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期三天的高考，在第三天上午十一點半的鈴聲響起後，就全部結束了。鈴聲響起的一剎那，伴隨着一陣陣的歡呼聲，三年的努力，三個月的備戰，三天的決戰，一路默默承受的壓力和希望，都在這一聲聲怒吼中釋放出來。
陳可美看着眼前歡呼的場面，背過身，壓抑了太久的壓力和痛苦，終於令她難以承受，淚水猶如洪水一般侵蝕着她脆嫩的臉頰，她強忍住讓自己不要哭出聲來，可嘶啞的哭聲還是從顫抖的雙脣中躥了出來。
她雙手抓緊書包兩邊的揹帶，挪着沉重的步伐，朝校門口走去，背後喧鬧歡樂的場面，讓她的背影顯得更加孤獨和傷感。
“陳可美。”陳可美一擡頭，是林子健喊住了她，情急之下她忙停下腳步背過身去，偷偷抹了抹眼淚，調整了一下情緒，然後轉過身，林子健正站在那裡，嘴裡想說什麼，卻欲言又止。他的眼神裡，充滿了從未見過的悲傷，興許是想到即將離別，即將各奔東西，不管憑以何種身份，那些難忘的記憶總會在心中躁動不安，呼喚着自己的靈魂。傷感？嘆息？惋惜？遺憾？不捨？恐怕此刻的心情，沒有一個詞可以獨立概括和形容，林子健真正體會到了五味雜陳是什麼滋味。兩人都沒有說話，都在等對方開口，就這樣靜靜地看着彼此，彷彿可以看到過去的那個人。
“你…要走了？”終於林子健開了口，他的聲音，輕得剛好陳可美能聽到，還有些哽咽。
陳可美本想悄悄離去，離開這個熟悉的地方，離開這些熟悉的人們，離開林子健的世界，可最後還是無法做到了無牽掛，瀟灑地轉身，林子健的出現，又打開了她塵封已久的愛的心門，她忍不住全身顫抖起來。
“是的。”陳可美噙着淚水，堅強地回答道。
“這麼快…”林子健很想去挽留，可是這要怎麼說出口，自己又憑什麼呢？他自知無法挽留，只盼日後還能相見，“那我們以後還能再見嗎？”
陳可美仰起頭望着灰色的天空，偷偷地眨了眨眼，很幸運淚水沒有在這個時候流出來。
“不知道，也許還能再見，也許再也見不到了。”
陳可美的話，似乎剝奪了林子健最後的一絲期盼，有些話不需要說絕，你也會感覺到絕望，因爲她給了一種絕望的可能。
林子健頓時覺得周圍的空氣被抽走一般，令他不自覺地深吸一口氣，眼前的陳可美的身影，變得迷糊又清晰，他用手狠狠地搓了搓自己的臉，可眼前依然是殘酷的現實，遙遠的她。林子健不禁露出了一絲奇怪的笑容，他突然覺得好諷刺，自己選擇的放棄，爲何還會如此戀戀不捨，自己的痛苦，不，是兩個人的痛苦，竟是自己親手造就，呵呵，真是活該啊！
林子健沒有再繼續說話，此時言語已經無法表達出他內心的想法，任何挽留的話也只會讓場面更加尷尬，他目不轉睛地看着陳可美，希望陳可美能夠在他的眼睛裡看到他的期盼。
兩人站在那裡，相隔十米遠的距離，靜靜地對峙將近有三分鐘，這三分鐘裡，兩人的點點滴滴都在時空裡旋轉跳躍，逐漸地迴歸平靜，兩人都不知道，對方是否仍保留着那份默契，來讀懂彼此的眼神。
“我走了。”陳可美平靜地說道。林子健被陳可美喚回到了現實世界中，他看着陳可美，仍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也許此時的無聲遠勝於有聲。
“再見！”終於說出了這句話，陳可美對林子健露出了她那標誌性的甜美笑容，瀟灑地從林子健的身旁走過，那麼堅定，那麼決絕，頭也不回。
望着陳可美漸行漸遠的背影，林子健的心彷彿被刺刀狠狠地戳着割着撕列着，陣陣地疼痛涌上心頭。
“我相信我們還會再見的！”林子健衝着遠去的背影呼喊道。不知道陳可美有沒有聽到，可能聽到了吧，她剛剛好像停下過腳步。
此時的林子健一定不會想到，這竟是他和陳可美的最後一句，最後一面……
教室裡，一片熱鬧非凡的景象，像是開派對一般，每個人臉上都洋溢着濃濃的歡樂，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日子早已過去，似乎大家都走上了陽關大道，準備迎接自己的另一段人生。告別總是傷感的，但告別有時也是的甜蜜的，告別高中的繁忙與枯燥的學習生活，迎接幾個月後那夢寐以求的大學生活，大多數人都覺得這很甜蜜。
有的人已經在處理這些看了無數遍的課本了，也有的人，決定珍藏起來，將這段難忘的奮鬥歲月，收藏進自己的青春裡。
班主任適時地出現在了教室，又開始了每個學期末都會說的那些話，幾年下來大家都習慣了，大家一致默認，只有等到班主任的一番話講完，纔算真正的放假。這也是學校交代的任務，沒辦法，安全問題必須強調，同時班主任也說了關於後續工作的一些時間，比如什麼時候退宿舍，什麼時候拿檔案袋，什麼時候返校拿成績單和畢業照，等等。還沒等班主任宣佈結束，教室裡已經鬧起來了，他們不再擔心班主任會罰站罰抄了，似乎在這個時候，大家纔會覺得，高高在上的老師，也只是我們生活中的一個朋友，大家師生一場，那份情誼纔是可以一直留存下去的東西。
當班主任宣佈“同學們，放假啦！”，歡呼聲瞬間充滿整個教室，更準確的說，是充滿整個學校，其他班級裡也是一樣的情況。班主任心裡也在嘀咕：“除了運動會，沒見過學生這麼開心過。”
之後的時間，大家想幹嘛幹嘛，沒有了禁錮，大家都拼命地去展示自己的個性，有女生去美甲了，有男生結伴去打桌球了，學校附近的網吧也瞬間爆滿，還有一些人在等着接班別人的機子，老闆靈巧的手指點着不斷進來的鈔票，心裡樂開了花。校園裡充滿着自由的氣息，小情侶們不再擔心來自學校的壓力，盡情釋放壓抑太久的愛戀，以及即將離別的傷感。卿卿我我，你儂我儂，這是個纏綿的季節。
林子健他們宿舍都沒人回去，他們早就約好高考完後在老地方再聚一次餐。林子健組織，當晚還沒回去的同學都一起吃飯。男生這邊，除了他們宿舍，其他還沒回去的有陳浩冬、袁源、蕭展，女生那邊聯繫好的有薛夢琦、莫欣優、樑思雨、安心，基本上和第一次大聚會的人員差不多，唯獨少了陳可美。
17點多的天空下了一場便秘式的雨，斷斷續續，忽大忽小。大家如約來到豔陽天餐館，在最裡面的包廂裡先喝喝茶聊起來，沒有了學習的包袱，每個人都顯得很輕鬆愉悅，但林子健臉上卻有着幾絲愁緒。
“怎麼了，子健？”陳靜看出了林子健臉上的不安，詢問道。
“對了，薛夢琦呢？她怎麼還沒來？”莫欣優來這裡後一直沒看見薛夢琦的身影，以爲她是臨時有事或者去買什麼東西了，沒在意，可是到現在吃飯的點了還不見人影，而且林子健一臉焦慮不安，便問起了她。
爲了不掃大家的興，林子健故作輕鬆地回答說：“可能有事情耽擱了吧，我再打個電話給她，你們先吃，沒事的。”
嘟嘟嘟…手機一直是通的，可就是沒人接。
“副校長，您找我什麼事？”薛夢琦走進辦公室，便隱隱有些不安和害怕。副校長翹着二郎腿在沙發上吞雲吐霧，眼神裡透露着一股兇惡的氣息。
“你晚上有什麼事嗎？”
副校長的聲音很低沉，讓人聽了有些毛骨悚然。薛夢琦忐忑不安地回答道：“額…有事，要和同學們一起聚餐。”
“是那個林子健吧？”副校長的話讓薛夢琦感到非常驚訝，和那麼多同學一起吃飯，他卻偏偏提到了林子健的名字，她感覺會有什麼事情發生。
“還有其他很多同學都在。”
副校長沒有接下這個話題，而是起身去拿西裝外套，“你跟我去一個地方，我要給你看個東西。”
“去哪裡？”
“去了就知道了。”
薛夢琦坐着副校長的車，大約開了20分鐘，來到了一間陰暗簡陋的平房。這裡看上去很偏僻，因爲聽不到別戶人家的聲音，安靜得很詭異。走進去，撲鼻而來的一股黴味令薛夢琦有點噁心。薛夢琦一手捏着鼻子，一手不停扇動驅趕這難聞的氣味。
“你帶我來這裡幹嘛？”薛夢琦一臉疑惑地問道。
副校長走過去把門鎖上，鎖門的一剎那，薛夢琦的心噔了一下，“副校長，你要幹嘛？”
見到薛夢琦一臉驚恐的表情，副校長卻顯得異常平靜，他不慌不忙地從身上拿出一支筆，這是一直錄音筆，打開後，一段兩人的對方清晰地被播放出來。
“你就是林子健對吧？”
“是的。”
“我們都是男人，那我就開門見山了，薛夢琦是你女朋友？”
“是的！”
“你知不知道學校是禁止談戀愛的？”
“知道，可是我們沒有影響學習。”
“不不不，這跟學習好壞沒有關係，給你一個機會，立馬跟她分手，不然你高考會很艱難。”
沉默半分鐘後…
“分手後我就能順利參加高考嗎？”
“當然，我想你不會讓你爸媽失望吧？”
“這並不難，其實我喜歡的是陳可美，要不是她，我可能就已經和陳可美複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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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去就是一陣嘈雜的聲音，然後錄音就結束了。
薛夢琦聽得目瞪口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林子健竟然喜歡的是陳可美，還怪我阻礙了他倆的複合？薛夢琦引以爲傲的那片天，塌了下來，不給自己一絲逃離的機會，壓得你再無翻身的可能。
“不可能的，這不可能……”薛夢琦喃喃自語，像是一個被拋棄到瘋人院的女子，沒有意識地話語，更突出了她的可憐與絕望。
看到這一幕，副校長嘴角微微揚起，如餓狼一般貪婪地看着眼前的獵物。
“這就是他和我的對話，我早有準備，提前擺好了錄音設備，才能讓你有機會看到他的真面目。”副校長一邊說着一邊觀察着，薛夢琦的反應都在他的預料之中。
薛夢琦呼的一下癱倒在地，痛苦地流着眼淚，她曾固執地認爲，只要她毫無保留的付出，就可以讓林子健忘記陳可美，自己取而代之，一切都如她所想一般，陳可美和林子健越來越遠，自己和林子健則越來越近。她以爲，幸福就是這麼簡單地圍在她的身邊，溫暖着她的心，她享受得如癡如醉，可是現在……自己卻像個一無所有的棄兒，她從未想過，自己的真心換來的卻是林子健的虛僞，知道夢滅心碎的感覺嗎？就是這樣。
“風雨瀟瀟惹紅塵，檐下伊人醉心神，奈何喜燕不知恨，聲聲啼哭斷腸人。”這首詩是曾經林子健寫給薛夢琦的一首詩，今天想起來，真是應景，真是諷刺。
正在這時，薛夢琦的電話響了，一看是林子健，薛夢琦想都沒想直接按了靜音，放回了口袋。她感覺恢復了點力氣，準備起身離開，站起來的一瞬間，差點暈倒下去，手磕碰到了桌角上，紅紅的腫了起來，可薛夢琦已經感覺不到疼痛，大腦像是被塞滿了東西漲得難受。
“你要去哪？”副校長厲聲喝道，薛夢琦看到了臉色變得異常恐怖的副校長，像盯着獵物一樣盯着自己，嚇得她打了個寒顫。
“我…我要回去…”薛夢琦的聲音很輕很沙啞，語氣裡滿是哀求。副校長出乎意料地沒有任何阻攔：“好吧，你隨便。”
薛夢琦頓了一下，慢慢地朝門口走去，見副校長還沒有反應，她開了鎖，打開了門，一陣風雨吹面而來，竟感到一絲涼意。
突然，眼前出現了兩個高大的身影，薛夢琦沒留神就撞了上去。
“薛大美女，這麼快要走了啊？不陪我去喝幾杯？”這個聲音很熟悉，薛夢琦定睛一看，是之前見過的夏董。還有一個比較瘦瘦的男人，她不認識。
兩人頂着薛夢琦往屋裡走，薛夢琦被迫往屋裡退。
“你們想幹嘛？我要回去！”薛夢琦厭惡地喊道。兩個猥瑣男絲毫沒有讓路的意思，看着薛夢琦驚恐的表情，他們感到了強烈的快感。
屋裡不時傳來女生痛苦的慘叫和男人滿足的笑聲，恐懼和絕望的吶喊，在凌亂的暴雨裡，顯得多麼的脆弱和渺小。
林子健打來的電話，被遺落在角落裡，吱吱吱地閃着暗淡孤獨的光，忽閃而過一道閃電，驚動了屋頂上跳躍的貓，撲通一聲，鑽進了無人的草叢，再也不見蹤影。
雨一直下，夜不能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