得,可是聽他提起來,一切又都那麼鮮活。兩個人的共同回憶就像是一個大池塘,裡面有許許多多的魚,隨便抓到一條,都活蹦亂跳,可觸可碰。
般若笑起來,道:“真好笑,可是——”般若的目光裡有哀傷。“對不起,我還是記不得。”
“沒關係。”蘇弋軒撫了撫她臉上的雪花,道:“你不記得沒關係,我記得,我們還有很長很長的時間,你喜歡做糕點,我喜歡釀酒,我們可以開一間小鋪子。我就每天講給你聽,睡覺的時候講,吃飯的時候講,早上講,中午講,晚上講,直到你記起來爲止。如果你永遠也記不得了,也沒事,因爲我們又有了別的共同回憶。”
般若凝視着蘇弋軒,道:“你以前一定是個不愛講話的人。”
“是啊!我不愛講話,可是我身邊有一個人愛講話,和她在一起時間久了。我就更加不喜歡講話,因爲我想多多的聽她講話,她還會唱歌。我以前送給她一隻洞簫,她不會吹奏,我嘲笑她,她就說沒關係,反正我可以吹給她聽。可是現在她不記得我了,我就要將以前她講給我的事情重新講給她聽。”
淚盈於睫,般若看着蘇弋軒,眼淚一顆顆從臉頰滑落。
蘇弋軒將般若摟進懷裡,道:“沒事的,沒事的。”
記憶像春雨過後的樹,嘩啦啦長出一片片葉,開出一朵朵花。清風徐來,花朵搖曳,跟着枝葉發出清靈的響聲。像是在召喚遠方迷途上的無處安放的疲累人兒,回來吧!回來吧!
聽到來自遠方天際的召喚,般若試着慢慢走近,走近那花樹,繞着它一圈圈的查看。般若摘下一朵花,放進嘴裡吮吸花蜜,是甜的,很甜。心裡缺失的那一角正在慢慢被填平,她情不自禁的想再嘗一口。她摘了很多很多的花,躺在樹下,一朵一朵的吃着,最後開心的睡去,卻連做的夢都是甜的。那顆漂泊疲累的心像是突然間找到了可以休憩的港灣,缺失的一角被填補完整了。
寒夏的眼淚簌簌而落,淌溼了蘇弋軒的一大片衣服,不過臉上卻掛着開心的笑。寒夏將頭從蘇弋軒懷裡彈出來,仰頭看着他,道:“蘇弋軒,我記起來了!我是寒夏,你是蘇弋軒,我們一起去過很多地方。在東海,在北冥,在中原,在忘川。我們約好要去沙漠,要去找一種名叫火不思的酒,還有另一種酒叫冰不思,那是一對戀人釀出來的酒。”
蘇弋軒笑起來,眉宇間那萬古雪山的冷冽全都化作了江南三月的旖旎春水。
寒夏擡起腳,吻了吻蘇弋軒的臉頰,道:“蘇弋軒,我再也不會忘記你,永遠也不會。”
風雪那麼大,呼嘯聲在耳旁嘶嘶作響,可是兩個人卻覺得很溫暖很溫暖。
三個冰雪化成的人兒飄忽而至,從風雪中走來,像是妖異的精靈。
寒夏和蘇弋軒望去。寒夏突然像是一隻被踩到尾巴的貓一樣,渾身的毛都豎了起來,語氣中有比冰雪更冷的殺意,道:“是他們,就是他們把我抓來的。”
次塢道:“煩請兩位移步,我們門主要見你們。”
蘇弋軒看向寒夏,寒夏道:“好啊,我要正想見見你們門主。”
不多久,幾人就來到了一個冰雪琉璃組成的地方——食毒門。
次塢道:“先帶兩位去一個地方,寒夏姑娘的記憶在那裡。”
寒夏雖然記起了一些事情,但還是有很多事情很模糊。兩人隨着次塢來到了不冰泉。
寒夏和蘇弋軒看到不冰泉的時候,同時愣了一下,原來這世上真有這樣一眼泉水。那裂帛呢?
次塢站在泉水旁,手輕輕的從上面拂過,一根如細發般的銀絲緩緩漂浮上來,在突突的泉水上面上下翻騰。次塢俯身,銀絲飄到他手裡,轉身面着寒夏,在寒夏的額間輕輕一點,銀絲就消失不見。
像是一股寒冰流從頭直貫而下,寒夏一個激靈,只感覺一股冷冽之氣撲面而來。有一點不一樣,但又說不出來。
寒夏頭有些疼,有些疑惑的問道:“這是我的記憶嗎?你不會弄錯了吧?”
次塢輕咳了一聲,道:“不會錯,只有你的記憶才能融進你的身體,別人的不能,所以不會錯。”
既然人家這麼說,寒夏也只能相信。
還是那一襲大紅的長袍,不過臉色卻比冰雪還慘白。青斷躺在冰玉牀上,看着寒夏道:“你來了!”
寒夏很平靜的說道:“我來了。我曾經對自己發過誓,再見你的時候,一定要殺了你。”
青斷看向蘇弋軒,道:“你爲了他甘願來食毒門的,你們兩個在風雪中生死相依,不離不棄,然後引出了類。”
“是。”寒夏不知道他想表達什麼。
青斷道:“你現在要殺我很容易,爲了在你身上做實驗,看看這世上到底有沒有生死相依的愛,幾乎耗費盡我所有的精元。不過我倒是已經達成所願,我看到了,當一個人失去一切,從這個世上不留痕跡的消失後,只要另一個人想找,總是能找到的。如果沒有找到,只能說明他的心不夠堅,意不夠誠而已。這是我自己和自己的打的賭,我賭輸了,不過輸的很開心。”
寒夏道:“你自己得不到的,就要去毀滅擁有的人。我說過我會殺了你,現在仍然作數。”
寒夏抽出蘇弋軒的劍。蘇弋軒阻止她道:“讓我來。”
寒夏搖頭,“不,我要自己來。”
寒夏提着劍,一步步的走近,然後一劍刺進了青斷的心臟,不
偏不倚。青斷笑看着她,最終,笑容在他的臉上凝成了永恆。
劍從寒夏的手裡的滑落在地,落在冰面上,發出叮噹的脆響。寒夏的身體不自主的顫抖起來,蘇弋軒走過來將她摟在懷中,安慰道:“沒事了,沒事了!”
次塢走進來,看着牀上的青斷。好半晌,對着寒夏說道:“門主交代過,無論結果如何,都要放你們走。可是我真想殺了你們。”
次塢走了出去,然後拿進來一包東西,道:“這些都是你的東西,你們可以離開了。”
寒夏接過包袱,裡面是她的劍,易筋鎖,還有蘇弋軒送她的洞簫。
兩人離去。
風雪已停,天地一片白茫茫,夕陽西斜,給無情的冰雪鍍上了一層暖色。
寒夏道:“其實我並沒有殺他。”
蘇弋軒道:“我知道。”
寒夏驚訝的看他,道:“你知道?”
“我不知道你用了什麼妖法,但我知道你根本不會下手殺人。”
寒夏啐了他一口,道:“纔不是妖法!我師父告訴我,人的心臟處有一個間隙,如果利器刺入這個間隙,人並不會死,只是暫時的昏迷。但因爲實在心臟處,所以大家都以爲他死了。連他自己也以爲自己死了。那麼等他醒過來的那一刻,他便得到了重生。青斷整天打我,還逼我吃了很多噁心的東西。我被關在地牢的時候,的確很想殺了他,可是最後那一刻我還是下不去手,你說,我是不是一個很軟弱的人?”
蘇弋軒道:“不是,他已經受到了該有的懲罰,那是來自於他自己的煎熬。”
天空中突然傳來一聲清越的鳴叫。
只見西方天際的晚霞突然被遮擋住了,巨大的鳥羽閃起地上的雪花,一隻大鳥鋪天蓋地的飛了過來,幾乎遮住半邊天空。
寒夏大聲叫道:“小白!”
一聲高傲的鳴叫聲傳來,儼然不喜歡這個醜名字的模樣。
“肥母雞!快給我滾下來!”
寒夏話音剛落,一陣疾風吹過。就只看見一隻巨大的鳥喙衝下來啄她。寒夏恨恨的罵道:“小樣!幾天沒見,張脾氣了啊!”
寒夏的手和胳膊上都被啄了好幾下,可是鯤北冥霸主的氣勢也儼然無存,發出一聲聲類似於老母雞下蛋時的咯咯叫聲。
蘇弋軒無語的看着一人一鳥小孩子打架一樣滾落在地上,你撓我一下,我啄你一下。寒夏覺得自己只用手太吃虧,就也用上了嘴。鯤笑抽過去的可怕笑聲中不時的夾雜着一聲悲慘的哀嚎,最終還是寒夏的癢癢神技佔了上風。
鯤變成一隻小白鳥,委屈的將頭埋在雪裡,生着悶氣,一幅沒臉見人的樣子。
寒夏心裡暗笑,慢慢的爬過去。順着鯤的毛輕撫着,溫柔的說道:“好小白!別生氣了,是姐姐不好。姐姐不該欺負你只有一張嘴,既咬你又撓你。姐姐真是壞透了,你出來吧!姐姐把手伸給你啄好不好?你不見姐姐,也出來見見蘇弋軒哥哥啊!你這麼害羞,快說!是不是找了個媳婦帶給我們看,啊?好了,好了,不要生氣了!要不然,姐姐給你烤肉吃,姐姐最近又學了一種新的——”
蘇弋軒在旁邊聽得哭笑不得,這世上還有此種安慰人的理由。
寒夏還準備再絮叨幾句,小白就自覺的把頭拔了出來,寒夏一句“肥母雞,貪吃嘴”差點就脫口而出,趕緊換了一副嘴臉,很小人的說道:“不生氣了?”
小白盯着寒夏的手。
寒夏很猶豫的把手伸出去,道:“輕一點哦!”
小白很是張狂的活動了一下凍僵的嘴,然後狠狠的下嘴。寒夏的心冷颼颼的抽了幾下,不過等小白啄到她的時候,卻是輕輕的。
寒夏順着小白的羽毛摸了摸,道:“好小白!姐姐最喜歡你了,姐姐給你烤肉吃吧!”復有加了一句,“不過還是要先麻煩你去捉只獵物回來!”
小白不屑的看了寒夏一眼,很是囂張的展翅飛走了。
不一會,小白就回來了。嘴裡叼着一隻驚恐不安的大鹿。
寒夏很是狗腿的將小白誇獎了一番,收拾好之後,開始烤肉。
大家很開心的吃了一頓,多日的繁忙奔波也在歡聲笑語中消減不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