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4章 雲南,回來了
嚴嵩得了嘉靖帝的吩咐,瞬間就懵了。
“陛下意欲收回雲南?”
“是。”內侍說道:“長威伯身負密旨,可便宜行事。”
嚴世蕃給嚴嵩使個眼色,嚴嵩自然不需要他提醒,便說道:“回稟陛下,臣知曉了。”
內侍走後,嚴世蕃突然苦笑。
嚴嵩也是如此。
不知過了多久,嚴嵩嘆道:“陛下若是要圖謀收回雲南,怎會瞞着老夫?他這是要爲蔣慶之善後。”
“蔣慶之如今進退兩難,陛下出手爲他背鍋。此後雲南沐氏怕是會與陛下和朝中翻臉,就算是不謀反,可卻會自行其是,形同割據。”
“把消息散出去吧!”嚴嵩知曉道爺的意思,便是通過直廬把消息散出去,如此雲南局勢無論如何變化,蔣慶之都有一條退路。
“爲父從未見陛下爲誰這般過。”嚴嵩的話裡帶着濃郁的酸味兒,這同樣也是第一次。
嚴世蕃說道:“爹,這兩年彈劾您的人不少,不也被陛下擋住了嗎?”
嚴嵩點頭,“是了,畢竟咱們不是陛下的親人。不過,咱們若是被圍攻,誰來爲咱們背鍋?”
嚴世蕃挑眉,“我在此,真要擋不住了,我年輕,我來背。”
嚴嵩眸色溫和,“要背也是爲父來背。”
“您老了。”
“豎子,爲父尚能爲國理政,談何老邁?”
“是,您老而彌堅,回頭我便買口鍋給您揹着……哎喲!別打,爹,別打……”
……
消息瞬間就炸了。
“陛下糊塗啊!”
不知情的都在暗中埋怨嘉靖帝,而知情的卻在唏噓,或是冷笑。
“這是陛下主動出手爲蔣慶之善後。”楊清說道:“此事……是順勢而爲還是揭穿?”
韓瑜說道:“爲何要揭穿呢?”他笑道:“蔣慶之就算是僥倖逃過一劫,可回京後將面臨着逼反沐氏的罪責。陛下最近頻頻露面,那些人頗爲不滿。正好藉此把陛下也拉進來……到時候一起壓制。”
“妥!”楊清笑道:“陛下手腕了得,可最大的弱點卻多年不變。”
“重情是好事兒,可帝王重情,那是犯蠢!”韓瑜冷冷的道。
……
城外,當胡宗憲再度出現時,發現人都跑了。
“得知伯爺無恙後,那些人連鍋碗瓢盆都顧不上,一溜煙就跑了。”馬從山恨恨的道:“都是些滾刀肉,被人花錢僱來噁心人的。”
“若是關鍵時刻,這便是捅向伯府的刀子!”胡宗憲說道。
這一刻,他無比懷念好基友徐渭。
徐渭若是在此,定然會出個餿主意,把那些人弄進大牢中去。
“雖說伯爺逃過一劫,可沐朝弼殺機畢露……”胡宗憲負手看着這片荒地,輕聲道:“老徐,要勸住伯爺。要……保重啊!”
錦衣衛的消息接踵而至,雖說晚了半日,但更詳細一些。
“長威伯當衆與沐朝弼鬧翻,國公府中傳出消息,有土司楊啓率五千土兵正逼近昆明。沐朝弼以身份尷尬,無法服衆爲由拒絕出兵彈壓。”
嘉靖帝眯着眼,“五千土兵竟能橫行雲南,沐朝弼這是想做什麼!”
嚴嵩說道:“陛下,這是沐朝弼欲藉助土兵之手逼迫?”
“不,朕覺着,他是想行險。”
道爺深吸一口氣,“京衛,準備吧!”
“陛下,不可啊!”嚴嵩勸道:“除非九邊官兵整肅完畢,否則京衛不可輕動。”
那是護衛京師,護衛道爺的最後力量。一旦南下,京師有人出手,道爺拿什麼來鎮壓?
道爺倒臺,嚴嵩父子絕壁沒好下場!
道爺起身,“朕的話你沒聽懂?還是說連你也敢抗令了?”
嚴嵩哪敢,低頭顫聲道:“臣,領命!”
道爺走出無逸殿,“叫燕三來。”
燕三來了,“陛下。”
嘉靖帝說:“令大同總兵張達準備五千精銳,等朕旨意。”
燕三領命而去。
連傳旨都是用燕騎的人,可見道爺此刻對外界的人不信任到了何等地步。
“陛下。”黃錦猶豫了一下,“此刻雲南大局應當定了。此刻出動京衛……爲時已晚。奴婢死罪!”
看着跪下的黃錦,嘉靖帝負手搖頭,“那個小畜生爲何冒險?他爲的是大明,是爲了朕!”
黃錦心頭一震,“是。”
“朕若是不能爲他報仇,族誅了沐氏,朕……無顏去見母親,無顏去見那個小畜生!”
……
第二日,有人建言當派軍南下。
奏疏在直廬被壓下了。
“此時說這些何益?”嚴嵩說道:“京衛一動,那些人就嗅到了味兒,準備火上澆油。”
不只是朝中官員,連武勳們也在叫囂,說是打到雲南去,滅了沐朝弼。
按照他們的說法,死了一個蔣慶之,卻給大夥兒帶來了征戰的機會,可喜可賀。
征伐雲南必然會延綿許久,在這其中有多少升官發財,上下其手的機會。
大戰結束,多少人將會成爲新貴,多少人會撈的盆滿鉢滿。
許多人都在祈禱,祈禱沐朝弼謀反,蔣慶之兵敗身亡的消息傳來。
京衛結束了整訓,正整裝待發。
戶部接到旨意,加快準備糧草輜重。
大戰的氣息勃發。
連武學的學生們都聯名上書,主動請纓暫停學業,跟隨大軍南下廝殺。
氣氛濃烈的連乞丐們都感受到了,伯府的饅頭依舊好吃,但發饅頭的人卻面色凝重。
有臣子上疏勸諫嘉靖帝,說人主不應怒而興兵,並舉了不少例子,什麼劉備當年怒而興兵慘敗,導致蜀國從此一蹶不振,否則以諸葛亮之能,豈會被曹魏壓制多年,北伐無果?
有人建言當從九邊抽調人馬南下,有人建言南方的衛所多年未曾見血,是不是此次把他們拉出來溜溜……
就在這個亂糟糟的時候,北方傳來消息。
“數千俺答部騎兵出現在大同之外!”
這個消息就如同是冰水,澆滅了所有熱情。
俺答果然動了。
“去年俺答部也遭受了雪災,今年年初就有些蠢蠢欲動之意。大概是嗅到了什麼味兒,此次來勢洶洶,九邊告急……”
王以旗看着廋了不少,雙眸中能看到血絲。
有人說:“若非長威伯去雲南,只需出動京衛,俺答難道還敢跳梁?”
“長威伯在京師時常說沐朝弼有野心,沐朝弼因此對他懷恨在心。此次他請纓前去雲南,便該低調行事,可他……”
“你這話什麼意思?”
王以旗目光如電掃過這幾個官員,“兩任黔國公死的不明不白,讓別人去能震懾住沐朝弼?長威伯不懼兇險請纓,這便是一腔熱血……”
“可這一腔熱血……恕我直言,更像是爲了名利而行險。”
“狗東西,伱再說一遍?”老紈絝怒了。
那官員冷笑,“長威伯難道不是爲了墨家的名頭而去雲南赴險的嗎?”
呯!
官員捱了一拳,卻不是老紈絝,而是一貫以溫文爾雅著稱的王以旗。
“狗定西!”王以旗撲上去一陣毒打,被兩個官員拉住後,依舊飛踢不休。
幾個官員過來拉偏架,趕來增援的朱希忠以一敵衆,竟然不落下風。
就在此時,衆人只聽一聲吶喊,接着一人衝進了戰團,手握笏板奮力抽打。
只見他左衝右突,雙目赤紅,彷彿要擇人而噬,被他盯住的人無不駭然。
“李煥,老狗你瘋了……嗷!”
大理寺丞李煥一人擊敗了對方增援的生力軍,竟然在追打。
“夠了!”
嘉靖帝冷冷的道,他眸色蒼涼,想到了多年前朝堂上羣臣逼迫自己的那一幕幕。
久違了。
他們覺着朕會在內外交困之下低頭。
嘉靖帝微笑着,在他的微笑中,羣臣各自歸位。
“臨行前,朕給了長威伯密旨,令他相機行事,若有機會壓制沐氏,便該毫不猶豫出手,把雲南給朕拿回來。”
“陛下……糊塗啊!”
一個老臣出班,“當下大明內憂外患,此刻圖謀雲南便是自尋麻煩。”
“正是如此……”
一時間羣情滔滔,蔣慶之若是在,定然會想起歷史上海瑞批龍鱗事件。
沒多久,羣臣把嚴嵩父子也給捲了進來,說他父子結黨橫行,蠱惑君王……
嚴嵩暗自叫苦,擡頭一看,嘉靖帝正冷冷看着羣臣,彷彿是看着一羣猴兒在鬧騰。
“朕意已決!”執拗的道爺彷彿回到了當年。
“陛下,沐氏統御雲南多年,歷代帝王皆有收回之心,可卻不敢輕舉妄動。出師無名是一因,可最根本的緣由卻是……並無必勝的把握。陛下,萬萬不可!”
有臣子跪下,重重叩首。
這是最嚴重的一種勸諫方式。
“陛下,萬萬不可啊!”
第二個臣子跪下,叩首。
咚!
第三個,第四個……
大半朝臣跪下。
嘉靖帝若是堅持己見,朝堂頃刻間便會分裂。
隨後大明會走向何方?
陛下……嚴嵩眼中有哀求之意,他只求嘉靖帝能隱忍這一回。
錯過了今年,再圖謀沐氏也不遲。
嘉靖帝眸色冷厲,冷笑着,“陸炳!”
陛下,您這是要爲了蔣慶之再度祭起廷杖嗎?
陸炳心中嘆息,出班,“陛下!”
羣臣擡頭,竟然都是不屈之意。
今日他們佔理,就算是動用了廷杖,他們也無懼。
而且他們倍感期待。
一旦動手,天下都會說嘉靖帝昏聵,而羣臣則是深明大義。
黃錦欲言又止。
嚴嵩幾度想出班……
“陛下!”
外面傳來了近乎於尖叫的聲音。
是芮景賢!
衆人心中一凜,有人說道:“北方怕是出事了。”
芮景賢衝了進來,就如同喝多了,竟然踉踉蹌蹌的。
這個狗東西,丟人現眼!
嘉靖帝心中微怒。
“陛下,大喜啊!”
芮景賢雙腿一鬆,重重跪下。
嘭!
這聲音聽的人牙齒髮酸。
但芮景賢卻擡頭,恍若未覺,狂喜道:“雲南捷報,陛下!”
“什麼?”道爺在這一刻失態了,霍然起身,“你說什麼?”
羣臣猛地扭轉脖子,跪在地上的臣子霍然起身……
芮景賢吞嚥了一下口水,仰頭,第一次用自豪的語氣喊道:
“東廠密諜稟告,沐朝弼勾結土司謀反,沐氏居心不軌,幸而長威伯力挽狂瀾,敗土司,攻破國公府,沐朝弼自焚身亡。沐氏……屈膝!”
芮景賢用那尖利的聲音喊道:“陛下,雲南,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