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絕戀(完結)
嶽青平和歷斯然結婚三年後,生下一個女兒,歷斯然給她取名:嶽思思。歷斯然和若漸離來到新西蘭後,都開始埋名隱姓,儘量不惹人注意,歷斯然從了嶽青平的姓,改名嶽思然,若漸離還要簡單,拿掉中間一個字,若離。兩人從此退出江湖,一心從良。
嶽思思五歲時,眉眼鼻子臉形,長得跟嶽青平一模一樣了,地地道道的嶽青平翻版,歷斯然把她寵上天,簡直看成他自己的眼睛珠子。那小丫頭片子哥哥疼,爸爸愛,乾爸爸寵,有時候嬌得沒邊,左右哄不好,嶽青平實在氣不過了,在她屁股上拍兩下,結果那丫頭哭得呼天搶地,嶽青平自己也眼淚滴滴。歷斯然最過不得母女兩的眼淚,比生化武器還厲害啊,只得左手摟小的,右手摟大的,哄了左邊哄右邊,親了右邊親左邊。偏偏那個嬌丫頭,非要他爸爸選擇,要她還是要媽媽,要是不要她,她就離家出走,當然,離家出走就是離開家去大約五十米開外的另一套房子,裡面住着她的乾爸爸。可憐歷斯然,天賦異稟,神人一枚,自稱沒有解決不了的困難,卻硬生生栽在他的寶貝女兒手裡。選媽媽?可女兒要去投奔那猥瑣大叔,無法甘心,太便宜那廝了!選女兒?不要媽媽?怎麼可能!想想就要命!猶豫到最後,歷斯然要哭了,苦巴巴地望着女兒,能不選麼?我把哥哥的白居易偷來給你玩!白居易在遊戲裡,遊戲在哥哥的箱子裡,鑰匙在哥哥的褲帶上,最後遊戲到了嶽思思的箱子裡。選擇題問題終於解決。
若漸離一直住他們隔壁,成了嶽思思的乾爸爸,爲此,歷斯然相當生氣,一個月沒給他生活費。哦,這裡提一下,若漸離這幾年確實寫了幾本書,銷量相當好,有大把的收入進帳,可惜,當初的不平等條約裡有一條,收入上交,又加上欠歷斯然不知幾何,於是,稿費全部被歷斯然扣壓,每月領取一部分充當生活費。歷斯然揚言,錢若給他就輸了,不如放他這裡,給他存老婆本。若漸離恨恨的,要個屁老婆,不如萬能的右手!
若漸離一生不愛女人,更不愛男人,在有嶽思思這個乾女兒之後,一生鍾愛終於有了寄託,比歷斯然的寵不少半點分。在嶽思思之前,他只愛命,愛錢,愛賭。可惜總是時運不濟,身上一有錢,就輸得光光,到頭來只得涎着臉在歷斯然的白眼下混飯吃。愛命吧,常常小命不保,每次行動,出事的總是他,出手相救的總是歷斯然,他離不開他的大貴人哪。歷斯然自若漸離跟了他後,發現那些人的眼光和所有危險的事情都到這又倒黴又猥瑣的大叔身上了,真是一個轉移目標的好對象啊,野外生存時,能找食物,能做飯,還能幫他跟蹤與反跟蹤,生氣時還可以拿他出氣,寫書了,掙了很多錢,全部充公。他有用,相當有用!
歷老爺子和歷老夫人得知兒子結婚生子的消息,大喜過望,不顧年事已高乘坐飛機的危險,硬是擠到他家住了兩個月。沒想到兒子結婚後如此安份,還會找工作賺錢養家,後悔莫及,當年多勸勸她們在一起就好了,白白錯過幾年。孫女漂亮比仙子還勝幾分,又聰明又乖巧,聰明隨了她爸爸,乖巧隨了媽媽,擇優遺傳。兩老的越看嶽青平越滿意,越喜歡,加上她性格好,心好,廚藝好,老爺子沒事和她切磋棋藝,一邊,老太太和小孫女玩來玩去。老夫人和她切磋琴藝,一邊,老爺子和小孫女玩來玩去。老婆被搶了,女兒被搶了,歷斯然完全被忽視了。兩老的住到後來不想回同城,可她養的兒子太沒心沒肺,硬說他們搶走了他老婆女兒的注意力,一個電話叫來幾個哥哥,讓他們快點接走他們,就這樣,硬是將兩老的攆走了。
嶽青平在來新西蘭的第三年,太想爺爺了,清明時回過一次國,手捧四束鈴蘭來到白雲山,在爺爺那片地上,居然發現四周種滿鈴蘭,一片細白細白的小花,輕輕向她點頭。嶽青平在墓碑前坐下來,掏出一盒火柴,一根一根地劃,看着火焰起,又看着火焰滅,直到天色已晚,才下山。方舟和賈笑笑的車子早已在這裡等她,她上車前四處張望了一番,總是感覺有雙眼睛在盯着她看,又沒有發現什麼蛛絲馬跡。等他們的車子走遠,任之豐從一輛車裡下來,在嶽青平坐過的地方,坐下來,很久很久才下山。
兩年後她又偷偷回國,還是去白雲山,還是在那座墓碑前,她一個人點光了一盒火柴,很久很久後,才下山。她沒有注意到,旁邊一輛不起眼的車子裡,任之豐貪婪地注視着她,等她走遠,他上山,在她坐過的地方坐下來,默默數着腳下的火柴根,很久很久才下山。
後來她沒回了,由歷斯然帶嶽涵清給爺爺上墳。從嶽涵清十四歲開始,他一個人每年回同城,給曾爺爺上墳。嶽涵清十八歲那年,嶽青平將發生在同城的事一一講給他聽,嶽涵清哭了,他抱着媽媽說:“你和爸爸太苦了。”
嶽青平說:“我不苦,我有你們。爸爸太苦了,你回到爸爸身邊去,代替我好好照顧他,好好愛他。”
十九歲那年,嶽涵清完成大學課程,回到任之豐身邊。父子相見,嶽涵清抱着任之豐大哭,任之豐卻朗聲大笑,欣慰開懷,恨不得向全天下宣佈:“我的兒子回來了!”兒子回來了,他命的一半回來了。
嶽涵清一回來,就被候夭夭盯上了,小丫頭相當彪悍地在他身上貼上候夭夭的標籤,他是我的,我一歲時就撲倒他了!嶽涵清滿臉黑線,他當然還記得她當年口水一坨坨流他臉上的事。可這丫頭太沒羞,逢人就說這糗事,他很無力,想着這丫頭沒他媽媽溫柔,沒他妹妹漂亮,可爲什麼老想偷偷看她呢?算了,就讓她撲倒吧。嶽涵清二十六歲時,在藍溪大別墅,兩人結婚,被候夭夭完整地,徹底地撲倒。
嶽青平五十歲時,歷斯然開了一次畫展,畫展的題目叫:寶貝。畫展上所有的畫,全是兩個人,兩個相似的人,一大一小,大的嶽青平,小的嶽思思。兩人千姿百態,千嬌百媚,在繪畫界引起轟動,有人說,題目應該叫“愛”。作者對畫中的兩個人,那愛到寵,愛到溺,愛到骨頭裡的感情,全在畫筆一一呈現,淋漓盡致。歷斯然畫作一張不買,倒是被一熟人以揣摸畫風爲名求去一張,剩下的全當寶貝收藏,永遠屬於她們和他。
任之豐七十七歲那年,他和候力城坐在院子裡喝酒,回憶當年。候力城道:“你的小兔子有什麼好,太笨了,連名字都寫不全。”
任之豐冷哼一聲:“不好?誰當年在玉溪養一個,模樣差我家小兔子不是一點點。”當他不知道?他只是不點破而已。
候力城大驚:“天啊,你小聲點,讓我家那太婆知道,別想有酒喝了。”他和程瑩冰早已和好,主要是任之豐那日一團血給了他提示:滿目山河空念遠,不如憐取眼前人,落花風雨最傷春。
任之豐大笑,突然指着前方,激動地喊:“看,看,我的小兔子來了!我的小兔子來了!她來找我了!”嶽青平向他走來,她竟然還和從前一樣年輕,眼睛水汪汪又黑又亮,鼻子小小巧巧的,嘴脣翹翹的,紅豔水靈,她笑着向他跑過來:“豐子哥哥!豐子哥哥!”任之豐勾勾嘴,笑了。他的小兔子啊,終於來了。他生命的別一半回來了,他圓滿了。
候力城向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哪有他小兔子的影子,他哼了一聲:“你眼花了吧。”卻不見任之豐回答,只見他眼睛閉着,手已垂下,嘴角露出笑容,一付滿足的模樣。候力城一陣心慌,大喊:“瘋子。”無人迴應,任之豐已與世長辭。
第四天,嶽思思捧着嶽青平的骨灰回到同城。嶽青平落氣的時間正是任之豐指着前方喊“他的小兔子回來了”的時間。他的小兔子不來,他不敢死。她來了,他終於放心了。
嶽思思在清理嶽青平的遺物時,在她的的錢包裡掏出兩張紙條,第一張寫着:
第一,你是我的。
第二,不許搭訕別的男人,無論老少。
第三,不許理睬搭訕自己的男人,無論老少。
第四,一旦畢業,無條件結婚。
契約雙方:任之豐嶽青平。右下角兩個鮮明的手印,一大一小。
第二張,上面寫着:
第一條,不準瞪她。
第二條,不準兇她。
第三條,不準罵她。
第四條,不準嘲笑她。
第五條,不準欺負她。
制約人:嶽青平。簽約人:任之豐。右下角有任之豐親筆簽名。
嶽涵清在清理任之豐的遺物時,也在他的錢包裡掏出一疊機票,地點,同城至惠靈頓,時間,自去新西蘭一直延續到他回同城,纔沒有了,一年一張,肯定爸爸是站在某一個角落偷偷地看着她們。又掏出一張紙條。上面寫着:
第一,我的你的。
第二,不許搭訕別的女人,無論老少。
第三,不許理睬搭訕自己的女人,無論老少。
第三,一旦畢業,無條件結婚。
契約對方:任之豐嶽青平,右下角一個鮮紅的手印,大手印。
任之豐生前對嶽涵清說過,他死後,把他埋在嶽老爺子的旁邊,這樣以後可以總是陪他喝酒抽菸了。
嶽青平生前的遺言,死後埋在爺爺的旁邊,爺爺的腳下有姑姑捂着,她就在旁邊捂着。永遠照顧他。她一生受爺爺照顧,再世來還。
嶽思思在看到三張紙條後哭得不成樣子,嶽涵清流着淚給她擦眼淚,說:“我們把他們放一起吧,生前不能在一起,死後讓他們在一起。”嶽思思哭得更兇。
兩罐骨灰終於合成一罐,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爲蓮理枝。
嶽涵清劃燒火柴,將兩張相同的契約燒在他們墓碑前,流着淚說:“爸爸,你的契約爲什麼不讓媽媽也按上手印呢?以後要記得,要兩人一起按手印,纔會不分離。”
拿起另一張,嶽涵清捂着臉,眼淚從手指縫流出來。他記得他小時候有一次坐在爸爸的肩膀上吃火腿腸,滿手的油漬,爸爸捉狹地眨眨眼睛,說,擦袖子上!立即引來媽媽一聲大吼。他看見爸爸偷偷地笑,像得了好處的貓,一付得逞之態。得多寵她愛她,才喜歡如此逗她?他又點亮一根火柴,將紙點燃,讓它慢慢成灰,慢慢成爲地下他們永遠的誓言。
嶽涵清和嶽思思回到家裡,歷斯然已在等他們。嶽思思緊緊投在歷斯然的懷抱,才禁住的眼淚又洶涌成河。“爸爸,我們把媽媽和任伯伯合葬一起了。”那爸爸以後怎麼辦?爸爸以後就一個人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任伯伯孤苦一生,就讓你媽媽陪着他吧,她陪了我一生,給了我一生快樂,我已知足了。”歷斯然微笑。他知道她脖子的玉,知道她錢包裡的紙條,知道她心裡的某個地方有個人。可這有什麼關係呢?除了這些,她的全部都是他的,他都已得到並已收藏,永遠不會失去,他真的很滿足。
半年後,金家大院,金正山去世。他的子女在他貼身口袋找到一個早已枯黃的狗尾草戒指,子女們沒有一個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只好燒給了他。清理他的遺物時,發現他的保險箱裡有一幅名曰“寶貝”的畫,有知情人認出,這幅畫正是歷斯然的畫展上被人討走的那幅,不知怎麼,幾番輾轉竟然到了他的手裡,並珍藏。另外保險箱還有一本小說手稿,《青萍記》,早在二十年前就寫完,卻一直沒有出版,扉頁上有一行字作爲題詞:大風始於青萍之末,藍山逝於青萍之末。有人記起,藍山曾是紅極一時的網絡作家,四十後前絕跡,從此未見一字問世。
歷斯然回到新西蘭,又開了一場畫展。畫展題目:絕。整個展場的畫,畫上全是一個人,年輕而美好,神態各異,儀態萬千。其中有一幅很大的畫格外醒目,畫中的女人飛天造型,頭戴花環,上身□,臉色純美,肌膚豐腴,肋下展開一雙白色翅膀,欲飛而去,□衣飾柔美舒暢,飄帶飛舞,欲跟隨而去,整個畫面既驚豔,又決絕,有一種一去不回之勢。整個畫展上的畫,正是當年歷斯然離開樂苑時託嶽青平看管的畫。離開同城後,歷斯然見嶽青平擔心畫毀壞,就將它們運回了新西蘭了好好收藏着。如今她既已飛去,讓這些畫給他們畫上一個完美的句號。
他如今一個人住在和嶽青平居住了四十年的房子裡,吃過晚飯,他會順着那道乾淨的大道慢慢悠悠地走到海邊,就像她在世時一樣,從容,舒適,看了一會兒海景,又慢慢悠悠地回來,彷彿她從未曾離開過。回到屋裡,他在茶桌前坐下來,拿起茶壺,將兩隻玻璃放在茶案上,各撒下一把茶末,將茶壺嘴擡到一尺三寸高,然後手微微傾斜,一行白水衝出,手微轉動,徐徐向下,再轉,繼續向下,最後壺嘴沿着杯沿轉動,水在底裡打個圈兒,齊齊涌上中間,頓時出現一朵白色的花,周邊的茶葉細細密密地聚成一個圈,尤如一輪明月,將花團團圈住。
四十多年前,他問她:“能衝出花好月圓嗎?”
她沒有說話。此後,她用四十年的時間,真的衝出了這道茶,給了他回答。
花好月圓,千里嬋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