辯論是一門學問。
辯論需要相關論題的專業知識,但豐富的專業知識只是一塊敲門磚,最重要的是機變,也就是反應能力。
以及覺察局勢,不按常理出牌的能力。
特別是不按常理出牌,往往能打對手一個措手不及,把對手事先準備好的應對之策盡數廢掉。
預案成了擺設,對手自然手足無措,只能支支吾吾,應對的錯漏百出……
蔣慶之站在前方衝着羣臣咆哮。
此刻他並無半點得意和喜悅之情,而是憤怒,以及一種恨鐵不成鋼的緊迫感。
都特麼的什麼時候了,但凡有點腦子的,都能從歷朝歷代的教訓中看出來,大明正在滑向深淵,從朝陽走向夕陽。
離特麼亡國之日不遠了,你們特麼的還在滿腦子都在想着如何往自家扒拉好處。真以爲那位驛卒不敢殺人?
真以爲披着一條豬尾巴好看?
“那些讀書人在瘋狂吸吮着大明的血液,可在你等眼中,此輩卻是教化天下的功臣。本伯就納悶了,此輩瘋狂兼併土地,以至於天下流民日增。流民是什麼?黃巾之亂,隋末天下大亂,唐末黃巢起兵……那些人是誰?”
“就是流民!”
蔣慶之冷冷的道:“那些你等眼中教化天下的功臣,卻在不斷製造出讓這個天下崩塌的流民。這樣的功臣越多,這個大明……就覆滅的越快!”
“大膽!”有人厲喝,同時看了嘉靖帝一眼。
作爲這個帝國的主人,他方纔一直在旁觀,看着自家表弟從被圍攻,到現在以一人之力,讓羣臣啞口無言。
但現在蔣慶之卻說大明國祚不祥……在羣臣看來,道爺至少得呵斥一番。
他們需要歇息一下,謀劃反擊之策。
而蔣慶之看似火力依舊,儲備的彈藥不知還有多少。
嘉靖帝默然。
和朕玩這個?
蔣慶之卻知曉嘉靖帝的想法,在大禮議之後,在宮變之後,在嘉靖帝的眼中,讀書人就變成了一羣令其厭惡,但卻不得不用他們的吸血蟲。
所以,蔣慶之此刻這番話令道爺心情愉悅,道心穩固纔對。
“呂尚書可有對策?”蔣慶之咄咄逼人的問道。就如同上次他們咄咄逼人的追問朱希忠,追問王以旗,追問李煥……
呂嵩默然。
作爲戶部尚書,他當然知曉讀書人在幹什麼。
每年戶部覈算下來,那些失蹤的田地和人口,他也知曉去了何處。
本能讓他不滿,但大勢卻讓他默然。
那是一個龐大的羣體,他也是其中一員。彷彿就是一家人,家人犯錯了,只要這個錯不至於毀滅這個家庭,那就睜隻眼閉隻眼。
這是許多官員都有的想法。
“坐視?”蔣慶之笑道:“每年都能聽到戶部叫苦,都能聽到戶部讓誰少花銷些,但爲何聽不到開源的聲音?如今本伯把開源的路指出來了,戶部,呂尚書可敢去開這個源!?”
朱希忠此刻才從興奮中清醒了些,“呂尚書上次說墨家冗費……”
朱希忠得意忘形了……嘉靖帝看了老紈絝一眼,老紈絝還沒明白,呂嵩卻發動了反擊。
“兵仗局既然能打造火器,爲何另起爐竈,在墨家打造?”呂嵩目光炯炯,“那不是一個生意兩個攤子是什麼?爲何不能是一個?爲此要靡費多少錢糧?別說墨家打造火槍不收錢!那錢從何處來?賦稅!”
那些臣子如蒙大赦,紛紛攻訐。
“長威伯可能解釋此事?”
“爲何要另起爐竈?”
“怕是假公濟私吧!藉着打造火器爲名,實則是在爲墨家擴張發力!”
“……”
紛紛擾擾中,朱希忠想死……昨日他輪值,一夜未睡,本可回家歇息,但聽聞老弟入朝,便想着來幫襯一把。
虛了,虛了!
朱希忠想到最近這陣子自己好似一隻小蜜蜂,在家中後院來回飛。
他剛想開口硬扛,卻聽老弟一聲長笑。
“哈哈哈哈!”
蔣慶之笑的格外的猖狂,甚至有些輕蔑。
羣臣默然看着他。
來!
讓咱們看看你有什麼理由。
蔣慶之止住笑聲,說:
“你等可知壟斷的壞處?”
羣臣懵逼。
“你等可知官辦工坊的種種弊端?”
繼續懵逼。
工部尚書姜華卻若有所思。
工部辦的工坊有什麼弊端他自然知曉,比如說磨洋工,或是做工粗陋,你要說責罰,那些老油子有的是法子來搪塞你。
最後雙方就形成了一個默契,工匠們維持着一個度,一個能敷衍上下的度。如此皆大歡喜。
壟斷?
姜華總覺得這裡面似乎有些東西。
蔣慶之說道:“你等可信,不出一個月,兵仗局必然會因墨家工坊的存在而脫胎換骨?”
羣臣都笑了。
有人甚至說:“上次長威伯與藍臻當朝邀戰,最終藍臻敗。今日這是要恐嚇我等不成。本官不才,也敢與長威伯打個賭。”
他盯着蔣慶之,可蔣慶之壓根不看他一眼,而是盯着呂嵩。
——你這等雜魚,滾遠!
官員面紅耳赤,覺得受到了極大的羞辱。
“呂尚書可敢與本伯見證此事?”
但蔣慶之竟然沒提賭……這廝最喜和人打賭,數度出手,令對賭的人不是損失慘重,便是身死道消。
比如說杜賀,當初差點破家。
比如說藍臻,上吊自盡。
呂嵩看着蔣慶之,作爲戶部尚書,他知曉工部那些狗屁倒竈的事兒,不外乎便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兵仗局那邊打造火器,錢糧也得走戶部。
所以當戶部發現兵仗局耗費的錢糧巨大,相應打造出來的火器質量參差不齊,且數量不足時,便數度詰問兵仗局。
但兵仗局是內廷機構,壓根不鳥他們。
這個格局,誰能破?
ωwш⊕тt kΛn⊕℃o
你蔣慶之?
不可能!
內廷格局連嘉靖帝都沒法破,否則一旦觸動了既有利益,會引發什麼……
別忘了,當年宮變時,幾個宮女就敢弒君。
那只是宮女。
而宮中那些宦官掌握的資源和權力更大,一旦他們的利益受損,天知道會幹出什麼事兒來。
所以,呂嵩篤定嘉靖帝不會動手。既然帝王不能動手,他一個臣子又能如何?難道還真能把手伸進宮中去?
而且這等事兒不但外臣插不上手,親戚也是如此。越是親戚越需要避諱這個話題。
你蔣慶之,這是要準備插手嗎?
呂嵩饒有興趣的道:“長威伯喜歡賭?”
“除去涉及自身之外,本伯不賭。”蔣慶之聽出了他話裡的意思,挑眉道:“呂尚書是想賭些什麼?”
呂嵩看了一眼嘉靖帝,道爺此刻彷彿在修煉,渾然忘我。
但呂嵩知曉,臣子們的一切都在這位帝王的眼中無所遁形。
“如此,若兵仗局因墨家而脫胎換骨,本官請長威伯飲酒。”
請酒,在這裡幾乎等於賠罪。
這算是一個雅賭。
“若是不能!”
“本伯請!”
“君子一言。”
“駟馬難追!”
在君臣的見證下,這個賭約成立了。
呂嵩退回去,隨即回覆了古井無波的姿態。
散朝後,羣臣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不時看蔣慶之一眼。
“兵仗局那些工匠老夫知曉,最是憊懶。歷任尚書都有心整治,一旦出手,那些工匠便會陽奉陰違,各種藉口……隨後營造之事不是這裡出紕漏,就是延期。爲了自己的官帽,那些人也只得捏着鼻子認了。”
李煥語重心長的道:“就如同將領發現麾下將士貪生怕死,便想整治一番。那些將士答應的好好的,可上了沙場卻畏敵不前,乃至於遇敵故意敗退。戰敗後,上面的巴掌自然會落在將領身上。不是黯然滾蛋,就是兵敗身死。幾次三番,誰還敢整治那些將士?”
老丈人堪稱是苦口婆心。
蔣慶之說道:“丈人放心,且看着就是了。”
哎!
老丈人知曉自己勸不動女婿,便問了女兒的情況。
“能吃,能睡。且胃口大好,時常要我勸着,乃至於攔阻。”
想到妻子的胃口,蔣慶之都覺得嚇人。
“能吃是好事。”李煥覺得這不是壞事兒。
“丈人,孕婦吃多了會胖,對身子骨不好。另外胎兒也會胖。越胖越不好生產。”
李煥聽聞女婿對這一胎頗爲看重,甚至爲此把和儒家的爭鬥都置之不理,但他覺得女婿有些走火入魔了。
下午回到家中,他隨口提及了此事。
常氏頓時就喜道:“這個女婿好。”
“好什麼?”李煥笑道,“難道他說對了不成?”
能吃是好事啊!
某位當初自家娘子有孕後,對她的飲食並未過問的男人得意洋洋。
“夫君難道不知,孕婦越胖,就越有可能難產?”
李煥:“……”
常氏眼眶紅了,“難怪當初我說廚房怎地整日就弄些油水足的,若非那次母親來探望我時提及不可太胖,我……夫君難道想看着我一屍兩命不成?是了,當年你也曾有心上人。舊人去,新人來……”
臥槽!
李煥傻眼了,“娘子,爲夫並無這等念頭。那只是……”
“那只是什麼?”
常氏惱火了,和李煥鬧騰了許久。
是夜,李家的書房裡不時傳來男人的牢騷。
——女人啊!真是不講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