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玩弄人心,安排
李敬的生活就是三點一線。
家,詔獄,鳥市。
他身邊的人也是三點一線。
家人,同僚和麾下,鳥市的人。
他聽過蔣慶之的事兒。
嘉靖帝的表弟,在蘇州落難了,到了京城後,和指揮使鬧的不愉快……後來據說和嚴首輔,崔駙馬針鋒相對。
僅此而已。
“你……你想見夏言!”
電光石火間,李敬脫口而出。
“對。”
“休想!”李敬冷笑,“你可信,我若是喊一嗓子,伯爺將身敗名裂。”
詔獄何等地方,蔣慶之竟想悄然潛入,嘉靖帝得知也會把這個表弟抽個半死。
蔣慶之拿出憑據。
“我在大興花了五十九貫買的畫眉鳥兒,當時見到的人不少。轉手卻四貫錢賣給了伱。李敬,你覺着自己的臉值五十五貫錢?”
李敬的身體搖晃了一下,“你……”
蔣慶之叼着藥煙,卻沒點燃,“我已經見到了夏言。”
說完,蔣慶之轉身就走。
他何時見到了夏言……李敬一怔,身體巨震。
噗通跪下。
門外,孫重樓探頭看了一眼,嘟囔道:“進了我家少爺的局,你還想跳出來,做夢!”
“伯爺饒命!”
李敬絕望看着蔣慶之回頭。
“我聽聞詔獄中頗爲有趣,只是想進去參觀一番。可方便?”
蔣慶之笑着問道。
不答應,蔣慶之只需把此事令人抖出來,李敬百口莫辯,陸炳能親手弄死他。
想到那個全家爲奴的倒黴蛋,李敬低下頭顱。
“方便。”
……
雙方約定晚些在詔獄外見面,蔣慶之走了。
裡間,李敬的娘子王氏面色慘白的走出來,揮舞拳頭,無聲的捶打着他。
李敬抱頭捱打。
不知過了多久,王氏這才怒道:“你都說了,陸炳權勢滔天,加之嚴嵩和崔元,可橫行無忌,弄死幾個官員和玩兒似的。可你……你竟然吃裡扒外,就不怕陸炳弄死咱們全家?”
“我……爲夫不得不答應。”
“去自首。”
“陸炳擅猜忌,擅隱忍,當年他跪在夏言面前痛哭流涕,反手就和嚴嵩等人把夏言弄進了詔獄。爲夫在他的眼中就是隻螻蟻,他反手即可滅了……”
“你……不認賬,對,咱們可以不認賬啊!”王氏眼前一亮。
“蔣慶之只需令人在外散佈消息,說他進了詔獄,見到了夏言……”
“證據呢?”
“那張……爲夫買了一隻鳥,那張憑據……親筆所書,就在蔣慶之手中。”
“買賣……買賣怎麼了?”
“那隻鳥,價值六十貫錢。”李敬面色慘淡。
“誰知道呢!”王氏眉飛色舞,“換一隻鳥,誰知道是哪隻。到時候衆人一看,不就是一隻普通的鳥兒嗎?”
李敬呆呆跪在那裡,王氏的心緩緩跌落,“你……”
“那長威伯把人心算透徹了,他算準爲夫愛鳥如命,撿漏之後,定然會去炫耀……”
“你去炫耀了?”
李敬無聲點頭,雙手捂臉。
“六十貫一隻鳥兒,誰會四貫賣給你?如今人盡皆知了。”王氏癱坐在地上,“我的天,這咋得了!那是陸炳啊!”
她哽咽着擡頭,卻見李敬在冷笑,“你可是想到了法子?”
“陸炳是權勢滔天,可先前那個少年你可知是誰?”李敬眉間多了狠意。
“不是說蔣慶之嗎?蔣慶之是誰?”
“陛下的表弟。”
“他難道比陸炳還厲害?”
李敬擡眸,“陸炳只是奶兄弟,便能權傾朝野。可那少年乃是陛下親親的表兄弟……”
“若是咱們抱上他的大腿……”王氏一拍手,“因禍得福!”
李敬突然大笑。
“哈哈哈哈!”
屋頂,竇珈藍一襲黑衣。
輕聲道:“當年我曾對陸炳敬若神明。可在伯爺的面前,他那點算計人心的本事,遠遠不及!”
她把短刀收進了懷裡。
隨即消失在夜色中。
……
是夜。
李敬再度出現在詔獄。
“咦!李百戶……”
值守的人訝然。
李敬板着臉,“指揮使吩咐,最近幾日要看牢夏言。我在家不放心,便來看看。”
他巡查了一番,見不少獄卒在懶散的聊天,也不呵斥。
回過頭,他吩咐道:“夏言之事後,輪番放假。”
“多謝百戶!”
李敬含笑,“且去歇息,我來看着。”
等值守的人走後,李敬招手。
一個穿着錦衣衛衣裳的男子進來。
“走。”
巷道兩側掛着油燈,油燈到死不活的,映照着兩側的囚室裡的人恍若厲鬼。
“冤枉啊!”
左側的囚室中突然爆發出一陣嚎叫。
但無論是囚犯還是誰,都恍若未聞。
一路到了夏言的囚室前。
夏言呆呆坐在草蓆上,燈籠的光暈轉過來,他緩緩擡頭。
猛地站起來,歡喜的道:“可是陛下的使者?”
他知道李敬,所以目光越過李敬,見只有一個錦衣衛跟着,不禁黯然。
李敬輕聲道:“小人在外面看着,您……小心。”
夏言一怔,衝過來抓住欄杆,仔細看着那個低頭的錦衣衛走過來。
“你是……”
錦衣衛擡頭。
“你……”夏言的記性不錯,指着錦衣衛,“你是通州城外的那個少年。”
“通州一別,我說過,京城再聚。”蔣慶之微笑,“在下蔣慶之。”
“你是陛下的親人,你來……”夏言試探道。
“我來,是自己的主意。”蔣慶之沒工夫和夏言客套,“嚴嵩等人正在外面謀劃要弄死夏公。”
“陛下睿智,豈會被他們蠱惑?”夏言冷笑。
“之前陛下沒動殺機,今日卻說,夏言該死!”蔣慶之見夏言不信,“你可知爲何?”
夏言冷笑。
“你可知曾銑爲何而死?”
“被狗賊們構陷!”夏言說道。
“你可知陛下從開始贊同復套,後來爲何堅定反對?”蔣慶之在後世看過這段歷史,此刻面對當事人,不禁有些恍惚。
“少年人,莫要糊弄老夫。”夏言淡淡的道:“老夫宰執大明多年,什麼人沒見過。”
“我從未見過自信到你這等近乎於撒比的人!”蔣慶之指指夏言,就在夏言勃然大怒時,他說道:“朝中文武最開始反對復套的人有多少?七成可有!”
夏言回想了一下,有。
蔣慶之不等他回答,繼續說道:“彼時陛下也贊同復套,與羣臣協調。可過了沒多久,羣臣卻態度大變,轉爲贊同復套。這中間發生了什麼?”
夏言在回憶,“老夫壓制……”
“陛下贊同復套,羣臣依舊不肯低頭。而你夏言出手,羣臣卻俯首帖耳。誰是大明的皇帝?”
夏言霍然起身,只覺得兩耳內都是雷霆在轟鳴。
“換了誰做這個皇帝,都必殺你!”蔣慶之目光銳利,“而你每一次上疏自辯,都是在提醒陛下,夏言該死!”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夏言狠狠的掐了自己一把,絕望看着蔣慶之,行禮。
“多謝小友提點,否則我到了陰曹地府,依舊是個糊塗鬼。”
前首輔,以剛直不低頭聞名天下的夏言,此刻卻對着一個少年感激零涕,行大禮。
傳出去,不知多少人會驚掉下巴。
“誰說你必死無疑?”
夏言一怔。“陛下對權柄最爲在意,我犯了他的忌諱,豈有不死之理?”
蔣慶之冷笑。
夏言心中一顫,“難道,我可以逃過此劫?”
他死死的盯着少年。
少年看着他,“夏公,我需要你做一件事。”
“何事?”
“向陛下低頭。”
“你讓老夫認罪?”夏言的鬍鬚無風自動。
這個驕傲的小老頭啊!
這些年不是沒人勸過夏言,可從未有人成功過。
夏言一直覺着自己才華蓋世,能爲嘉靖帝效力,便是君臣相得。
是的,你沒看錯,在夏言,乃至於早些年的楊廷和眼中,帝王和宰輔的地位是平等的。只不過楊廷和更進一步,覺得嘉靖帝該向自己低頭。
夏言驕傲的名聲傳遍朝野,所以嚴嵩等人篤定他不會低頭。
不低頭,就等死!
連富城都覺得蔣慶之此次行險,成功的可能性不足三成。
便是因爲夏言的驕傲。
“嚴嵩和陸炳等人在御前極力鼓動陛下,要置你於死地。”
蔣慶之的聲音很低,躲在陰暗中把風的李敬聽的很清晰,他苦笑着,“我本想抱伯爺的大腿,可誰知曉你竟然是想說服夏言低頭認罪。早知如此,我寧可去自首。好歹,家人還能苟活些時日。”
李敬把腸子都悔青了。
夏言坐了回去。
“你一死,嚴嵩再無掣肘。當年你曾令他低頭彎腰如嘍囉。”
夏言擡頭,神色倨傲。
“陸炳曾跪在你的面前痛哭流涕,只求你放他一馬。”
夏言微笑。
“崔元見到你不敢直視……”
夏言眯着眼,回憶着那些風光歲月。
“如今,你將死於他們手中。當你的頭顱被懸於西市時,那些曾卑微向你低頭的仇人,在做什麼?”
“彈冠相慶!”蔣慶之輕聲道:“隨後,他們會把剩下的恨意發泄在你的家人身上。你在墳頭之上,只能看着他們得意洋洋,快意恩仇。”
他指指夏言,“而這一切,不過是因爲你覺着,向陛下認罪很丟人罷了。丟人……你覺着自己很牛筆,可在仇人的眼中,這一切,很撒比!”
蔣慶之轉身,走向陰暗。
論玩弄人心!
我怕了誰!
他看到了面色慘淡的李敬。
微微一笑。
身後,傳來夏言的聲音。
“你能救我?”
蔣慶之止步。
回頭。
昏暗的光線中,少年自信點頭。
“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