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聽到這邊傳來異響後,崔蒲心裡就已經察覺到不對了。
沒辦法,自己的孩子自己清楚。而且,自己今天帶大娘子他們過來的目的是什麼,自己心裡難道還不清楚嗎?之前一直沒聽到孩子們鬧起來的消息,他心裡還覺得奇怪呢!現在終於聽到聲響了,他的心就徹底放下了。
韋刺史和裴經略使沒有他這麼經驗豐富。
最初聽到響動,他們只當是有人不小心碰倒了碗碟。直到韋五郎君撕扯着嗓子叫起來,隨即韋刺史夫人的尖叫聲也加入進來,母子倆的二重叫此起彼伏,才終於讓他們認識到情況不對。
聽到妻兒的叫喚,韋刺史忍不住起身往屏風那邊跑去。裴經略使也看向崔蒲:“崔知府不過去看看嗎?”
“哦,也可以。”崔蒲頷首,慢悠悠的起身。
見他這般雲淡風輕的模樣,裴經略使眼中閃過一抹驚異,但很快就恢復如常。
三個人前後腳走過屏風後頭,就聽到韋五郎君讓大娘子姐弟三個下跪磕頭的叫囂,崔蒲頓時心中一陣冷笑,立馬上前說話。
“阿爹!”
大娘子一見他來了,頓時也一改方纔氣勢洶洶的小模樣,連忙就跳下胡牀,蹬蹬蹬跑過來拉住他的手不放。大郎君二郎君兄弟倆就跟兩隻小尾巴似的也蹬蹬蹬跟着阿姐跑了過去。
韋刺史現在的臉色十分的難看。
“你們倆在幹什麼?兩個大人欺負三個小孩子,你們也做得出來!”
“阿爹,不是的,明明是他們先欺負的我們!”韋五郎君連忙解釋。韋刺史夫人也不住點頭,“就是就是!老爺你看到了,我和五郎身上的湯都是被他們潑的!這三個小崽子——”
“夠了!”韋刺史沒好氣的打斷他們。
就剛纔他們過來的情形看起來,分明就是他們兩個大的在欺負三個小娃娃。這三個姐弟,大的也纔剛七歲,最小的才兩歲,三個人年紀加起來還沒韋五郎君大呢,怎麼欺負他們?這話說出去別人也不會信啊!
而且,就這母子倆大呼小叫的氣勢,再對比姐弟三個楚楚可憐的小表情,他們就已經輸了。
再聯想到方纔自己想抖威風,結果卻被崔蒲和裴經略使聯手數次打壓的悲慘記憶,他的心情就更糟糕了。
現在,他心裡明白——在裴經略使府上,這些人都不會幫他們出頭的!當然,他不會覺得是自己哪裡做得不對。他只認爲是自己在破獲偷盜官銀一案上居功至偉,這兩個人都嫉妒他了!所以,現在他們是故意在欺負他!現在,就連同他的妻兒都一起被欺負了。
心裡如此委屈的想着,但更有一種自豪感涌上心頭——不管怎麼說,自己也比這兩個人強!他們不如自己,所以纔會用這種法子來對付自己!
雖然眼下他們一家子是輸了,可是人在做天在看,遠在長安的聖人肯定知道誰更值得相信、更值得委以重任的!
裴經略使直到這個時候才慢悠悠的開口:“誰可以跟我們說說,到底怎麼一回事?”
裴大夫人便起身道:“回阿舅,事情是這樣的。方纔韋五郎君見崔二郎君年紀小,唯恐他不會自己吃飯,便主動提出要照顧崔二郎君。只是韋五郎君手腳也不太熟練,或許是盛湯的時候燙到了崔二郎君吧,崔二郎君一不小心就將手邊一碗湯給潑到韋五郎君身上了。韋五郎君被燙得難受,就跳起來說了崔二郎君幾句。崔二郎君年紀小,被嚇到了,就像崔大郎君哭訴。崔大郎君眼見也被嚇到了,一不小心也將自己手頭的一碗湯推向了韋五郎君。然後韋刺史夫人也生氣了,過來幫韋五郎君說話。崔大娘子眼見有人欺負自家阿弟,也就抱着一大碗湯澆到了韋刺史夫人頭上。”
她這樣描述得已經足夠公平可觀了。可是韋刺史夫人母子倆還不滿意,韋刺史夫人叫道:“什麼叫不小心?他們分明就是故意的!他們就是要欺負我兒!”
“那韋五郎君明明不會照顧人,卻非要照料我兒,三番兩次將菜湯灑到孩子身上,他爲何不及時收手,讓丫鬟來代勞?我兒出來做客,也不是專程送上門來給人燙的!”慕皎皎也來到崔蒲身邊,執起兒子的小手溫柔的給他揉了起來。
二郎君趕緊就衝她揚起一抹笑:“阿孃,不疼了,真的!”
才兩歲的娃娃,就知道要安撫母親,不讓她爲自己擔心了。再看看那邊十多歲了卻還在第一時間要母親站出來爲自己幫腔的韋五郎君……哎,兩家家教如何,高下立現。
韋刺史夫人此時熱血衝腦,根本顧不得其他,聽了慕皎皎母子的話,她立馬又尖着嗓子道:“我兒也是好心,他一個養尊處優的小郎君,肯照顧你家郎君就已經很不錯了,你還想怎樣?而且剛纔你們也都聽到了,他自己都說不疼,可見我兒也沒做得有多過分。可是他們姐弟三個的舉動就實在太過分了!這件事,崔知府你們夫妻必須給我們一個交代!”
“下官不都說了麼,下官這就向韋刺史磕一百個響頭,韋刺史以爲如何?”崔蒲冷聲道。
韋刺史也臉色鐵青。
大娘子姐弟幾個德行如何他不清楚,但對崔蒲夫妻倆的本事,他心裡是清楚的。他略微想想,就知道這事肯定是這姐弟幾個故意在裝可憐。可是又有什麼辦法呢?誰叫他的妻兒不會裝可憐,現在就導致自己一方落了下乘了!
“小孩子不懂事胡說八道,崔知府你怎麼還真往心裡去了?都說了只是小兒女之間一點小打小鬧,算不得什麼大事。令郎令嬡有錯,犬子也有錯。現在,就讓他們互相賠禮認錯,再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吧!”
“這樣的結局只怕韋五郎君和刺史夫人都不會同意吧!”崔蒲淡聲道,斜眼看着一旁依然氣得恨不能時刻撲過來將他們一家子活撕了的韋刺史夫人母子。
韋刺史一樣想活撕了他們!
不止崔蒲一家,還有裴經略使這助紂爲虐的一家子!
明明他們是上門來找存在感的,可怎麼到頭來,自己在崔蒲和裴經略使跟前沒有佔到任何便宜,甚至妻兒還當衆丟了這麼大的臉面?以後,他還怎麼帶着家人過來這裡和裴經略使套近乎?
只是眼下這事本就已經是自家丟人丟得夠多了,他絕對不會允許妻兒繼續丟人現眼下去。就算他們母子不要臉,他還要呢!
因而他便對韋刺史夫人喝道:“看看你們,身上都髒成什麼樣了!還不趕緊下去換了衣裳出來。衣衫不整,成何體統!”
母子倆倒是還想說,但在韋刺史殺人般的目光下,他們還是趕緊隨着丫鬟下去沐浴更衣了。
這也就意味着他們選擇了順從韋刺史的決定。
崔蒲連忙便對韋刺史行個禮:“下官多謝韋刺史寬宏大量。大娘子大郎君二郎君,你們還不趕緊來向韋刺史賠禮?”
“明明就是他們先欺負阿弟的!”大娘子小嘴一撅,還不高興。
大郎君也拉着二郎君的小手道:“要我賠禮可以,阿弟不能賠,阿弟沒錯!他是受害者!”
“沒錯!而且大阿弟也沒錯,錯全在我一個!”大娘子又接話。
崔蒲臉一沉:“你們是不聽阿爹的話了嗎?”
大娘子這才乖乖低下頭,牽着兩個小阿弟的手慢慢走到韋刺史跟前,姐弟三個異口同聲的道:“我錯了,對不起。”
韋刺史突然很想一頭撞死。
他抽風了爲什麼今天要來這裡找存在感!現在好了,自己的存在感已經到了頂峰,可是爲什麼他卻一點都不覺得開心,反而心塞得厲害?
一個大男人,強迫三個年級加起來還不到自己三成的孩子對自己低頭認錯,說出去完全就是個笑話。他還不如剛纔讓妻兒留下,叫着三個娃娃對他們道完歉再下去更衣。這樣,至少丟人現眼的就不是自己了啊!
現在,他是被這一家子給架到火上烤了。
而這個時候,崔蒲還一本正經的問:“韋刺史,您覺得可以了嗎?一會等刺史夫人和五郎君出來,下官再讓他們三個向刺史夫人如此賠禮,您覺得如何?”
“一切都隨你們吧!本刺史不管了,本刺史想起來刺史府裡還有事,先走一步。”
韋刺史現在只覺得滿心羞辱,這個地方他是再也待不下去了。冷冷丟下這句話,他趕緊就轉身離開了。
“韋刺史,刺史夫人和五郎君還沒出來呢!”裴大夫人忙道。
“他們長了腳,難道還不知道回府的路如何走嗎?”韋刺史冷聲道,腳下的步子片刻未停。
爲了保全自己的顏面,他竟是連妻兒都不願意等等了。那是打算讓妻兒來收拾這個爛攤子嗎?
這個男人竟然這麼沒擔當。
崔蒲都不由目瞪口呆。
慕皎皎也無力搖頭。她原本只當韋刺史好面子、愛耍小聰明,這只是一些品行上的小瑕疵,忍忍也就罷了。可是現在,眼看他竟然爲了保全自己直接把妻兒扔下,自己跑了,那就是人品問題了。
韋刺史夫人嫁給這麼一個男人,她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
不過,馬上她就覺得自己憐惜韋刺史夫人憐惜錯了。
因爲等韋刺史夫人出來後,得知韋刺史已經走了,她眼中迅速閃過一抹失落,隨即就惡狠狠的瞪向了慕皎皎。
搞得好像是她把韋刺史給逼走似的!
慕皎皎心中一聲冷笑。
這對夫妻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他們估計還自我感覺良好呢,哪裡需要別人憐惜!
讓孩子們再上去去向這兩位認完錯,慕皎皎便涼涼道:“現在,輪到您二位對我的孩子賠禮認錯了。”
“明明就是你們的錯,我們根本就沒錯!”韋刺史不在了,韋刺史夫人乾脆破罐子破摔,直接撕下臉皮。
慕皎皎便回頭看向裴老夫人:“老夫人,您看現在該怎麼辦?”
“那自然是按照韋刺史吩咐的辦了。什麼時候刺史夫人和五郎君認錯了,什麼時候這宴席再散!”裴老夫人大手一揮,擲地有聲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