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房間裡也熱鬧,圍坐了七八個小姐妹,紅塵一進來,便是萬衆矚目,所有人都不覺有些侷促。
她也就不好多呆,人家今天大好的日子,她在這兒,多多少少有點兒喧賓奪主。
“說來也巧,我等借住貴府,正碰上這位姐姐的喜事,便也想來沾沾喜氣,還望姐姐勿怪。”
說着,便讓羅娘拿了緞子出來,大紅的緞子,上面的刺繡更是精緻,是從京城裡帶出來的,不算最好,可也是貢緞,民間尋常情況下十分罕見。
“哎呀,這緞子真好看,像能發光似的!”
旁邊有個小姑娘忍不住叫了聲,伸手摸了摸,一臉的羨慕。
那新娘子也頓時驚豔,不過見自家妹子如此,還是很不好意思,訥訥道謝,卻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歡,推辭了幾句便小心翼翼地收起來。
屋子裡的氣氛更好了些,熱熱鬧鬧的,一幫小姑娘嘰嘰喳喳,打趣的新娘子臉頰通紅。
時間還早,婚禮是在黃昏時候舉行,新娘這邊聚集的親戚朋友卻已經很多了,嘈嘈雜雜的,紅塵雖然也不是不愛熱鬧,可這般吵得耳朵嗡嗡,還是不怎麼適應,說了幾句話,便藉故告辭。
好在這一家也看得出來,他們這一行人根本不是一般人,自然加着十二分小心,不敢打擾。
至少紅塵她們暫住的屋子,村民們都躲得遠遠的,若不是地方不大,紅塵也聽不見外面的聲音。
“林公子呢?”
紅塵坐在牀上,羅娘和小嚴一邊一個,使勁給她按摩僵硬的肩膀。
“公子剛纔過來一趟,小姐還沒醒,這會兒估計正忙着看書信,好像是曲州那邊有信過來。”
“唔。”
紅塵懶洋洋地應了聲,嘆了口氣,“真是缺乏鍛鍊了。”
其實羅娘和小嚴那些女孩子們更辛苦,可這會兒個個都顯不出來,精神抖擻,反而是紅塵,睡了一覺到更覺得身體軟綿綿沒有力氣,好像踩在雲朵上一般。
或許真是有些疲憊,紅塵沒什麼胃口,只喝了半碗粥就又睡下了,睡得迷迷糊糊中,好像看見林旭進來看她。
林旭的手有點兒冷,卻特別特別的溫柔,撫摸她的額頭,給她蓋上被子,好像低聲細語地說了點兒什麼,又好像沒有,紅塵只覺得自己是在做夢,翻了個身就又睡過去。
睡到天色昏暗,她才醒過來,坐起身喝了口茶,羅娘就在旁邊繡帕子。
“迎親的還沒來?”
羅娘也奇怪:“說的是呢,等了這麼長時間,這邊也急了,時辰已經過去,可新郎遲遲未到,剛纔還打發人去探問消息。”
紅塵搖了搖頭:“真沒見過娶媳婦這麼不着急的。”
她以前也參加過婚禮,都是男方早早過來,讓女方一通爲難,不到時辰接不走人,這一家成親到奇怪。
“可能兩家離得近,我聽說男方就在隔壁村子,新郎新娘是青梅竹馬。”
羅娘一邊道,一邊點了燈,正想問問自家小姐餓不餓,外面忽然傳來一陣嚎啕大哭的聲音。
紅塵猛地站起身,羅娘連忙出去看情況,半晌才又推門進來,臉色也難看的很:“新娘子……懸樑自盡了。”
小嚴也一臉的驚恐狀。
“怎麼回事兒?”
紅塵睡得臉頰通紅,頭髮也亂糟糟,簡單理了理便出門。
羅娘和小嚴你一句我一句的,總算把事情說清楚。 шшш ▲ttκд n ▲C〇
男方那邊……忽然悔婚,新郎那邊遣人來說,當初合八字的時候算錯了,她們家喜兒八字硬,剋夫,會毀了她兒子,說什麼也不肯來接親。
女方這邊都準備妥當,一下子得了消息,那還了得,喜兒的爹還好,娘當時就昏死過去,還不敢跟女兒說,可人多嘴雜,這等事怎麼可能瞞得住,家裡人一陣鼓譟,喜兒就得了消息,一時想不開,趁着姐妹們出去商量的工夫,就拿自己的蓋頭上了吊。
要不是當孃的醒過來心疼閨女,進門來看,恐怕女孩子已經香消玉殞。
紅塵:“……”
小嚴一臉的不可思議:“開什麼玩笑,六禮只差迎親,婚書早就寫好,這,這,說悔婚就悔婚,女方固然得不了好,難道男的那邊,就能,就能有面子了?還要不要臉!”
她們這羣姑娘,算得上見多識廣,婚前悔婚的也不是沒有,可大喜之日悔婚,新娘子還沒過門就不要,那比新郎逃婚還罕見得多。
正說着話,外頭就吵吵嚷嚷起來。
“伯孃,大伯,咱們家喜兒不能受這個氣,王小二這個混賬,他算什麼玩意,走着,咱們非得弄死他不可!”
“對,弄死他!”
“今天他王小二要是沒個交代,咱們就去找他們族裡去,王家不能這麼欺負人。”
“當咱們謝家沒人不成,我這就叫兄弟們抄傢伙,哼,今天不整死那個混蛋給咱們喜兒出氣,我謝東的名字倒過來寫。”
紅塵也連忙梳洗一下出門。
到喜兒的房門前看了一眼,裡面壓抑的痛哭聲陣陣,喜兒臉上的妝容早就花了,眼皮浮腫,整個人木木愣愣的,毫無生氣,她孃親抱着女兒哭:“喜兒,你可別想不開,都是那個殺千刀的不好,我們喜兒不怕,爹和娘會給你做主的。”
外面也有幾個後生氣得臉色鐵青:“喜兒別怕,哥幾個給你出氣去,弄斷王小二三條腿,再拉過來讓你好好揍他一頓。”
說着,一行人就向外衝。
喜兒忽然撲出門,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誰也不許去……我,我丟不起這個人,他王小二要退婚,那就退,我,我,哇!!”
這姑娘年紀不小了,已經年過二十,就是大周朝女子出嫁再晚,到了她這個年紀,也算是該儘快嫁人的年紀。
“……我從十五歲和他定親,等了他五年,他說要讀書,要考上秀才才娶我,我也沒有不願意……算我瞎了眼,一會兒我就絞了頭髮當姑子去,我不要他了,是我不要他!”
一番話艱難出口,所有人都愣住。
喜兒她娘撲通一聲坐在地上,再也忍不住,淚流滿面,卻是堅持着站起來:“對,對,我們喜兒不要他,喜兒別怕,你是好姑娘,咱們再找更好的……”
娘倆正強壓着悲痛說話,外面跑進來一個小孩子:“嬸子,王小二他帶人來了。”
衆人都一怔。
喜兒的臉色也變了變,不可抑制地露出幾分喜悅。
紅塵一看便知道,這女孩兒大約心中還有一點兒希望在,她希望她選中的良人心裡還有她,這一切都是誤會,都不是她良人的意思……
看事情也似乎確實是如此,那個王小二一見喜兒,目中的眼淚就落下來:“喜兒妹子,是我對不住你,對不住你!”
聲音未落,雙手掩面而泣。
喜兒面無表情,嘴脣蠕動,半晌才沙啞着嗓子道:“你還來幹什麼?”
王小二咬着牙,滿臉愧疚。
站在他身前的中年人,拍了拍王小二的肩膀,嘆了口氣:“喜兒,三叔也是看着你長大的,不希望你哪裡不好,今日咱們村來了一位老神仙,是知州大人親自請來看汛河風水,鎮壓龍脈的大師,赫赫有名,他老人家親口所說,你和我們家小二八字不合,若是接親,不光是禍害他一個人,對我們王家村都是大損害,你也知道,今年年景不好,說不得什麼時候便有滅頂之災,不能爲了你一人,害了大傢伙,哎,這事兒,就算我們王家對不住你,你忘了小二,好好過日子。”
喜兒愣愣看過去,目中的神采一點點消失,剛纔那僅有的一絲絲奢望,徹底被摧毀。
站在不遠處的王小二,那個會給她送一把野花,會誇她美麗,會告訴她,將來要給她一輩子幸福的男人,正低着頭,畏畏縮縮地站着,就像個沒骨頭的男人。
幾句話下來,謝家的男人們早就暴跳如雷,抄起各種傢伙一窩蜂涌上。
王小二嚇了一跳。
他三叔更是臉色驟變,高聲道:“我跟你們說,你們要是敢動我們一根汗毛,小心我要你們好看,現在知州大人就在我們村子裡,讓他老人家知道,你們……”
謝家的人更是憤恨不平,蠢蠢欲動,喜兒的堂兄一棍子掄過去,要不是王小二抱頭鼠竄,準要打破他的腦袋。
王家那邊也來了好些個後生,登時有幾個站出來擋住。
謝家這邊更是怒氣大漲。
場面登時亂了。
喜兒看那王小二哇哇大叫,眼淚落下,一把抓住自家兄長,厲聲道:“滾!給我滾!”
“……把我們家的聘禮還回來,我們也不想在這兒多呆,誰知道你個女人會不會克了咱們家。”
王小二他三叔也撕破了臉,氣哼哼地道。
喜兒登時愣了愣。
王小二低着頭,小聲道:“別的也就罷了,喜兒,對不住,那一對玉鐲子是我們家祖傳的,代代都傳給媳婦,真的不能給你。”
喜兒隨手就從自己的手上褪下兩個鐲子,一把扔過去,嚇得王小二手忙腳亂去接,好不容易接住揣在懷裡,鬆了口氣,纔去拉他三叔的胳膊。
他三叔卻不動。
喜兒回頭看了孃親一眼,她爹爹已經讓人把聘禮單子拿來,又讓人搬來箱子,整個往外一扔,裡面的東西散落了一地。
聘禮並不算多,王家不富裕,家裡供王小二讀書,本來就很困難,連地都給賣了,那點兒東西,只能說不太寒磣而已。
王家三叔抽了抽嘴角,沒再鬧,讓人收了東西,大大方方地把已經運到他們家的,謝家的大件的嫁妝也搬來。
喜兒的嫂子冷哼:“真要撇清的話,這點兒怎麼夠,你們家供王小二讀書的錢,多少是我們喜兒貼補的,你們自己心裡有數。”
這些年,喜兒整日做繡活,做好了就去縣裡賣,賣的銀錢,都送去了王家,就爲了這個,喜兒的眼睛都要熬壞了,把她孃親心疼的要命。
“還有,逢年過節,你們家沒給咱們謝家送過什麼東西,可我們謝家,每年都忘不了你們,雞鴨魚肉,自己捨不得,全填了你王小二的肚子,還不就是看在你和喜兒的事兒上,吃了我們家的,喝了我們家的,現在是秀才了,就覺得自己了不起,看不上我們喜兒一個村子裡的丫頭,那好,算算賬,把這些年咱們家貼補的都還回來?”
王家那邊的大人們根本當沒聽見。
到是他們家幾個後生臉上發紅。
這種事兒,確實不好聽,大家鄉里鄉親,彼此怎麼樣,都很清楚,自從喜兒和小二定親之後,人家謝家做得絕對妥當,沒有一絲半點兒對不起王家。
早些年,也不是沒有好人家的孩子想娶喜兒,其中已經是秀才的,就有一個。
喜兒長得好,人也有本事,還識文斷字,又有一手好繡工,繡出來的東西,便是縣裡的大戶人家也愛得不行,能賺錢,秀才娘子也不是做不得。
可喜兒一心一意跟小二,從沒有三心二意過,如今把人家甩到一邊不說,還舔着臉來要聘禮,實在是,讓人難堪。
那邊不吭聲,喜兒的嫂子還要說話,喜兒冷聲道:“嫂子,算了,是我識人不清,那些東西,只當是餵了狗。”
王小二欲言又止。
喜兒已經冷淡地道:“你走吧,我再也不想見到你。”
王家的人也利索,立時就轉身離去。
王小二眼睛發紅,小聲道:“喜兒,你別怪我,我也不想,可我得爲我娘着想。”
喜兒不等他說完,轉身就走。
王家的人終於消失。
謝家這邊,喜字還沒有退去,大家穿着打扮也喜氣洋洋,但卻已經滿院子寂寥。
村子裡來看熱鬧的,話裡話外對喜兒都是各種勸慰,但心中多多少少也惋惜。
這孩子年紀不小了,又有這麼一出,就算大傢伙再覺得是男方的錯,不關女方的事兒,但這種事情,影響最大的還是女人,而且,王家還那麼不要臉,拿八字說話。
當初定親之前就合過八字,誰不說是天作之合,過了這些年,隨隨便便來個人就說八字不合,騙誰呢!
奈何這個世道,自家人就是再覺得喜兒好,估計也沒什麼用,這孩子想嫁出去,難了。
紅塵看了這場鬧劇,忍不住蹙眉。
“哪裡來的所謂的神仙,這不胡鬧嗎?”(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