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五天就是月神節了,各方賓客都聚到了湟中城。君陵整天很忙,以前吃過晚飯還會陪般若說會兒話,現在吃完之後,就匆匆忙離開了。
吃過晚飯,君陵臨走前對般若說道:“般若,你早些睡,禮服已經做好了,明日要試穿,如果不合適的話再改一改。沒事,明天我也會在。”
般若點頭,“好。”
用過早飯,結綠過來請般若過去試衣服。
君陵說道:“先試一試衣服,禮官已經教過你禮數,一會我們去過幾日要行禮的地方熟悉一下,很簡單,一會就回來。”
般若點頭,侍女領她去試衣服。
般若進來的那一刻,君陵情不自禁的站了起來。
一襲白色的長裙,將身材勾勒的高挑玲瓏。外面是月白色的拖地紗袍,紗裙鋪疊成巨大的裙襬,上面用銀線勾勒出一幅月夜圖,不能真切的看到月光,卻又覺得月光哪裡都是,皎潔的月光流瀉在上面,映的滿室生輝。
明明美得沒話說,可是少女面色清冷,目光中還帶着隱隱哀愁。大殿裡的侍女們看着少女站在眼前,卻又覺得她遺世獨立,遙不可及,就像是月光幻化成的人兒,輕輕一碰,就會消散。
般若看大家都不說話,有些心虛的說道:“怎麼?很難看嗎?你們這都是什麼表情!我要去換下來了!”
君陵快步走下來,拉着她道:“好看!很好看!”
般若不確信的看着他,道:“真的?”
君陵點頭。
般若看向旁邊的侍女,道:“真的嗎?”
一個大膽的侍女道:“若姑娘穿了這件衣服,保證所有見過的人都再也忘不了!”
君陵道:“好了,先去換下來,我們現在去看觀禮臺。”
月神娘娘的廟宇設在湟中城的郊外,是皇家的廟宇,自然修的莊重大氣。山門前是九十九級的青石板臺階,臺階十分寬大,旁邊是蔥鬱清幽的樹林。頂頭的匾額上有三個蒼勁的大字——月神廟。
站在下面往上看,只覺得這些臺階好像是雲梯,只要虔心的走上去,高高在上的神祗就會伸手撫平你的痛苦,滿足你的心願。雖然是皇家廟宇,但在皇家不參拜的時間,普通的平民也可以進來參拜。香火很旺盛。
君陵和般若站在下面,簡單的衣飾,看起來就是最普通的富貴人家。君陵給寒夏講解着行禮當日要注意的事項。
般若一直擡頭看着上面,道:“我們進去吧!”
“好。”
還有三日就是月神節了,到時候皇家要來參拜,老百姓自然是沒資格來的,所以早早的來參拜。今日來參拜的人很多,也有人語聲,可是般若就是覺得平靜不少,一顆不安多日的心終於得到了短暫的休憩。
正殿裡面供奉着月神的塑像,娘娘面容柔和,眼眸微垂,以一種很平和的態度俯視着衆生的喜怒哀樂。
這還是般若第一次見月神娘娘,明明不記得以前見過,可就是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君陵帶着寒夏拜了三拜,然後在功德箱裡投了不少的香油錢。
兩人走出來,君陵看着這熙熙攘攘的人羣,真切的感受到了凡塵俗世的平和快樂。君陵看了看月神,又看了看般若,道:“般若,其實你和月神娘娘還真有幾分相像。”
般若道:“別瞎說,我在百花鎮的時候,溫大娘就經常跟我們說不要信口褻瀆神靈。”
君陵笑,道:“月神娘娘寬厚仁慈,不會這麼小心眼的。”
般若急的打了他一下。
馬上就是仲秋之夜了,八方賓客齊聚湟中城,君陵有很多事要忙,兩人逛完月神廟就回去了。
仲秋之夜。圓月高掛。
湟中城的大街上人來人往,不過大家的方向都很一致,朝着東郊的月神廟而去。口中議論的都是今晚的月神娘娘,即使不能近看,遠遠的看一眼也是好的。祭禮完成之後,月神娘娘的肩輿還會在湟中城的主街進行遊行,最後回到紫金宮。
九十九級的青石臺階兩旁站滿了觀禮的賓客,有兩排帶刀的衛兵把守,顯得莊嚴肅穆。君聿,公輸祁茗等人自然都站在臺階的上面,視角也是極佳的。君陵穿着禮服,站在臺階最上面,等着月神娘娘到來,然後兩人
一起祭拜。大家都安靜的等待着,望着山下,等着那個神秘少女的出現。
轎攆停在臺階下,般若緩緩走出來,有侍女迅速整理好裙襬。
有鳴鐘聲響起,禮官揚聲道:“時辰到。”
圓月高掛在天際,皎皎月光下,少女緩緩走上了臺階。
簡單的髮飾,挽出高高的雲鬢,絲薄的頭紗飄在她的臉側,整個人像是掩映着月光下,讓人看不分明。素白的長裙將身材勾勒的高挑玲瓏,隨着少女的走動,寬大的裙襬漸漸鋪滿了整個青石臺階。
人羣中發出一陣驚呼聲,本來大家都刻意壓低了自己的聲音,但是無數低微的聲音匯聚在一起,聲音自然也就大了起來。
只見無數浮動的月光從少女的腰部蔓延開來,一幅月夜圖展現出來。像是誰去偷了天上的月亮,悄悄的藏在少女的裙襬裡。少女不經意的走動,月光便緩緩的滑出。何似在人間?
少女微仰着頭,從容不迫的走着。微微的風吹來,輕撫起少女臉龐的白紗,大家看到少女清冷的面容,淡漠的神色,冷清清的,就像是夜裡的月亮,月光輕撫每一個人,可自己永遠孤零零的掛在天際。想去溫暖她,可是卻又遙不可及,讓人不忍觸碰,不忍褻瀆。
公輸祁茗和君聿站在前面,看的很清楚。有那麼一個瞬間,公輸祁茗覺得很心疼,想走上去,就那樣不管不顧的帶着少女消失在只有明月的夜色裡。君聿看着少女,嘴角帶着一抹譏嘲,早就應該想到是她,除了她,還會有誰?一個神,本就是無慾無求。因爲無慾無求,所以高高在上,觸不可及。
蘇弋軒站在最高的樹冠上,夜風將他的衣衫吹的獵獵飛舞。少女走上高處,腳下是輕揚的清風,肩上是十五的明月,一股清冷之氣包裹着她。蘇弋軒的手緊緊地握成了拳頭。這應該是上天給的懲罰吧!以前我是萬古的雪山,你鍥而不捨的走近,用你那不大卻熾烈的溫暖來融化我。可是我卻沒有好好保護你,讓那世間最真摯的溫暖慢慢消逝……
君陵看着少女朝自己走來,兩個人的距離在慢慢拉近,君陵的心裡滲出一絲絲的喜悅,是不是這樣,她就再也不會離開?可是等到少女走近,剛纔那一分的確信就化作了十分的緊張不安。少女的神色清冷,整個人包裹在月白色的紗裙中,如夢如幻,就像是江上起的雲霧,天上灑下的月光,讓人無論如何也握不到手裡。
君陵和般若兩人互相見禮,然後並肩走進廟宇內,在禮官的聲音中祭拜再祭拜。
鐘鳴聲響起,禮畢!
衆賓客在侍者的指引下也紛紛進廟宇內祭拜。拜完之後,如果賓客想看熱鬧,就跟着月神娘娘的馬車在湟中城遊行一番,最後回到紫金宮參加夜宴。如果賓客不想湊熱鬧,就直接坐馬車回紫金宮,稍事休息,吃些簡單的茶點,等着夜宴開始。
不過今天,大部分人都選擇了和月神娘娘同行。一行車隊,朝着湟中城進發。
街道兩邊站着全副鎧甲的衛兵,腰間挎刀,神情莊嚴,維持着道路的通暢。月神娘娘的肩輿走在最前面,般若跪坐在裡面,前後左右的紗帳攔了起來。街道兩側的民衆都可以看到月神娘娘的面容。
不知是誰開的頭,道路兩側的民衆紛紛自發的跪了下來,高呼着月神娘娘的名字。場面蔚爲壯觀。
蘇弋軒站在屋頂上,注視着寒夏,一直隨着她的肩輿前進。
般若坐在肩輿裡,感覺到有一道目光一直如影隨形的跟着她。連尋找都不用,一擡頭就看到了。是那雙眼睛——看着她出現,滿溢着真心的喜悅;看着她走近,充滿着讓人融化的綿綿情意;看着她離去,裡面又是毫無生機的死寂。
現在,那雙眼睛追隨着她,裡面是真心的愛護和守候。
蘇弋軒看着寒夏望來,不自覺得笑了。般若看着蘇弋軒,那麼俊朗的面孔上有那麼奇怪的冰冷,不笑的時候像是站在萬古雪山頂上,無論怎麼靠近,都是那麼遙不可及。一笑之下,就像是雪山頂上突然跳出的太陽,陽光普照,默默地溫暖着那個竭力想靠近他的人。
兩人的目光在清冷的月色下相交,竟是難得的會心。那一刻,蘇弋軒想帶寒夏走。那一刻般若想跟着他離開。去哪兒?隨便!
兩人都讀懂了彼此眼中的意思,
般若要站起來,蘇弋軒正走下來——肩輿突然劇烈的晃動了一下,前面一個擡肩輿的侍者直直的倒下。猝不及防下,般若身體失衡,慌亂間卻沒有摔倒在地,而是跌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裡。那個永遠看着她的人怎會讓她摔倒?
沒有任何徵兆的,一羣又一羣的噬魂怪從各個地方涌現出來。民衆受驚,四散逃跑,還衝撞到了許多王公貴族的車駕。關鍵時刻,民衆也顧不得什麼僭越,逃命要緊,場面極度混亂。
君陵的車駕跟在般若的肩輿後面,此時已被衆多侍衛包圍守護,他看着寒夏被蘇弋軒救下,看到寒夏看蘇弋軒的眼神,他便清楚明白的知道,他再也不能將她握在手裡。
寒夏是月光,無論她失憶與否,她都是自由散漫不受羈絆的月光。而他是一棵樹,一顆根深蒂固,雖然枝葉繁茂,但卻連移動都困難的大樹。月光會灑在大樹上,大樹卻永遠不能逐明月而行。
蘇弋軒打倒迎面而來的噬魂怪,拉着般若向前奔去。繁複的衣衫此刻顯得很是累贅,般若一邊跟着蘇弋軒跑,一邊脫下外袍,拽下頭紗,將寬大的曳地裙襬撕得只及腳踝。
噬魂怪越聚越多,看樣子還都是朝着兩人來的。蘇弋軒一邊拔出劍,砍倒前面的噬魂怪,一邊說道:“記不記得?我們在北疆的時候,在雪山上,我們被一羣噬魂怪追的走投無路,而雪山又要馬上被凍住,無奈之下,我們兩個就跳下了懸崖。本以爲——”
蘇弋軒一劍刺出,同時將般若護在身後,劍芒飛轉間,前面的幾個噬魂怪盡數倒下。還未來得及喘口氣,又有一羣圍了上來。“本以爲死定了,沒想到卻被公輸雲舟老前輩給救了。他救了我們,然後還神不知鬼不覺的在我們身上下了蠱,同心蠱。因爲有個這個蠱,所以我經常能感受到你的心跳,我們兩個是一樣的心跳——”
般若聽的愣神,幾乎都忘了周圍還有漫天的廝殺聲,耳旁只餘蘇弋軒的娓娓講述,那真的是——真的是以前的自己和他嗎?
“因爲一樣的心跳,所以你有危險的時候,我可以及時出現,我有危險的時候,你也會來到。在忘川的時候,你把你的櫻花墜送給了我,說這是你家的鑰匙。小狐姐姐說櫻花墜是很重要的東西,你還沒有告訴我它爲什麼重要!”
噬魂怪越聚越多,蘇弋軒既要護着般若,又要應對潮水般涌上來的噬魂怪,一個不小心,肩頭就被刺出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傷痕。鮮血濺出,落在般若的白色衣衫上,顯得格外刺眼。
般若驚呼一聲,下意識的捂住傷口道:“你受傷了!”
蘇弋軒看向她,道:“沒事。”
般若道:“你不要管我了,我是累贅,你一個人可以很輕鬆的離開!”
蘇弋軒握緊般若的手,語氣堅定的說道:“不會了,我再也不會放開。”
有悠揚的簫聲傳來,屠天站在屋頂上,衣袂飄飄,遠遠看去,好像站在月亮裡。聽到簫聲,噬魂怪像是瘋了一樣,更加瘋狂的進攻。
蘇弋軒帶着般若幾個跳躍,避開噬魂怪的追擊。“還記得他嗎?屠天,你們兩個經常在一起喝酒。你今天晚上不是扮月神娘娘嗎,屠天他信仰日神。有一次,他將我們兩個抓去,說是要得到你的一縷魂魄。地底的祭壇裡,我們兩個被大火包圍,可是我們兩個卻意外的沒有死,反而屠天受到反噬,受了重傷。我恢復了妖王之身,還記得嗎?我的頭髮是銀色的。我很在意,覺得自己是怪物。你卻跟我說,銀髮很好看,你很喜歡!”
所有的片段像是走馬觀花般在般若的腦袋裡閃過,原本模糊的影像開始慢慢變得清晰起來。銀色的頭髮隨風飛舞,髮梢拂過般若的臉頰,般若不禁伸手去碰,嘴裡喃喃道:“銀髮,銀髮很好看,我很喜歡!”
“小友,好久不見!”
般若一轉身,只見剛纔站在月亮旁吹簫的男子不知何時落在她身側。
般若重複道:“小友?”
屠天手執長簫,黑衣墨發,劍眉入鬢,凜冽之氣讓人不敢直視。般若打量着屠天,屠天道:“小友,你的記性可不怎麼好啊!這纔多久,就將老友拋之腦後了!”
無神卻似有神的眼睛,般若在屠天的凝視下差點失神,不自覺的往蘇弋軒的身邊靠了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