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吧,殺吧,哀嚎吧。
你本該在黑暗中踽踽獨行,又何必貪戀那日光,生生灼了自己的眼。
來吧,回來吧,殺戮的時刻到了。
黑暗必須與罪孽相依,所有的美好都是腐爛的表皮,否則,它爲何獨獨不眷顧我呢?
血色模糊了雙眼,一口血氣上涌,胸膛裡跳動的心在擂着戰鼓。
燕三白聽着自己的心跳,周圍所有的聲音好似都逐漸被剝離,那咚——咚——咚的聲音,支撐着他拿起刀,在黑暗中無所畏懼。
崩裂的傷口在白色的衣衫上開出了一朵血花,在黑暗中搖曳生輝。然而那蒼白的面孔上神色肅穆,沾染着血色的脣瓣殷紅妖冶,黑色的眸子冰冷如鐵,一如鬼神。
他不是受重傷了嗎?!
四周的敵人都被殺的心驚膽戰,燕三白的刀,刀刀致命,幾乎沒有任何多餘的雜糅,是最快、最準、最狠的殺人刀。
汪敏幾乎只能跟在他身後撿漏,燕三白的刀實在太快了,一刀即走,毫不停留。往往是下一個人的胸膛已經被刺穿,前一個人的咽喉處才流下血來。
可是周衛的敵人似乎仍沒有減少。
一波又一波,像海中的浪頭,彷彿永不停歇。
汪敏氣喘吁吁的用劍扛住對面兩人的攻擊,整個人如滾地葫蘆一般在地上狼狽的滾過,避過即將加身的刀劍。
脊背撞在石頭上,讓他差點咳出口血來,餘光看向燕三白,卻見那人的長刀輕而易舉的洞穿了對手的胸膛,然而他的腳步仍未停下,再一步踏前,透體而出的長刀瞬間洞穿第二人。
這一刀似是用掉了他大半的力氣,他的腳步踉蹌了一下,手緊握着刀柄,卻像是沒有力氣再把刀抽出來了。
然而身後的危險降至,汪敏看得瞳孔猛縮,連滾帶爬的奔過去,卻已經晚了,“燕大哥!”
汪敏一聲大喊,敵人的一刀已經劈砍在燕三白背上,劃出一道長長的傷口。燕三白晃了晃,卻是藉此從疲憊和脫力中強行回神,眸中點染一絲煞氣,猛的抽刀,回身將身後的敵人一腳踹出,一步追上,手起刀落。
汗水混着血水從臉頰滴落,燕三白眨了眨酸澀的眼睛,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
汪敏終於趕到,用自己的背頂住了他即將倒下的身軀。兩人背靠着背,四野無聲,四野皆敵。
燕三白掏出一瓶藥灌進嘴裡,隨手將瓶子丟掉,問:“能站穩嗎?”
汪敏重重的點了點頭。
“好。”燕三白喘了一口氣,從衣服下襬上撕下一塊布條來,將雁翎刀緊緊的纏繞在自己手上,以免脫力滑落。
敵人捲土重來,燕三白一手持刀,一手撐在汪敏肩頭,力氣漸漸流失,但依舊直如青松。
要站着,一旦倒下也許就再也爬不起來。胸中的這口氣絕不可以嚥下,一旦嚥下也許就是死不瞑目。
去戰吧。
燕三白舉起了刀,某種的溫柔盡數被殺氣取代,以汪敏爲軸心,劃地稱王。
汪敏的肩頭承載着燕三白的重量,他不能動,因爲他還很弱,只能依靠,只能看着,他幫不上任何忙。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一顆堅硬的石頭,即使刀劍及身,也不能離開。
他不能讓背後的這個人倒下。
每一聲喘息都變成了煎熬,時間的流逝變得極爲緩慢。汪敏紅着眼眶,心裡有什麼東西在破碎着,而後再次生長。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汪敏覺得光明永遠也不會來臨時,燕三白重重的靠在他的背上,順着他的脊背滑落,粗重的喘息都變得微不可聞。
汪敏急急的抱住他,用自己的身體護着,卻發現,周圍再沒有一個站着的人了。
整個山谷裡一片寂靜,汪敏轉頭去看,就見所有的人都已倒在地上,有些還在掙扎着的,面色青紫,顯得痛苦之極。
那是毒,燕三白喝藥續力的時候,悄悄將毒液甩出。
毒液太少,毒發需要很長的一段時間,所以燕三白在撐着,他雖然受了重傷,但腦子依舊靈活。
四野之間只剩汪敏一個人還可以站立,他伸手去扶燕三白,可是觸手都是血。
他咬咬牙,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下來。他胡亂的擦一把,花着一張臉,蹲下來吃力的把已經昏過去的燕三白背到背上,艱難的跨過屍體朝前走。
“燕大哥,你放心,我這就帶你出去……”
誰料燕三白竟然真的有了反應,沙啞的、斷斷續續的聲音在汪敏肩頭響起。
“去……出雲關……”
汪敏回頭,就見燕三白艱難的睜開眼來,目光有些空洞,但仍準確的,看着出雲關的方向。
“可是邊關在打仗,路途遙遠,燕大哥你需要療傷,我們去找大夫好不好?去找大夫……”
汪敏哽咽着都快哭出來,燕三白聽着,甚至都沒有力氣擡眼看一看他。
然而他緩緩的,在那蒼白的,粘着血污的臉上扯出了一絲笑容。
這時,天亮了。
晨曦的微光灑滿山谷,漫山遍野的花悄悄打開了花骨朵,汪敏看到他的笑容清淺,彷彿蓄積着他生命的最後一點力量。
他斷斷續續的說,“世間本無我……可安身立命之……所,若還有一處可容我……棲身,那便是他身邊了……”
“謹之……燕大哥求求你……帶我過去找他……去邊關……”
“好,好我答應你你別再說了……你不會有事的,我帶你去邊關,我帶你去找他。”汪敏含着淚點頭,深一腳淺一腳的揹着他往前走。
得到允諾,燕三白彷彿才安下心來,沉沉的睡了過去。
汪敏不知道他爲什麼經歷過那麼慘烈的一個夜晚,還能露出那樣的笑容,只覺得很心疼,心像是要撕裂開一樣。
燕三白趴在他的背上,睡夢中還在呢喃着誰的名字。汪敏把他背緊了,少年佈滿淚痕的的面龐上滿是堅毅。
燕大哥你放心吧,我一定會把你送過去的。
而與此同時,那個名字的主人在遙遠的邊關等得心急如焚。
他一把捏碎了傳音的金屬小筒,眼底蘊着風暴,極度的憤怒和擔憂讓他整個人都處於一種隨時爆發的邊緣。
“他們怎麼能夠!怎麼敢!”李晏一把扯開帳連走出去,零丁被他嚇了一跳,趕緊撿起那小筒看了看,隨即一愣,暗罵了一聲。
“王爺!”
零丁急急追出去,卻見李晏已經跟嚴正對上了。剛進營時,嚴正想給李晏來個下馬威,然而卻反被李晏攻破了營門,狠狠的打了一次臉。
但是李晏最終也沒有把嚴正怎麼樣,一來嚴正並未觸犯軍規,於領兵打仗上也算是個良將,二來,嚴正在此,是朝堂裡那一部分反對派做出的讓步,李晏可以掌兵,但前提是旁邊必須有人看着。
所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黎王的名頭太響亮,也就給李晏帶來了許多制肘。
“王爺,帶兵打仗不可意氣用事,貿然出征恐有大患,請您收回成命!”嚴正擋在李晏面前,義正言辭。
李晏橫眉冷對,一雙丹鳳眼裡盡是壓不住的凌然狂意,“讓開。”
“王爺,末將職責所在,請王爺成全!我大周軍隊雖驍勇善戰,無所畏懼,但兵有兵法,此時出征斷然不可!”
瞧他這寧死不屈的架勢,零丁心裡一緊,深怕李晏暴怒之下直接把人給弄死了。卻不料李晏竟忍住了,甚至還輕笑了一下,“嚴正,朝廷裡有多少人希望我死,你是否是他們其中一員,本王均不在意。你可以監督我,可以反對我,但是,不要拿你的鼠目寸光來阻撓本王做事。”
完了完了,零丁捂着臉,王爺暴怒成這樣竟然還在笑,要徹底壞掉了。
思及此,零丁快步上前,拉下臉道:“嚴將軍,你連這段時間究竟是誰在背後搗鬼都不知道,王爺現在身負重任,你還橫加阻攔,究竟是何居心?!還不快快退下!”
但嚴正早就心有怨懟,豈能體會零丁苦心,反而被氣得怒目而視,“我與王爺說話,豈容你一個小小長隨放肆!”
零丁也是被氣得跳腳。
轉頭小心翼翼的瞥了一眼李晏——完了完了完了,這下徹底完了!
“給本王拿下,捆了,拖走。”李晏聲音低沉,周圍彷彿都冒着黑氣。
士兵們都被滿身黑氣的李晏嚇了一跳,趕緊的把嚴正給捆了起來。
嚴正堂堂大將,何曾受過這種屈辱,正要掙扎,一杆紅纓槍刺到了他的咽喉前。
嚴正立馬咯噔一下,不敢動彈。目光順着長槍而上,看到騎在馬上,面目森冷的洛陽王,“本王現在心情很不爽,很想殺人,你最好立刻閉嘴。從此時開始,膽敢阻撓本王的,以通敵賣國論處,殺無赦。”
嚴正艱難的嚥了口唾沫,背上冷汗直流。他能感受到,李晏是真的動了殺心了!那滿身的殺氣簡直擋也擋不住!
果然大家的擔心是對的,如此暴怒的洛陽王,跟黎王又有什麼區別?他成長起來也就是一個屠夫而已!
他這樣想着,李晏已經點兵出了營門,嚴正被綁起來扔在馬背上,一起帶了出去。
劇烈的顛簸讓他差點把早飯吐出來,偏偏那個帶他的長隨還嫌棄的拍拍他的背,“嚴將軍千萬不要吐,王爺會直接殺人的。”
不能吐,他就只能看些別的轉移注意力,然後他就驚訝的發現,軍鼓連成了一片,四周幾個營地的兵幾乎傾巢而出,看樣子,像是早有準備。
難道李晏真的要有計劃?他們這是打算去幹什麼?
很快,嚴正就看到了答案。
北出燕山,便是茫茫大草原,以往草原蠻子遇到吃不飽了,總要來關內打秋風,所以北境一向不太平。
而且大周這些年休養生息,鮮有主動還擊的時候,再加上草原是蠻子的天下,出去十打九輸,漸漸的,那些草原蠻子就愈發猖狂了。
更重要的一點是,大周軍方主力在黎王一脈,也就是蘇世輝那邊,而北境邊軍,恰恰不在蘇世輝管轄之內。在蘇世輝的刻意打壓下,那幾乎是大周軍隊中最薄弱的一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