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郡主再忍忍,過了這一段就能坐車了。”
羅娘臉色雪白,氣喘吁吁地道。
小嚴根本連話也說不出來了。
官道居然也塌了一大半,坑坑窪窪的,行李車還好,要是人坐,非得顛簸到時時嘔吐不可,騎馬雖然累,到底好過些。
紅塵自然也只能騎馬,前陣子她還有心思操心什麼會不會改朝換代一類的大事,如今也只能********擱在趕路上,腦子都木了。
紅塵騎射工夫還行,自以爲比京中大部分號稱擅長騎射的貴女半點兒不差,但她以前騎馬那是做什麼,那純粹是遊玩,都不等她覺得累,就有無數人哄着勸着,勸回去休息。
她也出行,出過遠門,可那都是舒舒服服地躺在車上,一輛車裝扮得和房子差不太遠,如今到好,連續騎馬一整天,還是快馬加鞭,大腿上都磨出好幾道血痕,估計快結痂了。
羅娘她們也是心疼的要命,奈何這種事兒,一點兒辦法都沒有。
“沒事,等磨出繭子就好。”
羅娘:嚶嚶!!不要啊!
小嚴再一轉頭,看自家郡主被曬黑了兩個顏色,更是欲哭無淚,腦子裡拼命想各種保養皮膚的方子。
她們出門前,怎麼就沒想想,應該帶些養護皮膚的藥膏纔是。
可也怪不了她們,她們家的小姐天生麗質,皮膚吹彈可破,晶瑩剔透,從來沒爲此發過愁,可誰知道,竟也怕太陽!
再說,她們本來覺得,到地方根本用不了多長時間,畢竟不算特別遠,奈何路不好走,而且還有流民,愣是繞了一個大圈兒,再加上輜重,就更慢了,到現在還遠得很。
小嚴一想起這一路上的爛事,就心煩氣躁,連林旭都有些怨恨上,她們家郡主是個女兒家,憑什麼吃這個苦,受這個罪!
羅娘瞥了她那黑臉一眼,輕輕一笑,向後看了看,小聲道:“小嚴別惱了,你看看後頭。”
她們家郡主再累再苦,那也是穩穩當當坐在馬上,像後頭那位夏家的老頭子,因爲腿軟騎不動馬,工部的人怕他跟不上,乾脆拿繩子把整個人捆到了馬背上。
爲此,她們家郡主還貢獻了一匹好馬過去,郡主養的馬有靈性,知道跟着大隊人馬走,不用人駕馭。夏家一向擅長養馬,這回自家的好馬,卻讓皇室郡主家的馬給比下去,想起夏家那老頭的臉色,羅娘就覺得好笑。
紅塵看着自家丫頭們的模樣,嘆了口氣,還能笑得出來,總是好事。
她如今就有些笑不出來。
這一路上,她們遇見了三次大規模的流民匯聚鬧事的情況,很嚇人,每一次遇見,總會看到無數被扒光了的屍體,甚至遇見了幾次屍體被人生食的情況。
那日紅塵遠遠看到一個孩子跟餓狼似的,盯着另一個孩子看,等着他嚥氣,那一瞬間,紅塵忽然害怕起來,說不出的恐懼,她也終於知道,自己只是一介凡人而已,不怕妖魔鬼怪,卻怕了這些……可憐的人。
一路走得很是艱難,不過這樣的經歷,紅塵覺得也不算到最糟糕的地步,情況再壞,至少她身邊帶着的那些姑娘,肉眼可見的成長起來,就連一些新入府的,只有十一二歲的小孩子,也變得和大人一般懂事。
她們本來就是落了難的女孩子,被收入郡主府,好歹有一條活路,如今眼見餓殍遍地,想到自己,自然是頗多感慨。
“郡主,我們歇一會兒。”
羅娘看了看天色,低聲道。
紅塵點頭應了。
底下人簡簡單單收拾出一片乾淨的地方,扶着紅塵下馬坐下,其他人也趕緊生火做飯,前面的探子遠遠派出去看着。
夏清被從馬上解下來,氣喘吁吁地坐在一邊去,旁邊就有人遞了一張硬邦邦的麪餅,又遞過來一壺水,夏清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吃,拉得嗓子生疼也顧不得,好不容易塞進肚子些,吐出口氣,慢慢地活動僵硬的不行的手腳,忍不住偷眼看了紅塵一眼,卻隨即瑟縮了下,心下憤恨難忍。
就在不久之前,只因爲他看見那些流民餓得易子而食,受不了了,說了句自家帶的糧食足夠,要不要分出去一半的話,那位郡主就直接讓他帶人去分派糧食,不過郡主自己卻帶着人先躲得遠遠的。
情況……自然是慘烈無比。
夏清使勁捶了下自己的頭,其實他也明白,自己的做法幼稚的要命。
在流民堆裡散糧食,那還了得,那些流民們已經到了絕境,只要有一絲希望,就是拼了命也要抓住。
當時漫山遍野的災民們一擁而上,他甚至嚇得幾乎要尿了褲子,之所以說是幾乎,是因着本來就一身汗一身水,就是尿了,恐怕他也察覺不到。
只差一點兒,要不是郡主派來的侍衛當機立斷,扔下糧食帶着人就跑,他恐怕早就死了。
可這事兒,連說幾句怨言都不行,事情是他提起來的,人家郡主只是同意而已。
郡主身份尊貴,本來就不該置身於險地,至於他當初說那幾句話,本身只是想表達一下自己對流民的同情,根本沒有想真的去做,卻讓那個女人輕描淡寫地給坑了去,這話,他能說嗎?他有臉隨口說嗎?
“……咱們是去做正事的,也不知道榮安郡主去幹什麼,眼下這麼亂,還天天想往外跑。”
夏清只有暗自嘀咕幾句小話。
他是個棒槌,說話不走心,想說什麼說什麼,可工部其他人都不傻,只肯當沒聽見,沒把這老小子給賣了,已經是看在他年歲大,又是自己人的份上。
哼,隨便詆譭朝廷郡主,簡直不要命!
紅塵簡單吃了些東西,正閉目養神,忽然坐起身,一揮手。
羅娘她們都很警醒,立即起身招呼。
所有侍衛們全都行動,整理行囊,工部那邊的人嚇了一跳,“怎麼了?”
怎麼說走就走?
夏清更是臉色難看:“故意折騰人不成!”不等他抱怨,已經被人又拴起來按在馬上了,他也沒精力抱怨什麼,幾乎一眨眼的工夫,衆人就啓程,開始狂奔。
走了有一小段兒,後面的探馬才趕上來報:“後面出現大批量的土匪,肯定是土匪,手裡都拿着兵器,人數不少,不宜糾纏,快走!”
嗖!
正說着話,後面就有箭枝飛來。
不過後勁不足,讓殿後的侍衛很快擋下。
“加快速度!他們沒有馬!”紅塵掃了一眼,厲聲道,主動提速,一羣人拔足狂奔。
夏清被顛得直翻白眼,正好有一支箭射在馬屁股上,馬一下子受了驚嚇,蹄子一翻,橫衝直撞,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兒,就直直地撞向紅塵去。
羅娘一皺眉,和小嚴一左一右,一人拉繮繩,一人按住馬頭,幸虧這是自家的馬,要是換了別的,只能殺了它了,好不容易纔安撫下來,小嚴跳到馬背上去,也不管差不多滑到馬肚子底下的夏清,摸着馬耳朵,小聲安慰它:“沒事兒了,沒事兒了,回頭不讓你馱着不會騎馬的笨蛋,聽話。”
夏清:“……”
衝出去老遠,總算甩掉了土匪。
檢查了下,輜重丟的不算太多,損失算可以,事實上,他們這一路丟掉的東西多了去,一開始衆人垂頭喪氣,現在只要沒死太多人,大家就很高興。
工部那些人,一個一個的都臉色慘白,還有一個落了馬,跑得慢,差點兒讓土匪追上,硬是拼着一口氣打死了個土匪,靠着自己身體素質比較好,才衝出去讓侍衛救下,剛纔危險到沒什麼,這會兒抱着馬脖子拼命乾嘔——已經吐得肚子裡什麼東西都沒了。
紅塵也有些難受,舉頭看去,輕輕舒了口氣,笑道:“接應的人來了。”
羅娘一看,也大喜:“是天機的人。”
而且是林旭。
林旭跑得最快,幾乎是一眨眼的工夫就縱馬衝來,連小荷都沒跟上他,還差了幾步。
紅塵剛一張口,還沒出聲,就騰雲駕霧,飛到了他的馬上。
羅娘:“……”
紅塵哭笑不得:“沒想到師兄的力氣不小。”
“……是你輕。”
林旭是愛乾淨的人,身上一直帶着淡淡清香,還有草藥的香味,現在卻只有汗臭味了,到也不算特別難聞,可還是有點兒古怪。
把紅塵的頭使勁往自己懷裡按了按,簡直把她當成小姑娘一般。
他一句話都沒說,可紅塵知道,他怕是被嚇壞了。
這一路上,通信不是很方便,他們又繞了好些路,好幾次碰上流民不得不轉道而行。
林師兄一定等了很久很久,明明應該到的人,遲遲不到,消息送過去,流民遍地,民亂頻發,更是驚險。
“我們林公子要是再瘦下去,真的會沒辦法看的。”
紅塵貼在他胸口上,簡直能摸到他身上的肋骨,林旭嘆了口氣,有些剋制地把人從自己懷裡扒拉出來,小心翼翼地遞給虎視眈眈的羅娘她們。
接下來的路,就可以坐車了。
紅塵上了車,順手也叫了林旭上去。
眼下這等情形,哪裡還顧得了什麼男女大防,兩個人都擠在車上。
“情況怎麼樣?我聽說,河堤決口了?”
林旭點點頭:“哎,說不清楚,你去看看就知道,舊堤根本頂不住,要想保住下游三個州,必須重新修,只是,是個大工程,來不及了。”
他的神色略帶幾分漠然,眼中卻流露出一絲恐懼。
紅塵從沒有見過他這麼害怕的樣子,忽然想起一件事,上輩子鬼谷先生似乎提起過,他們鬼谷傳承千年,每一代鬼谷傳人們做得最多的,其實不是教徒弟,或者在這天下亂局裡闖蕩,而是著書立說,整理典籍,鬼谷的傳人顯得智珠在握,也不過是比別人見多識廣,讀得書更多而已。
鬼谷的典籍秘藏,被分別放置在三個地方,也許其中一個,就在這附近?
紅塵也是瞎猜罷了,別管是真是假,即便只是爲了最起碼有百萬的人,還有這良田,這百姓們安身立命的家業,她也要盡最大的努力,不讓洪水氾濫。
“好累,多久能到。”
雖然心裡藏着事兒,可一見到林旭,紅塵覺得身子骨都軟了,懶洋洋地呻吟出聲。
林旭也被她軟綿綿的動作逗得笑起來:“爲了找你,我也繞了路,唔,恐怕得休息一夜,明天中午才能到曲州去,你要是累了就睡,我想前面應該能找到安營紮寨的地方。”
他話還沒說完,紅塵就歪在褥子上,香香甜甜地睡了過去。
一覺好眠。
紅塵再一次醒來,便聽見喜樂聲陣陣,十分熱鬧,“天底下的喜樂好像都差不多。”
羅娘一聽到動靜,連忙過來看,聞言笑道:“郡主可別這麼說,我聽得瘮得慌。”
上一次聽這聲音,還是那狐狸精娶親的時候,讓自家郡主一提,果然覺得差不多,本來是高高興興的喜事,到讓她渾身發毛。
“好,好,是我的不是。”紅塵笑着四顧,這才發現,她這會兒躺在一間民房裡,房子很簡陋,到是被褥都是自家的,還算舒適。桌子上也擺了一個荷葉狀的淺盤子,裡面裝着一些野花野草,頗有野趣,肯定是羅娘嫌屋裡單調,特意放的。
“外面怎麼回事兒?”
“沒什麼,咱們找到個村子借住,我看這村子還挺安寧的,有人辦喜事,就是咱們借住的這家的姑娘要出嫁,這會兒後生們正練習呢。”
“哦?”
紅塵坐起身,“居然碰上喜事,不錯啊,正好,咱們也去看看,順便給添個妝。”
羅娘連忙幫她換衣服。
難得自家郡主有興趣,這絕對沒什麼問題。
換了身尋常的衣服,穿戴整齊,紅塵就攜着羅娘一塊兒出門,外面果然很熱鬧。
這一家的主人也十分熱情好客,男主人腿有些毛病,沒有出來,女主人卻是個利利索索的婦人,姓江,周圍人都喊她江娘子,見到紅塵她們主僕,雖然有些意外和拘束,卻也算很大方得體,似乎識文斷字。
客氣了幾句,紅塵說要見見新娘。
江娘子連忙引路:“貴客迎門,是我們家喜兒的福氣。”(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