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裡得瑟,面上還得裝蒜,蘭生靜靜等檢驗結果的正式發表。沒有聽到常海發話,她一絲也不敢掉以輕心。對長風造大方還是小氣,都在那位造主的一念之間。
田翎剛纔說要閉嘴,又不甘心,“馬何,你個膽小如鼠的東西!”
“要不,你去?”常海認真看着田翎。
田翎當然不會去。他信道,而且信得不得了,平時大把銀子供道觀買仙丹。這會兒也只敢指使別人,還要常海擋煞,怎麼可能自毀仙梯?尷尬咳一聲,不吭氣了。
搞定內訌,常海看向蘭生,於公於私,他大概只有一途可走。
蘭生笑俏了鳳眸,“蘭生帶海爺上去瞧瞧,可好?”
如此伶俐。
常海道聲有勞,彎身脫鞋。這麼放低了姿態,四面八方的聲浪和目光給長風的壓力頓減。他一向敏銳,能立刻感覺出來。
今濤和田翎等人也脫鞋跟着。
蘭生卻不想漏了馬何,“馬大,不會驗,可以學着驗。錯過今日,明天就起牆裝門,說不定再也看不着了。我不敢說這棟樓獨一無二,短期內倒也沒有人能造出一模一樣的來。”
馬何鼻孔噴老大,最後又脫了鞋,這麼稀奇的房子,不看白不看。
鐵哥皺眉,站她身旁也毫不護短,“大姑娘太張狂了些,都是長風一等一的匠師大工,真要說起來,這裡以大姑娘經驗最淺。頭一回。”收尾很像嗆聲,嗆長風造自以爲是。
“我運氣好,找到你們這些一等一的高手幫忙,這頭一回造出的宅子也算過得去了。”她一直當高調則高調,這時被要求低調,就會變成“裝”。
田翎可抓到了一根小辮子,“對了,你造的不是宅子嗎?造出道觀來,算怎麼回事?”
木林嘴皮子動得快,“道觀?長風真行。連宅子和道觀都分不出來。還敢代表造行?聽說你們讓南人搶了不少大生意,丟了北造的臉,今後少驗驗別人,拿出祭白羊的勁頭祭自己。保準沒有偷工減料的了。”
田翎罵。“你娘個……”
“再讓我聽你說一個字。明日就回本家去。”常海便是不在乎造主的地位,卻也不容自己妻舅一再挑釁。
面子給長風造主,蘭生穩重回答。“是宅子。不過僱主似乎是廣結善緣之人,喜歡招待朋友高談闊論,對我等說一樓要作豪華大宴的用途,必須輝麗明亮。因此,二樓三樓纔是自住。”語氣一轉,“不過海爺,你我定約時並未說必須要造家宅吧?”
“確實不曾定。”所以才喝止了田翎的無知,“蘭大姑娘不必在意,請帶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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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生踏上樓梯。
“颳風下雨,秋涼冬寒,這第一層當如何?”今濤沉默不再。
“這塊地小,這棟樓大,園林面積有限,能造亭子的地方讓我造了別的,如今又正是春走夏,因此僱主暫不願將第一層封起。要封也容易,四方上有石條下有嵌溝,從那兒——”有關設計的問題由她回答,蘭生指了指西邊,“裝滑門即可,還容易拆卸。我覺得這層石材冷重端莊,以開放式爲佳,如果用實牆來封,空間顯得狹小。裝簾也是不錯的選擇,當成亭最合適。”
今濤點點頭,表示有理。
木林伸手竟擡起一塊石地板,端出卷席小桌泥壺陶爐看衆人看,說道,“像這樣的儲物暗格有二十個,不過得注意,不能放值錢東西。”
常海心中再道聲好,這才隨蘭生上樓去。
“各位,看仔細了,這二樓除了十六位女仙庇佑,憑欄如坐雲海之上,視野絕佳,凡人也能感受仙府靈氣。裡面看着空空蕩蕩,卻是大有講究的。”
通天書閣沒有包間,突然有人這麼大聲說話,講得還恰恰是對面那座樓的事,怎不叫人側目?
金薇玉蕊和南月凌也循聲找着。他們坐在窗邊微偏的一張桌,但已比多數掂着腳尖看不到什麼的人好。有花帶他們入內,說蘭生早早訂了座,雖然並非最好的桌位,卻因爲是親友團而特殊照顧,只要付茶水錢。不然入場費要按人頭算,一人二十兩銀子。
這麼黑心收費,居然還是坐了個滿。二十兩對普通老百姓嚇人,對非富即貴的人羣來說小意思。好笑的是,還有小廝管事混進來遊說已經坐定的客人們,最高加到五十兩。真有幾桌換了人,但多數人不肯,銀子有價,熱鬧無價。
不過,發財的可不是書閣老闆,而是包下書閣的某人。南月凌和有花一進來就跟鄰桌沉病枯槁的素衣男子打招呼,金薇玉蕊只知此人姓景。
玉蕊心慈,看到病人就想走近瞧病氣,卻被金薇拉住。一來不想讓玉蕊又不舒服,二來看病瘦男子聽到聖女之名也無動於衷。一般身體不適的人知道聖女就在眼前,還不趕緊求醫。金薇直覺此人清楚他自己的病因,無需別人多管閒事。
“旋轉的天梯上去,是上好杉木加工的寬條木板地,上漆都分外講究,還以不同的顏色和地板層面劃出不同的區。咱們平時的屋子講究什麼?四角要正。各位別看外面是十六個角,裡面蘭大姑娘還是照傳統來的。啪啪啪一上板,怎麼都能給你弄成四方。嘖嘖,花樣多得不得了。書房,寢屋,客廳,陽光室……”
那聲音能挑起通天閣裡每個人的興趣,但人們只能看到一大片屏風,夥計們說是有邀請帖的貴賓專區,出錢也不能進去。
“什麼是陽光室?”屏風後另一個聲音問。
“陽光室就是各位平常曬曬太陽看看書,順便打個盹的地方。要是有夫人千金美家眷,她們可以在裡面做女紅,冬暖夏涼。門一開,風景如畫。”
一片哦哦聲。
“西面造了好幾個樓梯,看着怪啊。”又有人問。
“這位老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這和三樓相連,叫樓中樓,可以在這兒,這兒,還有這兒,豎起樓板,可以當做自住,也可以當做客居,是主樓中的獨立部分。你們看這兒——”
“哦——”一羣驚奇。
玉蕊道,“他們那些人怎麼好似看得見樓裡的情形一樣?”
金薇也奇怪。
姐妹倆沒發現小弟的神情有些得意。
那能說會道的聲音繼續,“從三樓到二樓,藏在木牆中的兩大面書櫃,不怕太高拿不着書,上樓時就能隨手翻閱。家裡要有才子才女,必定喜歡住。樓下小廚房,小客廳,小書房,樓上分三兩間,輕鬆能容四五人。還有三樓大了一倍的欄臺,遠眺景近聊歡。這裡——”似乎指了哪兒,“蘭大姑娘說,靠牆擺圈木榻,用時墊了皮褥子,烤火吃酒,待客最佳。還可以擺花臺,舉行賞花宴。”
又有問,“蘭大姑娘爲何不把裡面造齊了呢?你說得倒是精彩,現在就是一大棟空樓啊。”
解說之人道,“蘭大姑娘說了,她跟僱主說好只造樓,大構造和每層樓面的規劃和外修都歸她的工隊負責。樓裡是內部裝潢,不屬工造部分。而且,僱主又是打算轉手賣掉的,裡面全都弄好,買主就受限,畢竟每個人喜好不同。現在多好,買下來之後想怎麼弄怎麼弄。這麼複雜這麼華美的樓都讓蘭大姑娘的工隊完成了,裡面又有蘭大姑娘的妙思構設,找誰做裡面這活兒,都是撿現成便宜。”
“我要是買了,能請蘭大姑娘把裡面弄好不?她接手,才能保證這樓的靈氣吧。”
屏風後面似乎不少人,發問的聲音不重複。
“這個……就不是我說了算的了,我只負責賣房子。”這人原來是個掮客,“不過,只要老爺你出價夠高,蘭大姑娘也不會拒絕吧。”
啪啪兩聲拍掌,掮客道,“各位,說了這麼多,該出價了吧?底價八千,每次一百兩加起。”
屏風後面突然一靜。有錢人不是傻人,反而比尋常人花錢更謹慎,說得熱烈,心裡算盤另外打,而且也有先觀望的意思。
玉蕊又奇,“姐姐,他們幹什麼呢?”
“好像要把大姐造的樓賣掉。”不過這種賣法?金薇看到那位眯眼病公子一直望着樓的方向,在人人豎耳傾聽屏風裡的動靜時,他彷彿神魂都飄進那樓裡去了。明明是將死的面相,額眉間卻一道明亮之氣,十分奇異。
“林老爺,您最接仙氣,這樓該很合您心思。怎麼樣?加個五百兩給我?要是運氣好沒人爭,您就買到了。”
“不是我不加,不過我自己有宅子,又一大家子人,這樓我雖喜歡得緊,實在小了點。給兒子住倒是可以,但我家夫人捨不得他搬出去。真是難,難,難。要不,便宜點?”
其實,每個人接到請帖時多少有些不以爲然。個個都是生意人,有錢,但什麼買賣都要討價還價的,哪有競價的?本着看熱鬧的心來,但見到這樣一棟妙樓,想要買的心思並非一點沒有,卻要等一等。
林老爺壓價,正好。
只是他們不知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這回可不是佔得到便宜的時候,而是一分價錢一分貨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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