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可能不記恨他。”簡鈺輕咳一聲後道:“但是就算是再記恨他,也應該以大局爲重。”
皇帝輕輕嘆了一口氣,簡鈺又輕聲道:“但是有一件事情,我還是想再說一句,原本我的舊傷在晴萱的治療下已經見好轉,但是上次捱了鳳姬天那一掌之後,病情急劇轉重,可能對鳳姬天而言,他並不想我上戰場吧!”
他知道話說到這裡就好,皇帝要怎麼想後面的事情,他就管不着了。
而在他看來,鳳姬天那樣一個小人,他用同樣的法子對付鳳姬天,應該不算過份吧!
皇帝的眼裡透出了幾分冷意,他看着簡鈺道:“你的意思是,這所有的事情都是他故意的?”
“不知道。”簡鈺輕聲道:“我只是覺得有些巧合,所以提醒父皇一句,鳳姬天那樣的性子,怕是半點委屈也是受不得的。”
皇帝的眸光微斂:“若是這樣的話,又如何能再任用鳳無儔?你就不怕他們父子二人聯手生出一些事情來,到時候大秦的江山可怎麼辦?”
“鳳無儔雖然是鳳姬天的名義上的兒子,但是父二人早已經離心離德。”簡鈺輕聲道:“不知之前父皇有沒有聽說崔府的事情,鳳無儔根本就不是鳳姬天的兒子,當時那件事情鬧出來之後,鳳姬天還想要鳳無儔的命,所以兩人名爲父子,卻根本就沒有太多的父子之情。”
皇帝聞言眸光閃了閃,鳳無儔不是鳳姬天親生兒子的事情他是知道的,但是並不知道鳳姬天竟要會動手殺鳳無儔。
他坐在那裡微微沉思片刻,問道:“你真的覺得鳳無儔堪用?”
簡鈺輕聲道:“他至少比鳳姬天要好用,且他們父子之間嫌隙頗深,不會結黨,能互相剋制,對父皇而言,有很多好處。”
皇帝聽到“結黨”兩個字,眸光深了些,不由得看了簡鈺一眼,他突然就覺得,簡鈺雖然病得,但是心裡卻有如明鏡一般。
皇帝一時間弄不清楚他此時的心情,卻偏又有萬千感嘆,他幾乎是下意識用極低極低的聲音自言自語地道:“若你是朕親生的那該多好。”
這句話是他下意識說的,他那麼多的皇子,論見識論能力沒有一人及得上簡鈺,而那埋在心裡幾十年的秘密此時如此輕易的說出來,也不過是因爲他覺得所有的一切到了這一步怕是再有改變,簡鈺知不知道已經不再重要了。
他這句話說得極輕,只是簡鈺的耳力極好,聽到這句話眸光微動,一時間心裡升出萬千猜測,他輕聲問道:“父皇,你方纔在說什麼?”
皇帝聞言當即回過神來,他意識到他方纔說了什麼,當下忙道:“沒說什麼,只是在想你如今病得如此之重可如何是好,若你的身體安好,這一次的事情,朕也就沒有什麼好擔心的,可惜的是……”
他此時心裡還有些後怕,他不由得看了簡鈺一眼,見他的面色平靜,此時躺在那裡顯得精神很是不濟,看起來很是病弱。
皇帝看到他這副樣子才略略心安,這事終究牽扯太多,皇帝並不想簡鈺知道,哪怕簡鈺病得如此之重也不可以。
皇帝輕聲道:“你的身子不適,好好休息,朕先走了,過些日子再來看你。”
簡鈺知道他這話不過是面上的話,他不可能來看他,他輕聲道:“父皇,我有些想我母妃了。”
“賢妃不是纔來看過你嗎?”皇帝說完這句話後才突然明白,簡鈺嘴裡的母妃指的並不是他的養母賢妃,而是早已經去逝的靜貴妃。
自靜貴妃去世之後,很少會有人再在皇帝的面前提起她,此時皇帝聽到簡鈺說起靜貴妃,他的心裡一時間極度不是滋味。
他輕聲道:“傻孩子,別胡思亂想。”
簡鈺輕聲道:“這些日子我總是夢見我母妃,總是聽到她在哭,我心裡好生難過。”
靜貴妃留給簡鈺的記憶並不多,而那不多的記憶裡總是夾雜着淡淡的淚水,以及飄散在空氣中那淡淡的苦澀滋味。
皇帝的眸光微微一閃,簡鈺又接着道:“我總夢見母妃說她想我了,要接我出宮,如今總是病得昏昏沉沉的,想來是我快要見到母妃了。”
“別瞎說!”皇帝的聲音拔高了幾分,他的手微微一抖後道:“不會發生那樣的事情,你一定會好好的。”
簡鈺微微睜開眼睛,眼裡微有淚光,輕聲問道:“這麼多年了,父皇可有想過母妃?”
皇帝的身體輕輕一抖,沒有說話。
簡鈺輕聲道:“父皇后宮裡的妃子那麼多,又如何能記得住母妃,是兒臣冒昧了。”
皇帝的嘴微微張了張,他輕聲道:“朕有想過你母妃。”
簡鈺朝他看去,他的面色此時微微有些蒼白,半晌之後才輕聲道:“她是這世上最溫柔的女子,朕也時常會想起她。”
簡鈺輕輕一笑道:“謝父皇。”
他的目光還落在皇帝的身上,卻覺得只是這短短的光景,皇帝的樣子看起來就蒼老了不少,簡鈺的心情一時間有些複雜,知道話說到這個份上就夠了,再往下說也無益。
皇帝卻覺得沒有辦法再面對他了,當下對他輕聲道:“照顧好自己,別亂想。”
簡鈺輕輕點了一下頭。
皇帝離開之後,簡鈺的眼睛緩緩睜開,此時卻已經沒有方纔皇帝在時的病弱之態。
他此時心情有些複雜,也有些亂,一時間弄不清楚他心裡在想的到底是什麼,卻又隱約明白爲什麼這麼多年來,就算他做得再好,皇帝也一直防着他,父子之間永遠不可能像其他的皇子和皇帝那般親近。
他一直以來都想不明白的事情,被皇帝那一句簡短的自言自語一言點破。
其實不是他也不是沒有往那個方向想過,只是覺得那件事情不可能,因爲皇帝所有寵幸妃子的時間都有記錄在案,如果有時間不對的話,那麼那個妃子是要被處於極刑的。
且依着皇帝的性子,又怎麼可能容得下妃子與人有私。
有了這個理由,簡鈺這些年來一直想不明白的事情頓時全部都能想得明白了,因爲他不是皇帝的親生兒子,所以他越是優秀,皇帝就越是擔心,就越會防備。
偏他以前一直覺得,皇帝不喜歡他,是因爲他還不夠優秀,所以他還需要更加優秀,所以他就更加的努力。
他想起他十二歲自請出徵時,皇帝允了他的事情,他之前是覺得因爲朝中無人可用,所以皇帝纔會允,可是如今才突然明白,皇帝允他出徵時是想借那一次的事情要他的命!
卻沒有料到那一次出征卻讓皇帝發現了他的價值,才讓他一直活到現在。
當簡鈺意識到這件事情的時候,他的心裡一時間說不出是什麼感覺,他呆呆愣愣地躺在那裡,心裡生出了從未有過的憂傷。
堅強勇敢如簡鈺,此時也覺得他處於快崩潰的邊緣。
他也終是明白,爲什麼皇帝這些年來待他和其他皇子完全不一樣。
他也終是明白,不管他做得有多好,皇帝永遠也不可能對他好。
他躺在那裡沒有動,只是太陽穴的青筋鼓起,手裡的拳頭握得極緊。
皇帝和疏影走後,蘭晴萱進了房間,她進來之後發現簡鈺躺在那裡沒有動,她一進去,就覺得屋子裡的感覺有些不對勁。
她走到簡鈺的身邊問道:“怎麼呢?發生什麼事情呢?”
簡鈺伸手抓住了她的手,卻沒有說話。
蘭晴萱見他的面色蒼白,嚇了一大跳,忙伸手替他把脈,發現他的脈像極度不穩,他的舊傷,最忌情緒波動太大,這種情況對他的身體極爲不利。
她伸手抓緊他的手道:“簡鈺,看着我!不管方纔才發生了什麼,不管父皇對你說了什麼,你都不要動怒,你要想想我,還有我們的孩子!”
她心裡大是惱怒,皇帝說來看簡鈺,卻把簡鈺氣成這副樣子,這該死的皇帝!
簡鈺聽到她的話後深吸一口氣,輕聲道:“是的,我不能生氣,也的確沒有什麼氣好生的,父子之情原本就淡如水,到了如今,卻已經連父子都算不上了。”
蘭晴萱聽到他這句話後愣了一下,簡鈺緩緩坐了起來,伸手將她摟進懷裡道:“晴萱,原本我一直只有你!”
他摟得極緊,蘭晴萱被摟得有些喘不過氣來,卻沒有伸手推他。
自她與他相識以來,他的情緒一直都把握的極好,從未如今日這般失控。
方纔必定是發生了什麼大事,他纔會如此。
她伸手輕撫着他的背道:“簡鈺,沒事了,沒事了,我會永遠陪在你的身邊。”
簡鈺聽到她聲音微有些困難,他忙將她鬆開,見她的臉上一臉的擔心,他輕聲道:“對不起,我讓你爲我擔心了。”
“傻子,跟我說這些。”蘭晴萱柔聲道:“我是你的妻子,要和你走完一生的人,要和你面對所有一切的人,你不需要這樣跟我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