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欲雨還晴諮明輔(二六)

一個晚上可能發生很多事。也可能什麼事都沒有。

在百萬人口的大都市中,前一種的可能性往往大於後一種。

不過在這個新帝剛剛踐位的日子裡,卻連續幾個夜晚都平安無事。

一方面,是開封府加強了對大街小巷的夜間巡邏。

另一方面,也是知道現在朝廷最忌諱的就是有人鬧事,不想成爲出頭鳥的一批市井好漢都識趣地縮起了尾巴。沒人願意逞一時意氣把自己送到刀口上。

“清淨了許多。”馮從義從車窗中向外張望着,“東十字大街人這麼少,我幾次來京城,都沒見識過。”

“小人來京城之後,就沒見過三更之前東十字大街有安靜的時候。”同車的何矩說着閒話,態度仍是畢恭畢敬,在馮從義面前不敢有一絲放縱。

新天子登基之後,連着數日宵禁。並不是像唐時那般,城中各坊關門落鎖,見到有人在街上夜行就給捉將起來。但這幾日京中的幾條縱橫大街,都管制得十分嚴格,各廂都加派了人守在街口上,人、馬、車路過,都會上前查問。

馮從義的馬車也在路口被攔了,但車外的伴當過去亮了一下牌子,立刻便被放行。他並不是拿着韓岡的名號去的,雍州馮四的名字在開封府的衙門裡一樣響亮。

“再來幾日就撐不住了。”馬車重新啓動,何矩說着,“今天遇見臨清伯和周九衙內,都是好一通抱怨。好端端的宵禁作甚,只是內禪而已,又不是那個……”

就是在私下裡,何矩也沒敢直接說天子駕崩之類的悖逆話。

馮從義讚賞地點點頭。其實說一說也不會怎麼樣,想必臨清伯和周九都說了。可作爲商人,言行舉止上小心謹慎是必須的。有時候可能就一兩句話的問題,就將人給得罪了。何矩能在京城中能謹言慎行、守住本分,比長袖善舞的掌櫃更讓人放心。

“也沒幾天了。”馮從義將車窗窗簾放下,外面的熱氣不再滲進來,“等上面安穩下來,那就該喝酒喝酒,該賭賽賭賽,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去。”

馮從義沒有什麼談興,他剛剛談了一筆生意,是有關襄州貨棧長期租用的協議。

當年韓岡出面重啓襄漢漕運,馮從義代表順豐行,與雍秦商會的許多成員,還有章家等福建同行一起,在襄州港口附近,佔了很大的一片江岸地。如今東分西分,地皮縮水了不少,不過從價值上,卻是舊時的十倍。

這幾年襄漢漕渠開通的影響不斷深化,來自荊湖、巴蜀的商貨,比漕運剛剛開通的時候增長了兩倍以上,方城軌道每年給朝廷帶來的收益也隨之飛速增長,五六十萬貫的現錢收入,被政事堂通過襄漢發運使直接抓在手裡面。暢通的物流會刺激商業的發展,從此可見一斑。

順豐行和盟友們開闢的襄州港口倉庫區,數百重大小院落組成的貨棧,每日都是車水馬龍,就算是在年節之時,也不會少了人去租用。加上週邊酒樓、青樓、車馬行、質庫、錢號、商鋪和房屋出租,以及連接港口的貨運軌道,一年下來的各色收益林林總總加起來,並不遜於開封城東水關外的港口多少。

就順豐行而言,今日長期租用貨棧的協議,並不是什麼大買賣,只是對方背後真正的東家的身份特殊,找機會聯絡一下感情。

不過在方纔的商談中,話題已經完全偏了個方向。馮從義更多時候,是被詢問所謂的國債,而不是現在正在議論的買賣。

這讓還沒有從韓岡那裡得到消息的馮從義尷尬了一個晚上。

韓岡回京,馮從義儘管在京中就有房子,但他還是搬了過去住,以便能就近與韓岡多商議一下順豐行接下來的發展。只是昨天晚上,馮從義另有事情要,並沒有回去住,根本就不知道韓岡又做了什麼事。

回到韓府,在庭前下了車,幾名僕役過來將車馬趕去馬廄。

“魯四,樞密回來了沒有?”馮從義叫住一名走路一瘸一拐的馬伕,向他問着。

“回來一會兒了。”被拉住的馬伕回話道,“樞密回來後還跟家裡說了,說是太上皇后已經允了樞密辭官,讓家裡都叫回學士。”

馮從義點點頭,這件事,他剛纔與人談生意時已經知道了。好像是上殿後,先讓太上皇后同意他辭官,才肯繼續說話。這逼着君上允許辭官的事兒,這輩子都沒聽說過。

回自己的院子洗漱更衣後,馮從義讓下人先過去通報,然後慢慢地往主院過去。

過了二門,就看見一名低品的官員被引着出來,手腳粗大,臉色黝黑,看着不似官人,倒像是工匠。

是軍器監的?還是將作監的人?

馮從義心中猜度着,走進韓岡書房所在的院落。

“回來了?”

韓岡剛剛接待了一名客人,正在院中踱着步子,好似在考慮什麼。

“回來了。”馮從義點頭,半弓腰行了一禮,問,“剛纔過去的是誰?像是個生面孔。”

“將作監管鐵軌的李泉,當初爲兄在軍器監時,他還是大金作的作頭。”

“哥哥找他是爲了鑄幣的事?”

“都聽說了?還真夠快的”韓岡笑道,“其實找他談的是火器局的事。要談鑄幣,去找小金作的人更合適一點。”

“小弟也是才聽說。”馮從義道,“其實同州錢監的錢一向是最好。哥哥真的要辦鑄幣局,應該先找他們。”

“鐵錢以同州最好,銅錢則屬饒州最精。爲兄也是早有耳聞,鑄幣局要是措辦起來,肯定會從兩監調人回來。”

鑄幣要越精細越好,版式製作越是精美,百姓就越是認定錢幣的價值。同州、饒州的錢監之所以製作精美,百姓愛用,幣值穩定,裡面的工匠是關鍵。錢監裡的匠人都是父子傳承的匠戶,手藝也是父子相繼幾個世代,一說起好錢,就會讓人想起饒州、同州。

早年陝西鑄鐵錢,曾經就有幾批因爲製作精美,使得其市價與銅錢能達到一比一。之後就有因爲百姓愛用,而上書請求將新錢改爲一枚當兩文來使用的官員。

韓岡的打算便是用比過往更爲精細的製作工藝,使得僅僅是黃銅、紅銅質地的錢幣,能標上十文,二十文的面值。

這一點不是不可能,韓岡後世曾經見識過的銅圓,就是因爲製作得極爲精美,便能標上一枚百文的面值。而韓岡想要製作的新錢,用不着做到那麼精細的地步——後世的銅圓好像也不是鑄造出來的——只要比之前的小平錢有些進步就已經足夠了。

“但成本呢?”

能工巧匠能在花瓶大小的銅香爐上,鑄出百花圖來。可那樣的銅器,其價格之中,只有很少一份是屬於銅料本身,更多的就是人工本身的成本。

就是金銀首飾,金銀本身的價值是一部分,而剩下的,還有人工。越是精巧,其價格就越高。

錢幣的精美程度,一是鑄幣工匠們的手藝,第二則取決於母錢。範錢越是精細,製作出來的錢幣就越精緻。但越是精細的母錢,其成本就越高,能夠使用的次數就越少。過於精細的紋路,很快就會在使用過程中被磨損殆盡。這就要加強母錢的硬度,但母錢的製作是雕刻出來,還要講究韌性,其實要求很高。

所以製作範錢的確要考慮到成本。馮從義的顧慮也是正常的。但韓岡還有很有信心,畢竟他所能尋找到的工匠,應該是工業社會之前,手藝最爲出衆的一羣人之一。若他們還不行,那麼就不會再有其他人了。

關鍵還是要將他們本身蘊藏的手藝開發出來,就像當年韓岡在軍器監時一樣。要立足本身發掘潛力,通過各種獎勵、懸賞甚至競賽,來吸引工匠們發揮自身的才智,降低人工成本,加強工藝水平。

比如從合金本身下手,不同比例的合金其硬度也是不一樣的。另一方面,淬火、退火之類的手段,也能加強母範的硬度或韌性。

韓岡曾經看過西方的古錢幣,只比現在稍後幾百年,同樣沒有進入工業時代,但製作出來的金銀幣卻依然精美,上面的人像也清晰可見。儘管數量更大的銅幣使得對工藝成本的要求更爲嚴格,但以當今的工匠手藝,還是能夠有所發揮。

如果韓岡的計劃能夠成功,將能很大程度上推動製造工藝的發展,同時工業管理也會有一個大的進步。

再以後,還可以去開發機器制幣,將鑄造改爲壓制,更可以將朝廷庫存的白銀和黃金,都改成金銀幣來使用。

不過那還要等日後再說了,眼下的鑄幣局,其工藝依然還是落在鑄造上。

“小弟明白了。”馮從義點頭受教,“若當真能跟當年哥哥主持軍器監,將板甲和飛船開發出來那樣,鑄幣局日後可就又是個熱門的肥差了。”

韓岡笑着搖搖頭,這小子就只在乎這一點。

“不過,那國債又是怎麼回事?”馮從義輕聲問道,他只關心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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