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代?”韓鍾笑了,“天門寨的秦琬也是要我避過去。”
“秦琬。”王寀勃然變色,“他怎麼那麼糊塗!天門寨正當門戶,還讓你去!”
“天門寨可比這裡安全。”
王寀回頭看看,除了稍遠處的保州,四方不見高牆。
韓鍾所在的保州車站,是這一地區的中轉中心,也是物資的集散地。連綿的倉庫,並沒有太多防禦力。保州城本身,也比不上專業的軍寨更易守衛。一邊是肥肉,一邊是骨頭,契丹人是狼,沒有哪頭狼會有肉吃卻去啃硬骨頭。
“因爲天門寨在北面?”王寀多想了一下,也明白了。
一旦遼軍入寇,韓鍾進入保州城都可算是離職棄守。只有向北,到後方看來最危險的地方,才能讓韓鍾免除車站爲遼人所佔後的責難。
“所以這份調令用不上了?”王寀見韓鐘點頭,又問。
“侄兒可沒打算去天門寨。”韓鍾道。
李承之也好、王寀也好,甚至包括秦琬,更多的還是怕自己出了事,不好向韓岡交代,沒一個當真爲自己擔心的,韓鍾自己心裡都煩。
他微微揚起半邊眉毛,半開玩笑地說着,“侄兒這是跑不了。要是侄兒現在敢跑了,家慈能把侄兒押到家廟裡面給除了名。”
“罷了,罷了。既然不想走,那就好好安排一下,戰場上風險大,可不要大意了。”
王寀看了韓鍾一陣,沒有再多勸。
兩人叔叔侄兒地叫着,其實關係也沒那麼親。王厚與韓岡情同手足,王祥做了韓家的女婿,他們與韓家的關係是親近的。但王寀幼時失怙,在鄉里讀書長大,成年之前與韓家兄弟還真沒有太多來往。
不過不再多勸,卻是從韓鐘的態度中,看透了韓岡肯定有安排。人家有親爹保着,自己就沒必要在這裡惺惺作態了。
“十三叔放心,侄兒明白。”韓鍾謝了王寀,又道,“十三叔遠來辛苦了,侄兒這就叫人去準備,好生歇息一下。”
“不用了。”王寀道,“還有另一樁差事要辦,幫我備輛車就行。”
“進城?”
王寀搖頭,“去東安村。”
“去祖陵?”見王寀點頭,韓鍾道,“這邊有一條線直通祖陵,小侄馬上去安排。”
大宋皇室的祖籍就在保州,在保州保塞縣東的東安村旁,有着太祖太宗的祖父翼祖簡恭皇帝、曾祖父順祖慧元皇帝、高祖父僖祖文獻皇帝三人的陵墓。在附近的皇莊柳林莊上,也留有他們的後人。
順祖、僖祖留下的支脈,關係遠了,可以不論。而太祖皇帝的祖父翼祖簡恭皇帝趙敬,他有三個兒子,次子是生了太祖太宗的宣祖昭武皇帝,這一脈現在基本上都在京師。而其長子、三子的後人,絕大多數都在保州,他們都是列入宗譜,實打實的宗親。現任的保州監押之中,就有一位屬於這一支。
故而明明通往保塞縣的鐵路,沒有必要連接東安村和柳林莊,但爲了祖陵,還是修了一條三十多里長的支線過去。
韓鍾說着揚手招過遠處的一人,吩咐了兩句,讓他趕快去安排車子,回頭對王寀道,“不過也不用擔心北虜,他們也講臉面,不會那麼下作。澶淵時都到黃河邊了,祖陵不是還好端端的?草都沒少一根。”
王寀道,“就怕有人趁兵亂渾水摸魚,守陵戶監守自盜不是沒有過。”
該的。韓鍾心道。
三座陵寢,最早各有十戶守陵,如今逐漸增加到各三十戶人家照料。名義上這些陵戶是不收稅,不貢賦,不用服勞役,也不用參加保甲,唯一的要求就是打理好皇陵周圍,爲皇陵駐軍提供一定勞役,其實付出的勞力和錢糧,甚至比普通的百姓還要多,不僅要在陵衛中服勞役,還要聽候保州宗親使喚。積怨早深,若是保州兵亂,他們偷光了禮器,燒了墳塋,都是趙家人自作自受。
韓鍾悖逆的想法,王寀自不可能知道,只聽他繼續說,“還有宗室,遠歸遠,都得照應到。祖陵和柳林莊都是不得不跑一趟,免得出了事,李大參麪皮上須不好看。”
“不用擔心宗室,連趙全宗一家都來保州了,其他宗室也都到保州了。”韓鍾對露出驚訝之色的王寀比了個六的手勢,“六趟車,用了一整天。”
“就這麼丟下祖陵不管了?”王寀臉色變了,急問道,“趙全宗呢?!”
“趙監押應該還在祖陵那兒。不過看他樣子,也不像是死板的人。”韓鍾道。
做保州監押,看管祖陵的宗室,就是這位趙全宗。臨戰前把一家老小都送入保州,要說他會盡忠保國,當然很難讓人信。
“別說趙全宗了。”韓鍾冷笑道,“資果禪院的和尚也跑了,回來就聽人說,掛單的走了個乾淨,連監寺都帶着大包小包上車了。”
“那些賊禿……”王寀隨口罵了一句。他崇道厭佛,向來對念阿彌陀佛的沒有好感,資果禪院還是供奉祖陵的皇家寺院,與京裡的大相國寺類似,主持是御賜紫衣大師,監寺算是主持的助手,在左右僧錄司中也有官職,竟然就這麼跑了,“他們對得起敇建二字嗎?!”
韓鍾笑眯眯的,“和尚六根清淨,無所欲無所求,敇建、紫衣之類本也不會放在心上。”
“眼耳口鼻身意皆清靜,就是後門不淨。”王寀冷笑一句,在排佛謗僧這方面他倒是跟韓鍾說得來。韓鐘的老子可是更有名的憎厭浮屠,與道家倒有點瓜葛親。
說話間,去祖陵的列車已經安排好了。
被韓鍾使喚去安排的人小跑着過來回報,氣喘吁吁,陽光下已經有了薄汗。
王寀也沒多耽擱,與韓鍾又聊了幾句,就匆匆上車離開。
遼人入寇在即,他正想趕着把差事辦完,趕緊回李承之身邊去,要是東奔西走的時候耽擱了一點時間,正撞上了入寇的遼人,那可就冤死了。
不過在上車前,還是又勸了韓鍾幾句,還拿滄州的登岸劫掠的“海寇”做例子,讓他不要逞強,一旦事急,要麼就趕去北面的天門寨,要麼就儘快入保州躲避風險。
“家兄擔心你,李大參也擔心你,難道保州州將、通判就不擔心?不要怕別人說,孫府、鮑判,肯定會幫你補救的。”
難道韓鍾避入,保州的州將還會吝嗇補開一張調人調兵的公文,反則斥責韓鍾棄職避入城中的行爲?
“放心,放心。”韓鍾打個哈哈把人給送走了。
回過身來,韓鐘的雙眼中盡是躍躍欲試。
王寀當真好笑,竟然拿海寇來嚇唬他。
滄州的海寇,韓鍾完全不放在心上。這年月,海寇就跟山賊一樣,都是所謂的毛賊,一個縣尉帶着十幾個弓手,就能輕易剿滅。
南方過去出過幾起海寇的案子,不過立刻就給連人帶贓的破獲了。真敢騷擾海防,那位章相公能把人切成魚膾給生吞了。也不看看海上是誰家的天下,在海上即使搶了東西,想靠岸想銷贓,港口在哪裡,渠道在哪裡?全都被福建人盯着。在世人眼中,雖然比不上雍秦商會的聲勢,但福建商會也差不了多少了。就是有海盜,也是福建商會的狗。
現在換成了遼國做後臺,甚至有可能是遼國的正軍,一時間的確是擋不住,但那邊盡是灘塗,碼頭也只能容納小船,一次也只能十幾人、幾十人登岸,再精銳又能做什麼?對滄州都只是皮毛之傷,對河北,對天下,根本影響不了大局。
真正能影響大局的,還是正在南下的遼軍主力。
可王厚就在定州,親率河北主力,高牆厚壘,金城湯池,一點都不怵遼人。
保州下面的城寨,韓鍾都看過,在他看來,都有足夠的把握守得出。
定州路這一片,表面上看是坦途曠野,越過了邊境上的陂塘防線,大遼鐵騎就能橫衝直撞了。但實際上,這是一片縱深三百里的防線。一旦遼軍南下,定州路的防禦體系,能像海綿一樣將他們的攻勢給逐步吸收,最後將他們牢牢困鎖在這裡,等待大軍齊集,將之包圍殲滅。
韓鍾手底下還有兩個指揮的鐵道兵,武器甲冑都不缺,也不缺少戰馬。鐵道兵雖然不是神機營那樣的精銳,甚至在京師那邊,被許多人視爲修橋鋪路的工兵。但實際上,幾近十萬的鐵道兵,雖然大部分更擅長修橋鋪路,可其中還是有一部分是經過精心訓練,其中精銳的,甚至比神機營都不差。
韓鍾手底下的兵馬,就正是這一部分精銳。如果遼人是大舉南下,還是能夠有所作爲。
尋常時候,頭頂上的姑姑太多,韓鍾想做些什麼,有的會給點面子,有的根本就不理會。難道韓鍾還能告到韓岡那裡?即使告了,韓岡又有什麼臉來爲兒子出氣?
但現在十幾萬大軍從北向南壓過來,可就是韓鍾期待已久的好時候到了。他的父親正是在邊鄙之地的征戰中一鳴驚人,飛快地走到了宰衡天下的位置上。韓鐘不敢說勝過自己的父親,但他也期待着能夠建功立業,不用再躲在父親的陰影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