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見說崇山放四凶(三)

“正如韓岡所言,此事當交由開封府根究。”

呂嘉問毫不猶豫地附和了韓岡的意見。

他看得出來,韓岡是有幾分進退失據,否則何須這般着力強調?

聽韓岡的口氣,自是堅持要將蔡京論之以重罪,來個一了百了,可好不容易有這一個機會,能讓他如願以償嗎?

代爲通報的內侍,當庭稟說了開封府的奏報。從沈括奉旨出宮,指揮開封府下部衆,配合李信、王厚搜檢城中,安撫黎庶;到章闢光和王厚捉回了蔡京、蔡渭,都一一做了說明。尤其是蔡京、蔡渭兩人,來自開封府的奏報中,很清楚地提到了蔡京準備械送蔡渭入官這一件事。

沒有權知開封府的沈括首肯,來自開封府的奏報中絕不會有這一條。

韓岡多次相助沈括,非韓岡之力,在新舊二黨中皆受人厭憎的沈括,如何還能回到朝堂上?

當年沈括見王安石罷官歸鄉,便打算轉投吳充,誰知吳充厭惡其爲人,拒而不納,還如實奏稟,讓天子爲之震怒。原本沈括就要貶去南方,是韓岡一力相助,讓他得以去西京立功。

而就在前些天,韓岡就在着崇政殿中,先是爲其求取三司使,與呂嘉問交惡,後又推舉其任翰林學士,讓其重歸兩制行列。

韓岡對沈括可謂是恩同再造,可唯一的問題,就是沈括根本就不是會感恩的人。

果然是赤膽忠心、堅貞如一的沈存中……

李定玩味着在韓岡臉上一閃而過的表情,不知韓岡現在是不是在後悔。

沈括此人人品本就堪憂,此時的表現更是明證。若沈括當真有心幫助韓岡,他就不會連蔡京綁了蔡渭這一條都稟報上來。

直接將蔡京下獄,在朝廷派人下來之前,將他弄死弄殘,不讓他有說話的機會,這對韓岡是最爲有利的選擇。

以韓岡在開封府吏員中的聲威和人望,又有沈括主持,府判章闢光看模樣也是要投效韓岡,上有人遮掩,下有人施行,弄死區區一個蔡京,根本不是難事。事後報稱畏罪自裁,或是病死,怎麼查?

但沈括沒有這麼做。他選擇了對自己本人最爲有利的做法。

看起來每個人都清楚呢,在這場叛亂中,韓岡得到了什麼,又失去了什麼。

“臣意亦如此。蔡京是否曾械送蔡渭,可着開封府審問明白,並由御史臺擇人監審。”

李定配合着呂嘉問,卻又加了一條,打算以防萬一。

畢竟在開封府中,就算沒有了沈括,也還有章闢光在。想不到這個投機的小人,又把寶押在了韓岡的身上。

儘管稟報上來的只是冠冕堂皇的消息,不可能會將沈括和章闢光各自的私心披露,可在列的大臣們都在官場中不知打了多少滾,從中看透兩人真正的想法以及做了什麼,做不到的纔是例外。

“蔡京小人,其自訴豈可採信?”張璪說道。

呂嘉問立刻迴應,“所以要審問明白。”

“蔡京爲人奸狡,事前與蔡確共謀,事敗便立刻反噬,依其過往品性,當是能做得出來。”李定轉頭看了眼韓岡,“殿下可問韓岡,以蔡京爲人是否能做出此事。”

韓岡秉笏拱手一禮:“蔡京的爲人,臣事涉干連,不宜有所臧否。既然交由開封府審問,其後自能得知真僞。”

聲音平靜得彷彿沒有感覺李定在玩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把戲。不論蔡京人品,只要他反戈一擊被確定,那他就在赦免的範疇之內。

“故作鎮靜也濟不得事。”呂嘉問暗自冷笑。

朝堂之上,早已將沈括看成是韓岡的人。但他今天的所作所爲,卻哪有半分相似。沈括本就是有名的見風使舵。明知此事卻還是招納了此人,活該被扯了後腿。

“爲何蔡京不一刀殺了蔡渭?”呂嘉問問道。

“殺人滅口,其罪昭彰。”

殺人滅口。

李定強調時,兩隻眼睛也在瞥着韓岡。

這是警告,不要指望殺了蔡京便能就此高枕無憂。

韓岡就是要殺蔡京,也不可能親自動手,只能讓手下的人去做。事涉多人,只要想要審問,肯定能查出來。

呂嘉問和李定的做派,讓王安石不禁皺眉。才空出幾個位置,怎麼就跟餓狗搶食一般?

攻擊韓岡、反對宰輔,難道就能讓太后選擇他們繼任?爲了讓太后能夠理解,他們做的已經太直白了。

王安石瞥了一眼屏風之後。

李定、呂嘉問,甚至還有沈括和章闢光,突然間圍繞起蔡京做文章。

向太后就算比不了一衆朝臣們個頂個的精明,但也不可能不瞭解他們的用意。

李定和呂嘉問,其態度本就十分明顯地在針對韓岡。他們或許真的能夠成功,但這也不是王安石喜歡看到的。

“蔡京有罪與否,可由開封府審問明白,勿須再多言。”

不過王安石並不想韓岡頭上少個籠頭。從各個方面來說韓岡都太過危險,尤其是對早間纔在近距離看過他一錘擊斃蔡確的一衆重臣來說,更是如此。

“若開封府析斷有不盡人意之處,自有諸法司複覈。”

同樣的話出自不同人的口,用意就截然不同。

王安石並不完全放心自己的女婿,朝堂上誰都知道這一點,但誰也沒料到,他會如此直接地表現出來。

“這麼多案子壓在沈括一人身上,開封府怎麼辦?”

屏風後,原本明確的態度忽又變得曖昧起來。

“有判官在,有推官在。”韓岡即時回答。

“……即如諸卿所言,都交由開封府吧。”

無人再反對。對叛逆黨羽如何處置的爭論,此時暫告一段落,直到開封府那邊有了結果。

結果如韓岡所請,卻沒人認爲這是韓岡的勝利。

但韓岡面對衆人的雙瞳中,是毫不動搖的堅定。

借重沈括是一回事,將希望放在沈括身上卻是另一回事。

沈括的問題得之後再說,他就算當真做了牆頭草,擰回來也好、拔掉也好,韓岡都能做得到。

而章闢光會倒過來更是意外之喜。看來之後要與章闢光多親近親近了。有他在開封府盯着,沈括想要做出些事來,也會受到牽制。

另外還有件事,韓岡雙眼一掃身周的同僚,可能是自家的態度讓人誤會了,使得李定、呂嘉問他們弄錯了一件事。

蔡京被一了百了自是最好,也是韓岡所期待的。故而方纔也的確有些疏口,讓李、呂之輩,以爲找到了可供利用的破綻。

可蔡渭還活着,蔡碩也還活着,應該參與到叛亂策劃中的刑恕也還活着,他們都還要被押往開封府獄中等候審判。

這樣還不夠嗎?

“一衆逆賊從黨將發送開封府,那曾布、薛向該如何處置?韓卿,你怎麼說?”

太后明顯的已經很疲憊了,待前事一了,便重提曾、薛二人之事。有了之前的緩衝,她相信應該能快一點解決爭論了。

韓岡站了出來:“在這之前,臣有一事當問?……敢問殿下,趙顥當如何處置?”

“不是賜死嗎?送其一丈白綾,吾明天不想看見他!”太后的回覆極爲決絕,她當真是對亡夫的二弟厭惡透頂。

而韓岡緊接着又問:“其子孝騫呢?”

“……毀其玉牒,族譜上除名,找個地方養着吧。韓卿,你看如何?”

“殿下所判,臣無所改易,亦無可改易。正當如此。”韓岡點頭,又道,“首惡、從黨既然皆已有定論。曾布、薛向如何處置,便可以以此爲參照。”

趙顥一死,四名首惡便一個不剩。而罪行更輕的從黨,雖然還沒有審問,但兩邊爭論到最後,也就是一封赦詔了事。

對他們的處置,就是判決曾布、薛向的界限。

韓岡帶着衆人生生繞了一個圈子,最後定下了斷案的範疇。

“趙顥既被賜死,爲了京中安定,還請殿下對曾布、薛向稍作寬待。依律,從犯亦當減主犯一等論處。”

“趙顥是先帝二弟,英宗與太皇次子,否則何能逃脫凌遲極刑?”

“曾布、薛向皆是士大夫,國朝故事,何曾有士大夫以凌遲死?”

“無論如何,首惡已輕縱,曾布、薛向自不宜論之於死。”

“還是韓卿之言有理。”

太后的話,讓呂嘉問一時襟口。從口氣上,聽得出她明顯已經對持續不休的爭論感到厭煩。

曾布、薛向兩人並不足論,萬一惡了太后就得不償失了。不能再擰着太后的心意來。

“但區區遠流,不足以爲懲戒。”

“臣以爲當舉族流放交南或西域。三千里或不足,萬里便可。”

“交南瘴癘遍地,多蠻夷,少人煙。而西域雖苦寒少水,生活卻不甚艱難。”

西域還叫生活不甚艱難,那可就真是一個笑話了。除了幾處綠洲,那裡的生活,可不是中國之人能夠想象。更不是以宰輔侍制之尊,在京城中過着養尊處優的生活的一干人,能夠想象的。

但比起交南的氣候和疫病來,卻的確要輕上許多。交州的極南之地,比起嶺南諸州更爲可怕。

“西域缺乏人口。”

“西域的確缺乏人口,但西域諸族交雜,又有敵寇,萬一中國之密泄露出去,就又是中國之害。當以交南爲是。”

第四十五章 樊樓春色難留意(三)第二十章 冥冥鬼神有也無(二十一)第三十八章 何與君王分重輕(一)第三十三章 枕慣蹄聲夢不驚(二十二)第二十三章 天南銅柱今復立(下)第三十九章 欲雨還晴諮明輔(二二)第二百三十四章 變故(三十一)第四十八章 時來忽睹紅日低(二)第六章 見說崇山放四凶(八)第三十四章 山雲迢遞若有聞(十六)第四十二章 皇祚思無疆(下)第四十六章 龍泉新硎試鋒芒(一)第二十三章 天南銅柱今復立(中)第二十四章 兵戈雖收戰未寧(四)第八十五章 塵囂(十六)第一十五章 經濟四方屬真宰(下)第三十五章 把盞相辭東行去(三)第二十八章 夜鍾初聞已生潮(二)第四十三章 廟堂垂衣天宇泰(二)第一十三章 赳赳鐵騎寒賊膽(中)第四章 驚雲紛紛掠短篷(五)第四十章 敗敵逐遠山林深(下)第二十七章 鸞鵠飛殘桐竹冷(中)第一十七章 家事可斷百事輕(中)第三百一十九章 無妄(中)第一百零二章 微雨(九)第一十五章 焰上雲霄思逐寇(八)第四十一章 千嶂重隔音信微(下)第一百三十七章 梳理(七)第一十三章 晨奎錯落天日近(十一)第四十八章 時來忽睹紅日低(七十六)第十章 千秋邈矣變新腔(三)第二十四章 繚垣斜壓紫雲低(九)第四十三章 修陳固列秋不遠(十一)第三十八章 何與君王分重輕(十五)第四十六章 八方按劍隱風雷(九)第四十六章 八方按劍隱風雷(五)第一章 縱談猶說舊昇平(八)第三十一章 九重自是進退地(十三)第三十三章 枕慣蹄聲夢不驚(十六)第一十四章 霜蹄追風嘗隨驃(十)第七章 煙霞隨步正登覽(四)第八十五章 塵囂(十六)第二章 天危欲傾何敬恭(六)第一百四十九章 梳理(十九)第四十章 雁度長空跡不彰(下)第八章 太平調聲傳烽煙(五)第二十九章 浮生迫歲期行旅(三)第二十九章 君意開疆雪舊恥(下)第七章 驚聞東鄰風聲厲(上)第三十八章 何與君王分重輕(十四)第四十八章 時來忽睹紅日低(五十九)第一十二章 兵蹙何能祓鬼儺(下)第一十八章 青雲爲履難知足(十六)第一百六十六章 暗潮(一)第八章 朔吹號寒欲爭鋒(五)第二十三章 弭患銷禍知何補(八)第三十五章 重巒千障望餘雪(八)第二百九十七章 不悖(一)第一十二章 鋒芒早現意已彰(十四)第四十六章 八方按劍隱風雷(三)第三十八章 天孫漸隱近黃昏(中)第三十四章 爲慕昇平擬休兵(十六)第三十八章 何與君王分重輕(七)第四十章 帝鄉塵雲迷(三)第四十八章 時來忽睹紅日低(三十一)第三十一章 戰鼓將擂緣敗至(十)第二章 凡物偏能動世情(三)第一章 廟堂紛紛策平戎(十)第四十五章 從容行酒御萬衆(四)第三十三章 枕慣蹄聲夢不驚(四)第一十二章 鋒芒早現意已彰(十一)第四十八章 浮雲蔽日光(上)第一十九章 虎狼終至風聲起(上)第一百七十章 暗潮(五)第三十六章 駸駸載驟探寒溫(四)第一十四章 臥薪三載終逢春(中)第二十九章 雛龍初成覓花信(中)第三十五章 重巒千障望餘雪(九)第一百六十二章 京師(四)第二十一章 山外望山待時至(一)第九章 鼙鼓聲喧貫中國(二)第三十章 肘腋蕭牆暮色涼(十四)第三十章 隨陽雁飛各西東(五)第三十五章 把盞相辭東行去(五)第一十四章 霜蹄追風嘗隨驃(十七)第一百九十四章 火箭(二)第七章 煙霞隨步正登覽(六)第一十四章 貢院明月皎(上)第四十八章 時來忽睹紅日低(四十四)第三十六章 不意吳越竟同舟(上)第三百一十五章 反撲(上)第四十三章 廟堂垂衣天宇泰(四)第二十一章 欲尋佳木歸聖衆(一)第二百五十三章 新議(十九)第二十六章 仕宦豈爲稻粱謀(中)第四十八章 時來忽睹紅日低(七十四)第四十二章 詭謀暗計何曾傷(四)第三十三章 枕慣蹄聲夢不驚(七)第二十七章 片言斷積案(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