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秋水望穿,終於見徐懷舊的總裁朋友駕着一輛白色豐田,像一坨無根的浮雲,緩緩地飄過來。
還在大巴上時,徐懷舊就跟丁玎簡單介紹過總裁的情況,三十有七,未婚,女朋友倒有一打,大的和他差不多,小的十八。
這隻“偉大”人物一路吊足了丁玎的胃口。百聞不如一見,當他出現在她面前時,她感到既失望又欣慰,失望的是,他離徐懷舊還有很遠的距離,欣慰的是,徐懷舊是最好最優秀的。
在兩男人交談了幾分鐘後,丁玎就對自己的判斷有了略微的改觀,她發現總裁魅力還是有的,比如有條三寸不爛之舌一定能把女孩子哄得心花怒放,又見多識廣以至誇誇其談一定能把牛肚吹得很大。
在這方面,徐懷舊明顯遜色多了,不到丁玎生氣的“緊要關頭”,他永遠不懂得口甜舌滑。不過話說回來,第一次見面時,吸引她的正是他這份成熟沉穩的本性。
丁玎記得看過一段話,大概意思是:男人花心會比無情更讓女人傷心,因爲他要是無情則會對所有女人都無情;要是花心則會對所有女人都溫柔,這會令愛他的女人心碎。想必總裁就是會令女人心碎的那種人吧。
總裁說訂好了特色粵菜餐廳,示意徐懷舊和丁玎上車,這回徐懷舊沒有坐到副駕駛,他和丁玎一起坐後排。一路上兩人只相視一笑,什麼也沒說,都默默的聽着總裁說。
席間,在服務員仍不斷進出端菜的過程中,總裁已經眉飛色舞地大抒愛情觀了,引得服務員也頻頻側目。
“爲什麼要結婚呢?這麼累,像我現在不是很好?到我想要孩子的時候就找條高素質的女來生,到時孩子歸我,那條女嘛,就給她一筆自己執生咯。”總裁用夾雜着普通話的粵語表達着自己獨到的觀點,完畢,自顧自地夾了一塊雞胸肉塞進嘴裡。
丁玎一擡頭,看到了一口參差不齊的牙齒,在嫩白的雞肉映襯下,黃的泛黑。
徐懷舊這時正給丁玎夾了一塊雞翅,然後放下筷子靜靜的當着聽衆,沒有接話。
“我總覺得婚姻嘛,是一種奢侈,我想我應該是看透了。”似乎是帶着無奈和委屈,總裁罐下一大口啤酒後乾脆換回普通話繼續着他的論調,“女人嘛,千萬不可以讓她騎到你頭上。她一發脾氣你就不要理她,要是你順了她一次就會有第二次,這下你就完了。”
丁玎這裡也放下了筷子,靜靜的聽着,臉帶微笑,卻插不上任何話,只能偶爾和徐懷舊交換一下眼神,兩人都覺得總裁過於偏激,但又不想掃他的興。
“我的前幾個女朋友都這樣,脾氣不好,先說小A吧,有一次她要和幾個女孩子去大梅沙玩,讓我送過去,當時我就想,反正有空,就送送吧。我回來後她打過幾次電話給我,說玩得很開心,我不留下來玩可惜了。”總裁說完端起半杯啤酒一仰而盡。
徐懷舊起身去給他重新倒滿,他單指在桌面上扣了兩下,繼續說:“你猜後來怎麼着?傍晚的時候,她說幾個女孩子已經坐車回去了,她獨自留下來等我讓我去接。當時我正和客戶談着事情,走不開,我讓她也坐車回來,但她死活不肯,還一直不停的把我電話打爆,我被逼得只好關機。”
總裁說起這些的時候,除了鬱悶和氣憤,神色也逐漸暗淡了下去。徐懷舊連忙舉起杯,跟他幹了一個。
“最後,晚上我聯繫她,已經聯繫不上了。”總裁摘下眼鏡用大拇指和食指抹了下眼睛繼續說,“據目擊者說她是直接衝向馬路上的來車的,在急救車來到前就走了,才十九歲呢,是五個月前的事……”
丁玎一驚,她本來是興致勃勃的聽着桃花逸事,完全沒料到是這樣的結果。
徐懷舊什麼也沒說,過去拍了拍總裁的肩,繼續給他倒滿酒。
這時丁玎破例舉起了杯子,向總裁示意了一下,把一直未碰過的半杯酒一仰而盡。
總裁平復了一下情緒,搖搖頭懺悔道:“如果不是我一向寵她讓她任性慣了也不會有那樣的結果,年紀小,太沖動了。所以說,不能讓女人騎到你頭上。”
“呵呵,女人是要疼要寵的,但凡事都有個度,不能過頭了。”徐懷舊難得的開口了,不知道是真心話還是要說給丁玎聽。
正當丁玎看向他準備求證時,他也朝她看了一眼,好像在警告她以後要收斂點,她立馬不以爲然地對他扮了一個鬼臉。
總裁吃了一點菜後,再度開口了:“再來說B吧,年紀也不算小了,都快三十了,整天就喜歡打扮的花枝招展,這也沒關係,我能給的起那點錢,再說她打扮的漂亮我不是也很有面子嘛。”
他稍停了一下,不等徐懷舊發表意見便繼續說:“不過有一次,她爸媽要來深圳,讓我也接待一下,作爲男朋友,這是天經地義的。她說她爸媽喜歡金子,讓我給他們一人送一條項鍊作爲見面禮,幾萬塊錢嘛,我眉也不皺一下就付了。但她還不滿足,說晚兩天弟弟和女朋友也要來,想再給他們一人送一條,讓他們見識下姐姐的大方。這我可就不同意了,你說這哪跟哪呀?我又不是開金鋪的,我有錢可以養你,念你爸媽是長輩需要孝敬,但我不能滿足八大姑七大姨吧。”
總裁一激動突然停了下來,拿起桌面的煙走過來給徐懷舊派上並幫他點燃,然後回到座位再給自己點了一根。
“後來分了,太過物質的女人呀。”總裁豎起食指在面前擺了擺,並一字一頓地說,“心術不正,要不得。”
這是一頓讓人情緒大起大落的飯,丁玎吃得如魚刺梗在喉嚨,不上不下的感覺。她才發現,世間的人物與事情,無奇不有,每個人每時每刻都在這個宇宙中上演不同的故事。徐懷舊的朋友也不單純是公務員,從學生到校長到上市公司經理再到私企總裁,或許正因爲人與人之間錯綜複雜的關係,這個世界才足夠精彩吧。
趁總裁取車之際,丁玎對徐懷舊說:“他果然夠老手的,並非浪得虛名啊。你也藏有不爲我知的一面嗎?”
“你說我是這樣的人嗎?”徐懷舊巧妙地把問題拋回給她。
“現在不太像哦,不知道以後。”
“我們一會去酒吧,晚上回總裁家過夜,你是現在要先去他家裡休息還是跟着我們去酒吧呢?”
“是我一個人在他家嗎?”
“是的。”
“不了,我還是跟着你吧。”一想到一個人不知要等多久,丁玎就寧願陪着他們無聊。
車子直驅而上,在一間沐足中心停下來,他們說要去沐足。丁玎覺得男人真會享受啊,敢情這些娛樂都是因爲男人源源不斷的貢獻纔不朽地存在着。
這是丁玎第一次進沐足中心。按~摩~小~姐的手法很專業,但丁玎總覺得有點難爲情,不習慣別人爲自己這樣服務。
房間內正播着的電視劇中有這樣一幕:一對夫妻鬧離婚,孩子不知何去何從。
“你說生個孩子就把女人打發走?你看,傷害最大的可是孩子。”徐懷舊憋了一晚終於找到活生生的例子來反駁總裁了,雖然未免太遲。
這回總裁卻沒說什麼,只是笑笑。因爲他正忙着和那個按~摩~小~姐調情。有些人就是這樣,不管在哪裡,都藏不住他的本性。
有句話叫“話不投機半句多”,丁玎不知道徐懷舊約見總裁所爲何事,但她慢慢覺得,他們明顯不是一路人。
從沐足中心出來,已經10點,總裁讓車在一間叫CityCowBoy的酒吧前停下來,“城市牛仔”用英文來裝裝果然別有一番情調。
這是丁玎第一次進酒吧。踏入門口那一剎,映入眼簾的是不斷閃爍的燈球,像吃了搖~頭~丸的傢伙,把五顏六色的光吐到每一個角落,又打回在型男索女身上。看不清的形形色色的臉孔和表情,手裡端着酒杯或整支啤酒,已經High到不知今夕是何年。在忽明忽暗的燈光下,桌面上透明的高腳杯裡盛着五顏六色的酒液,像是一團團懸浮着的彩色鬼火。的士高和DJ的聲音此起彼伏震耳欲聾,交流只能看嘴型。
一羣穿着衣服的瘋子在一個嘈雜混亂的公共浴室裡羣魔亂舞地洗燈光澡,這就是丁玎對酒吧的最初印象。後來徐懷舊說酒吧無非就是菸酒色的地方,不適合像她這樣的女孩,還下禁令沒有他在身邊不準去。
徐懷舊左觀右窺好不容易纔發現只剩下角落裡的一張桌子,三人馬上坐下來,他跟總裁交換意見後,叫了一紮啤酒,和幾支紅酒,給丁玎叫了一杯奶茶。
總裁說要叫他的那些美女來陪,可是兩部手機輪流打到爆最後只好失望地放下,因爲他想約的人碰巧都沒空,有空的那個他又嫌不夠漂亮,第一通電話就是打給她的,已經找藉口支開不讓她來了,現在想叫又不好意思再回頭。
丁玎在心中除了對他表示同情還有點納悶,剛纔吃飯不是說得天花亂墜口沫橫飛嗎?怎麼現在卻一個也撬不動?
既然人叫不來,兩男人只好玩起了骰子和行酒令,總裁喝完輪徐懷舊,反反覆覆,不相上下。丁玎趴在桌子上,觀察着無聊的人,聞着難聞的菸酒味,聽着震耳欲聾的音樂,除此之外,找不到半點樂趣,對既不喝酒也不跳舞的人來說,酒吧還真挺無聊的。
丁玎突然覺得男人可以這樣劃分:有些喜歡熱情能玩能喝能抽的女人;有些喜歡性感開放能摸能摟能捏的女人;還有些喜歡端莊高貴能談單能交際能應酬的女人;而徐懷舊,喜歡的是滴酒不沾清純乖巧能安靜地陪在他身邊的她。
這時鄰桌玩骰子的喊聲可以和音樂相媲美,兩個上了點年紀的滄桑人物中間坐着一個女人,她不怎麼婀娜的腰上有一隻巨蟹鉗正往下爬行。
凌晨1點酒吧打烊,等這一刻丁玎已經發黴多時。視線內的影子卻仍然精神煥發,沒有半點倦意,折射的是這個不~夜~城的生機,在他們的世界中黑夜似乎就是白晝,真正的黑夜永遠不會到來。
走出酒吧,如入無人之境,一切熱辣的人氣和酒味消失殆盡,丁玎突然覺得好冷,無袖的手臂上已經起了一層疙瘩。
“好冷啊。”她捋着突起的疙瘩忍不住說。
“冷?我們好熱啊。”徐懷舊摟了摟她想給她傳遞點溫暖,卻礙於總裁的失落,他的手沒有停留太久。
“當然,你們喝酒了,可我……”丁玎還是不停的抖,“莫非深圳會比廣州的溫度低?”
“應該不是,10月了,氣溫可能慢慢涼下來了,晝夜溫差大。”徐懷舊解釋說。
因爲第二天是重陽節,總裁的老家是這個時候掃墓,他要起早趕回去,於是到家後他讓徐懷舊和丁玎自己招呼自己,他簡單的洗了下就休息去了。
“乖乖,睡吧。”徐懷舊摟着丁玎像在夢囈。
丁玎沒半點睡意,習慣性地頭枕着他的右肩,右手搭到他的左肩上。他向她側過身,更用力的摟緊了她。
不到一刻鐘那熟悉的呼吸聲就在她耳邊響起,完全不會因爲陌生的牀而有絲毫不習慣。除非很累很累,否則她從來做不到一倒頭就睡着。
她在回想這兩天來的點點滴滴,原來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身份,不同的身份有不同的生活,一切都如夢似幻,這是活着嗎?
黑暗中她探尋着他的脣,輕輕給了他一吻,聞着他噴出的氣息,她確信是真的一刻不離的陪着他兩天三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