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正到現在也無法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大周的鐵蹄攻營拔寨,在草原上如入無人之境,直至踏破王庭。
所到之處,那些素來有虎狼之稱的蠻子被打的哭爹喊娘,讓嚴正恍惚間都以爲自己看花了眼。
李晏做了他們很多人敢想,但不敢做的事——犯我疆土者,雖遠必誅。這種不管路途多遙遠,條件多艱辛,都要讓對方付出代價的血性,深藏在大周子民的血液裡,在這一刻,終於被李晏全部激發。
嚴正看着羣情激奮的士兵,那興奮的激昂的吶喊彷彿要衝破天際,最終化爲一股勢如破竹的氣勢,席捲了整個草原。
誰敢阻我?!誰敢攔我?!
戰神般的主帥策馬行於陣尖,猩紅披風隨風烈烈,紅得彷彿要突破天際。
長槍前指,“殺——!”
那一瞬間,心神激盪。
縱是看他不如何順眼的嚴正,此刻胸中都涌起一股激情澎湃,熱血沸騰。
整整一天,他都處於這種狀態,彷彿不知疲倦,不知害怕,錚錚男兒保家衛國,拋頭顱灑熱血,殺敵蕩寇,震我國邦!
沖沖衝!一往無前所向披靡!
不知何時,零丁接過旗幟高高舉起,“後面的人,都跟我來!”
嚴正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大軍如潮水般分開,一半跟隨李晏繼續疾行,一半跟隨零丁放慢速度,往有側方前進。
“他去哪兒?”嚴正看着越來越遠的李晏,忍不住問。
“去接人。”
接人?嚴正狐疑着,這茫茫草原,接誰呢?再前面,不還是敵人麼?
然而零丁沒有再回答他的問題,他正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完成李晏交代給他的任務。
而李晏,此刻正帶着人疾馳於草原之上。不斷的有小股士兵根據他的指令在草原上分散開來,吸引敵人的注意力,而他自己,則帶着最後的一支精銳,在草原上繞了一個大圈,然後一頭扎進了北境的莽莽羣山,從另一個方向,避過耳目,直入大周。
與此同時,終於碰上頭的蘇染和燕三白等人,也正馬不停蹄的趕往邊境。
蘇染和陸雙行是在日出十分找到人的,琅嬛閣其實人很少,但雖然人手有限,憑他們的武功造詣,也足以在江湖上橫着走了。可是昨晚的血戰異常艱難,縱使有陸雙行在,都打得極其慘烈。
對方麾下高手之多,令人咋舌。
蘇染都來不及細數己方到底損失了多少人,約定的時間已過,而燕三白還未現身,他只能抓緊時間,以風煙口爲中心往外搜尋。
皇天不負有心人,彼時汪敏和燕三白的位置距離他們並不遠,陸雙行很快就發現了他們。
燕三白一直昏迷着,身上的傷口太多,白衣都被染成了紅衣。汪敏煎熬了一夜,身上亦負了許多傷,又揹着燕三白走了一會兒,得救之後也支撐不住昏了過去。
馬車和大夫已經待命許久,陸雙行抱着他們上車,蘇染看到燕三白身上的傷口,都不由默然。
“他需要靜養。”大夫搖頭嘆氣,醫者父母心,他做了那麼多年大夫,但看到燕三白時,枯瘦的手仍舊忍不住顫了顫。
“可我們不能停下來。”蘇染搖頭,眉頭深深的鎖起。
這時,馬車上的簾布被撩開,陸雙行探頭進來,“前面有人。”
蘇染趕緊下車,他們已經行到了一處渡口,準備從水路走。然而蘇染卻見渡口前停着一頂青色小轎,轎子旁站着位老者,見他出來,朝他點了點頭,隨即掀開了轎簾。
一個穿着玄衫的病弱青年從裡面走出來,看上去扶風弱柳,一陣風就能吹跑似的,脣上也沒什麼血色,倒是頭髮烏黑得緊。
蘇染認得他,第一眼,便卸了戒備。
“蘇公子,陸大俠,在下殷停。”青年溫和有禮,正是藥王谷那個幾乎不現於人前的少谷主,殷停。
蘇染不多廢話,讓出道來,“少谷主,燕大俠人在裡面,請。”
殷停點點頭,身後老者從轎中拿出藥箱,便扶着他上了馬車。殷停來了,蘇染心裡的大石頭終於稍稍放下,藥王谷的醫術出神入化,只要燕三白還有一口氣在,就一定能救得回來。
不過話說,燕三白與藥王谷的情誼果然深厚啊,連這輕易吹不得風的藥罐子少谷主都專程跑出來了。
殷停身體虛弱,料理完燕三白的傷口,配好藥時,已是滿頭大汗。接過老者遞過的帕子擦了擦,他靠在車廂裡休息,那模樣,倒是跟燕三白有得一拼。
蘇染這纔有時間問他,“少谷主怎麼知道我們在這裡?”
“是秋戌子前輩來找,親自將我護送過來的。”
原來如此,秋戌子是藥王谷谷主的至交好友,難怪殷停直接帶個人就出來了,“那秋戌子前輩現在何處?”
“前輩走得急,不過看方向,大約是去少林了。”
蘇染點點頭,這是打了小的,老的要去找場子了,春亭觀一脈就護短這一點,倒是傳承的絲毫不差。
殷停稍稍休息了一會兒,又給汪敏看了看。不過汪敏身上沒什麼致命傷,療養些時日便能好。
陸雙行在外面把風,蘇染就問殷停:”少谷主,我們接下來要去邊關,路途辛苦,你是跟我們一道,還是……”
殷停看了一眼燕三白,道:”燕兄還需要人照料,我當然隨你們一道去。”
蘇染當然是歡迎的,有殷停在,才能確保燕三白沒事,才能確保他們見到李晏的時候,他不會暴走殺人。
於是艱難的旅途又開始了,不說昏迷着的那兩個,蘇染時常看到殷停靠坐在船邊,滿臉新奇的看着外面的風景,像個初來乍到的小姑娘,看什麼都新鮮。
到了第二天中午,燕三白終於醒了,彼時他們已經從水路上了岸。燕三白被禁止下地,琅嬛閣的人擡着他,享受同樣待遇的還有汪敏和身體本就不好的殷停。
隔壁的殷停笑着看他,”你現在看起來比我還弱。”
燕三白還躺着不能動,看着這個出落雁谷以來交到的第一個朋友,哭笑不得,”那便承讓了。”
殷停又道:”我幫你療了傷,你能不能跟洛陽王說一下,讓我也去參軍?”
燕三白:”……不能。”
”爲什麼?”
”你會死的。”
”我可以當隨軍大夫。”
”會死的很快。”
殷停:”…………”
前面的蘇染憋着笑,殷停就說:”好久未見,我怎麼覺得你的嘴毒了許多?”
”咳、咳……跟一個人學的。”
”誰?”殷停很是生氣,怎麼可以把好好的青年教導成這幅模樣呢?
蘇染轉過頭來,”當然是王爺咯,不過燕大俠只得了王爺三分火候,若叫王爺自己來說,肯定是嫌棄少谷主你還沒到戰場就不行了呢。”
”哼。”殷停鼻孔裡出氣,決定暫時先不對那位王爺抱有什麼好感。
燕三白看着別過臉的友人,在心裡默默的爲李晏嘆了口氣。殷停此人啊,說是少谷主,其實是藥王國的小公主纔對,老谷主因爲他自幼體弱,恨不得把全天下的好東西都捧到他面前。
若李晏知道自己又莫名其妙招了人怨,定要冤死了。
然而此時李晏還不知道,他依舊心急如焚的趕着路,只恨自己沒再多長兩條腿。後面跟着的士兵一個個已經累得快倒在地上,他還步履矯健,士兵們都快瘋了。
趕着去投胎都沒有這麼快的。
越過山脈,穿過叢林,淌過溪流,燕三白躺着動彈不得只能看着悠悠藍天的時候,李晏正十萬里加急的去往他的身邊。
白雲悠悠,燕三白想,能活着真是一件很好的事情。總算不負約定,總算不負良人,良人,應該也在來的路上了吧。
燕三白知道的,縱使千難萬難,那個人也一定會想到辦法前來找他。所以他縱是拼盡全力,也要遵守諾言去邊關。
只是那人若看見自己現在的模樣,定要心疼難過吧。
何止心疼啊。
那簡直是在割李晏的肉。
當他終於風塵僕僕的趕到溪川之畔,隔着流水見到那人時,心裡的那顆巨石轟然落地,然而眉頭卻愈發緊蹙。
他大步而過,淌過淺淺的溪水,直奔那人而去。蘇染擡手,示意把燕三白的擔架放下,默默的退到一邊。
汪敏和殷停他們也在一旁,就靜靜地看着,那個在傳言裡不可一世瀟灑獨我的洛陽王,帶着滿身疲憊,跪在擔架旁邊,俯身抱住了燕三白。
”你沒事……”沙啞的聲音呢喃在燕三白的耳畔,那是陳述,更像是自我慰藉。
幸好你還活着。
燕三白勉強的擡起手,輕輕抱住他的背,此時此刻縱有千言萬語也不知從何說起。他能感覺到李晏真的很累,是啊,很累,行軍打仗,草原奇襲時便沒有片刻休息,及至這裡,已經很久沒有休息過了。
這樣的狀態,再度啓程是不可能的,李晏乾脆坐在地上,把燕三白抱着,即使休息也不撒手。
那從戰場上帶過來的殺氣還兀自縈繞四周,蘇染都忍不住懷疑,此時若誰去碰一碰燕三白,李晏能立刻跳起來殺人。
可喜的是燕三白好似根本感受不到那殺意,頭枕在李晏的大腿上,分外乖順。李晏一隻手與他交握,另一隻手反覆的在他烏黑的髮絲裡穿行,揉着他的腦袋,捏捏他的耳朵,像是安撫,又像是在確認眼前的真實。
此時此刻,他的眼裡,只剩下了燕三白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