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臣夏言,認罪
清晨。
朱載坖起牀,對楊錫說道:“告知先生,就說我今日身子不適。”
楊錫面露難色,“殿下最近告假次數太多了。”
“你覺着先生教授的學問,和表叔教授的如何?”朱載坖打個哈欠。
“長威伯的學識,奴聽了都覺着茅塞頓開,自然是極爲高妙。”
“那我還去作甚?”朱載坖走出去,伸個懶腰。
“順帶,去表叔家蹭飯。”
到了蔣家,門子開門見是他,也不說誠惶誠恐,更沒有當初那等驚喜之色,彷彿是鄰居家的少年來串門。
“殿下早。”
“早。”
朱載坖進去。
“孫重樓!”
一聲女子的嬌喝後。
咻!
一個東西飛了出來。
朱載坖驚愕,卻呆呆沒動。
“殿下!”
楊錫驚的三魂六魄齊齊離家出走,下意識的擋在朱載坖身前。
啪!
朱載坖這纔回神,走到楊錫身前,見他臉上黏着一坨東西。
這東西青色的,熱氣騰騰。
好像是……滾燙的餈粑。
“嗷!”
楊錫的慘叫聲中,竇珈藍上前,羞得臉紅,“得罪了。”
孫重樓在邊上得意洋洋的道:“就憑你還想扔中我?下輩子吧!”
蔣慶之正在吃早飯。
看到朱載坖,蔣師傅很不滿,“伙食費是不是交一下。”
朱載坖厚着臉皮坐下,“弄了飯菜來,多弄些,昨晚我可是沒吃飽。”
這娃特意空着肚子來蔣家蹭飯。
至於伙食費……
“表叔,我窮啊!”
朱載坖開始叫窮。
蔣慶之聽的頭痛,擺手,“停!”
朱載坖一臉得意,“快些!”
早飯主食是青團,裡面包着幾種餡料。
朱載坖一口咬下去,一股子清香在嘴裡炸開,他看着表叔,一臉求知慾。
“艾草。”蔣慶之看着他,心想,這娃來的正好。
他需要一人來當夏言請罪的媒介,裕王再合適不過了。
艾草的清香後,便是味道豐富的餡料。
朱載坖嚥下青團,“美!”
“吃了表叔的好東西,總得做些事吧!”蔣慶之斜睨着他。
“表叔只管吩咐!”朱載坖就差胸口碎大石了。
蔣慶之說道:“聽聞陛下準備令人去詔獄呵斥夏言?”
嘉靖帝是驕傲的,就算是要弄死夏言,也會先讓這位老戰友心服口服。
“是,好像準備派個身邊人去。”朱載坖喝了一口小米粥,舒坦的決定沒事兒就來表叔家蹭飯。
“你去!”
“啥?”
“伱屁事沒有,那麼,就跟着去一趟。”
“爲何?”朱載坖不解。
“見世面。”蔣慶之說道,“你在宮中坐井觀天多年,不知天高地厚。去看看詔獄,對你有好處。”
“聽聞很臭。”朱載坖不樂意。
“臭,你纔會有敬畏心。”
朱載坖哦了一聲,覺得這是表叔安排的功課。
回到宮中,他去請見嘉靖帝。
“去詔獄?”
“是。”
隔着一堵牆,朱載坖說道:“兒臣最近時常出宮,越發覺着以往坐井觀天。”
“那爲何要去詔獄?”
“表叔曾說,人要有敬畏心。兒臣覺着,自己少了這個。”
當看到詔獄中那些人犯的悽慘後,敬畏心就會油然而生。
“也好。”
等裕王走了之後,嘉靖帝說道:“太子在,老三老四就該老實些。朕一直擔心他們兄弟相殘。敬畏心,敬畏心……”
黃錦看到嘉靖帝神色複雜。
好似悵然,又好似憤怒。
“慶之這娃……”嘉靖帝閉上眼,“讓朕,爲難。”
……
“陛下令人去詔獄呵斥夏言。”
消息傳到了直廬。
陸炳和崔元去尋嚴嵩。
“我剛知曉。”嚴嵩老臉潮紅,覺得今日總算是能快意恩仇了。
“陛下這是要殺人誅心!”崔元陰笑道:“先令人把夏言的罪狀一一指出,令他啞口無言,隨後下令處死……老陸,陛下會如何處死他?”
陸炳的呼吸有些急,他想到了那年自己受賄的證據被夏言拿住,他跪在夏言身前,苦苦哀求的屈辱,不禁雙拳緊握。
大仇得報!
大仇得報!
他一字一吐的道:“西市,斬首,懸首示衆!”
“痛快!”
嚴嵩大聲道:“去,拿酒來!”
陸炳也一反謹慎的姿態,“今日,當痛飲。”
崔元卻最冷靜,“二位,蔣慶之還在,莫要得意忘形。”
“今日之後,當痛打落水狗!”陸炳笑道。
……
李敬在詔獄有些神不守舍,想着昨夜的那一幕,不時歡喜,又不時後怕。
“李百戶,宮中來人了。”
李敬一怔,起身出迎。
來人竟然是嘉靖帝身邊最得用的內侍黃錦。
“黃中官。”李敬趕緊上前行禮。
“帶咱去見夏言。”黃錦冷冷的道。
“是,黃中官,請。”李敬側身,準備帶路。
黃錦卻避開一步,側身,看着身後的少年。
“殿下,請。”
殿下!
李敬心想,這是太子?
不對,太子出行不可能這麼簡單。
那麼便是兩位皇子之一。
事兒,好像有點大。
錦衣衛副百戶李敬,有些激動。
也有些心慌。
一路進了詔獄,看到是黃錦,兩側的囚室中,那些人犯瘋狂撲過來,抓住欄杆叫喊。
“陛下,臣冤枉啊!”
“陛下!”
“黃中官,我有話要說,我有話要說啊!”
黃錦蹙眉,“這味兒,不怎樣。”
李敬陪笑道:“這些人犯都沒法沐浴,加之吃喝拉撒都在囚室中,時日長了,臭烘烘的。”
到了夏言的囚室前,黃錦微微昂首。
“夏言!”
接下來,就該是呵斥。
黃錦深吸一口氣。
看到夏言走過來。
就按照套路喝問:“陛下問,夏言,你可知罪?!”
夏言應當會說:“臣冤枉……”
然後就是呵斥。
這一切都在黃錦的腦子裡,一一準備就緒。
夏言緩緩跪下。
“陛下,臣夏言,知罪。”
黃錦:“……”
正在懷念表叔家美味青團的朱載坖:“……”
這天,好像,變了!
……
嚴嵩三人喝了幾杯酒,有人稟告,說嘉靖帝已經起來了。
“陛下往日得下午才起,今日這是……”崔元蹙眉。
“今日陛下要決斷夏言生死,多年君臣,難免有些唏噓。”嚴嵩笑道。
“如此,咱們該去一趟。”陸炳微笑道。
嚴嵩點頭,“是該去陪陪陛下了。”
三人隨即求見嘉靖帝。
嘉靖帝正在吃遲來的早飯,聞言淡淡的道:“死了夏言,那三人倒是痛快了。此來見朕,這是貓哭耗子。”
三人進來,嘉靖帝置之不理。
氣氛有些尷尬。
“陛下,長威伯求見。”
蔣慶之來了。
吃完早飯兼午飯的嘉靖帝看着他,神色平靜。
但比往日少了那種由衷的親切。
蔣慶之知曉,帝王本能驅使嘉靖帝在猜測自己觸怒他的用意。
但他別無選擇。
“陛下,臣曾聞,從上古至今,君臣之間的關係恍若水火,其間相得者不過寥寥。”
這裡面涉及到權力之爭。
但,你說這些作甚?
嘉靖帝眯着眼,彷彿在出神。
嚴嵩等人在傾聽,準備抓住話柄,順勢攻訐。
“臣閱讀史書時,常看到的臣子分爲兩類,一類強項,君王有錯也敢批龍鱗。”
此類如魏徵。
“另一類,看似忠心耿耿,對君王俯首帖耳,只知曉迎奉上意……”
這一類,如秦檜,秉承上意,構陷嶽武穆。
“臣不解,往後翻閱,發現強項的臣子,往往忠心耿耿。而那些只知曉迎奉上意的臣子,卻往往是奸佞。”
這個小賤種!
他在說我等!
崔元目視嚴嵩。
嚴嵩神色平靜,微不可查的搖頭。
不必擔心。
嘉靖帝剛愎自用,最容不得人質疑自己。
蔣慶之此番婉轉建言,便是懇請嘉靖帝放過夏言這個強項的臣子。
但,他再度觸犯了嘉靖帝的威權。
這是主動送上門來送死!
還等什麼?
嚴嵩老眼中厲色閃過,看了崔元和陸炳一眼。
該動手了。
朱希忠雖然知曉蔣慶之能力了得,可你再了得也不能幾次三番觸怒嘉靖帝啊!
他暗自叫苦,想着晚些如何爲蔣慶之挽回危局。
“夏言觸犯陛下威嚴,是該死。可臣以爲,他若是知曉自己所犯之錯,必然會幡然醒悟。”
陛下,夏言會低頭。
可誰都知道,夏言永不低頭。
崔元深吸一口氣。
“陛下,臣彈劾長威伯……欺君之罪!”
這是最好的機會!
嚴嵩終於忍不住了,“陛下,長威伯……哎!臣,彈劾此人,欺君之罪。”
陸炳雙拳緊握,掃了蔣慶之一眼。
痛打落水狗!
嘉靖帝眯着眼,看着自己的表弟。
你難道不知夏言竊取了朕的威權?
你可知威權對於帝王而言意味着什麼?
慶之,你太令朕失望了。
他在想,興許,讓表弟去地方磨礪一番,會更爲成熟些。
嘉靖帝深吸一口氣。
殿外,腳步聲傳來。
有些急促。
彷彿是有大事。
接着,黃錦出現。
看着竟是歡喜之色。
“陛下!”
黃錦進殿。
這是敲響夏言喪鐘的敲鐘人。
嘉靖帝心中下了決斷。
但帝王要殺重臣,必須有正當的理由,否則史書中會重重記上一筆。
所以,嘉靖帝例行問道:“夏言可認罪?”
那個夏言,強項到了極致,只會喊冤。
寧死不屈嗎?
朕,成全你!
黃錦看了蔣慶之一眼。
那眼神。
帶着些神秘。
然後說道:
“陛下,夏言,認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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