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校園還瀰漫着春節的喜氣,尚未有無聲的鬥爭。因爲年例盛行,部分同學還沒有返校。本來,歡樂的氣氛容易引發古琴的孤獨和傷感,而現在他也處於平靜的快樂中,也許是纔剛離開玉韻,纏綿的愛意尚在肌膚之間吧。他穿行於人工湖旁的楊柳之間,體味那種寧靜的愉悅。他已經向校方報到,陳述了他尋找“母親”的經過。校方准許他回校繼續學習,並減免他部分學費。
“古琴。”一個聲音驟然從身後響起。一個女人的聲音。
古琴回頭,一位穿紅裙子,長髮飄飄的女同學正羞澀不安地看着他,又彷彿看着地。這好象是他以前的同班同學。他正想應一聲“什麼事”,而那女同學已搶先一步,把一個彩盒遞到他面前,“給!”
這女孩以爲古琴會有正常人的反應,先順勢拿住,然後問爲什麼;只等他一拿住,她便轉身跑開,不給他問爲什麼的機會。誰知她錯了,古琴只看着那彩盒,並沒有伸手去接。她的大腦已經下達了轉身跑的命令,腳神經也做了反映,這會兒卻不得不來個急剎車,神情尷尬異常。
“這是給你的新年禮物,還不拿着,傻瓜!”
古琴抓住了,有點沉,眼睛不敢看人家,呆呆的,嘴巴也不會道謝。
那女孩走了,古琴趕緊往宿舍裡跑,生怕被人看見。他真的有點害怕,也許僅是緊張而已。盒子裡有什麼?緊張,——打開彩盒,一個晶瑩的水晶蘋果,下面壓着一封信。他接着把信展開——
古琴:
在學校裡,天天見到你,時時想着你,卻一直沒有勇氣跟你表白。而經過這漫長的寒假之後,我再也忍不住,忍不要向你表白:我深深地被你吸引,強烈地愛上你了。
你失蹤了那麼久,我多麼擔心啊。後來聽說你要休學一年,我也跟着留級。你在的時候,我常常呆呆地盯着你看,卻沒能求得你回頭一顧。我不甘心在這個沉悶的世界裡與你擦肩而過卻不留下一絲印記。明知道不會有好結果,我還是要追求,得不到快樂,就瀟灑地痛個夠,然後心死……心死之前,我總會給自己一線希望的;心死之後,我也許就會知道愛的滋味了。
願你好。
小雨
這不過是一般的情書。之所以說是一般,因爲高中校園裡常有這樣的情況。當然,信中的感情是深厚而且真實的。它的性質與成年人的戀愛沒什麼不一樣。看完了信,古琴拿起水晶蘋果,——彷彿一顆透明的心,閃着愛情的光芒;又依稀情人的眼淚,凝結成悲傷,耳邊還隱約聽到抽泣的聲音;它似乎很堅強,其實很脆弱,輕微的傷害都會留下傷痕,而重擊之下必當破碎……
他實在不願傷害這樣的一顆心哪。可是,爲何會產生如此的愛戀?他真不想遇到這樣的事,而心裡又似乎有一股壓抑着的甜蜜。怎麼辦?怎麼辦……
他找到子語,跟子語說了他遭遇小雨情書之事。子語說:“小雨嗎?一個不錯的女孩。漂亮而文靜。她在校會上聽到你要休學的消息後,她的學習成績一落千丈,第二學期的期末考試門門都不及格,班主任要她留級,她卻非常高興。我想她一定是故意的。這樣的女孩上哪兒找呢?我聽說有好幾個男生在捨命地追她呢。”
“哦,我不能接受她。”
“爲什麼不能?你是不是已有對象了?”
古琴點頭不語。
“那就跟她做個朋友,一般的朋友,這也不錯。”
“那不是叫她誤會嗎?”
“我也不知道該如何處理。我自己的事情都處理不好,怎麼能指點你怎麼做呢?”
子語的話裡似另有深意,古琴問他發生了什麼事情。子語便跟古琴說起他和吳雨的事。原來,吳雨家裡從一開始就知道了吳雨與子語的事,並從第一天起就極力反對。吳雨的父母都知道子語的情況,左手殘廢又身患慢性腎炎,他們不想女兒將來嫁個這樣的人。吳雨不敢到子語家吃飯也因爲家裡的壓力。後來吳雨進了子語家門並與子語發生了關係,那是吳雨爲愛的抗爭。初三畢業後,吳雨父母不讓吳雨繼續讀書而送她到城市裡打工,聽說就是爲了分開她和子語。就這樣,一個在學校讀書,一個在遙遠的城市裡打工,兩人飽受相思之苦。假期裡子語曾兩度到吳雨所在城市裡找吳雨。子語母親很喜歡吳雨,常在兒子面前提起她,兒子要到城市裡找她,母親毫不反對。子語相信,只要兩個人真心相愛,什麼困難都不怕;距離只是個考驗,愛不會因爲距離而消減。然而兩個人都處於重壓之下,日子過得並不輕鬆。
第二天走進教室,古琴發現小雨就坐在他身後第二個位置。他還發現小雨的臉上還掛着一絲欣喜和不安的神情,一雙閃爍的大眼睛不定地看着他。他急忙避開她的目光。
古琴心裡開始有點亂,他參不透爲什麼會這樣,遲遲不得結果。教室裡鬧哄哄的就像集市上。兩顆被愛糾纏的心被擠到兩個偏僻的角落裡,一顆在不安地期待,而另一顆正茫然。這樣過了三天,這兩顆心都彷彿覺得過了三個月。小雨在不安中誤以爲古琴正進行艱難的選擇,於是準備發起更猛烈的攻擊,以“幫助”他作出選擇。她寫了一封更纏綿的信,暗示願爲他獻身了。末了還約他到御生堂去喝茶。
去還是不去?不能再猶豫不決了,得有個明確的表示。
他去了,就穿着老土的衣服,走進一個情人相會的天堂。小雨打扮得很優雅漂亮,早就在那兒等他了。她緩緩地站起來,不失禮儀地叫他坐。其實她心裡緊張得要命。一般都是男孩追求女孩,爲女孩子們設置約會場地,少有像她這樣的。
品茶時,他們都低着頭默默地喝着,不知何味。她在期待着,期待着他開口說話,比如說她的打扮、衣服、頭髮……可是他什麼也沒說。時間夾着失望和苦澀在她心裡慢慢地穿過。暗淡的彩燈,全無浪漫色彩。
終於,一句關心的話也沒有。喝完了茶,他拿出一封信,緩緩地遞到她面前,似乎很沉重。而她一看,心裡頓時燃起希望而激動不安,以爲他是個怕羞且不善言辭的孩子,只能用信來表達。
“我該走了。”古琴站起來,徑直走了。他還沒想到付錢的問題,彷彿忘了吃東西要給錢這一定理。
竹林的小河,並沒有因爲玉韻的歸來而恢復清澈。
水本至清,而善容萬物,至於污染;人心無恆境,無止境,爲利所驅,唯物是用,不知法度……
我心本如玉,而身於塵世,亦已污染。當真芙蕖只能出於污泥中?身於污泥,尚可引得清泉沖洗,而心中的陰影,許是心靈之污染,卻無可沖洗。如此說來,怕是我心雖如玉,亦已有瑕了。
玉韻又吹起竹簫,爲小河奏一曲——
去吧,去吧,
往日的清純;
我的光澤,
已埋於黃沙下。
去吧,去吧,
無奈的朋友;
你的清純,
已長留我心中。
去吧,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