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後,五皇子對着一堆摺子節略皺眉,李恬拿着本閒書陪在旁邊,翻了幾頁,睏倦上來,連打了幾個呵欠,扔了書,一邊穿鞋一邊呵欠道:“我乏了,先去睡了,你自己看吧。”
“剛吃了飯,這會兒就歇下不好。”五皇子忙直起上身伸手拉住李恬衣袖道,李恬呵欠連天,拖着鞋擺手道:“嗯,知道了,我不睡,就躺一躺。”
“那我進去陪你說話!”五皇子忙接了一句,李恬從五皇子手裡拽出袖子,瞄了眼那堆厚實的節略:“你這一堆的東西呢,屋裡哪有地方放?我讓瓔珞陪我說話,你忙你的吧。”李恬邊說邊進了內室。五皇子擰眉瞄着那一堆摺子,臉上的不耐煩漸濃,躊躇了片刻,深吸了口氣,端正坐好,勉強看了幾份就耐不下去了,乾脆扔了摺子,兩步竄進屋裡,屏退瓔珞,跳上牀擠着李恬半躺在牀上,一隻手探過去摟住暈暈欲睡的李恬,另一隻手在李恬腹部小心翼翼的摸了摸笑道:“還是陪你說話要緊,摺子明天我起早看,恬恬,你說,咱們閨女睡着沒有?”李恬正朦朧中被他驚醒,扭頭看了他一眼重又閉上眼睛,她懶得理會他這種不着調的問題。五皇子掂着手指,小心的又按了兩下,顧自一臉的神往:“咱們閨女生下來,一定要長的象你,聰明象我,你說這得多惹人疼!以後長大了,這樣的容貌、這樣的聰明,指定天下無雙!”
“嗯,”李恬動了動,口齒有些含糊的應道:“我覺得還是長的象你、聰明象我才能天下無雙。”五皇子往下扯着嘴角咬牙道:“你哪有我聰明?我這樣的……要不是皇子不能下場,輪得着他蔣鴻當這個狀元?”李恬被這話嗆的笑起來,睏意沒了,乾脆轉過身面拍着五皇子的胸口笑道:“我不是說你不如我聰明,可你那聰明是男人的聰明,女兒家要有女兒家的聰明,要是閨女,這聰明自然是隨我最好,不過不管閨女兒子,這長相最好都隨你。”五皇子橫了李恬一眼,面帶惱怒的‘哼’了一聲岔開話題:“不管隨誰,咱們的閨女那都是天下少有,我早就想好了!”五皇子眼睛裡閃着興奮之光,支起頭,看着李恬鄭重宣佈道:“咱們女婿,你說你挑就你挑,這我不跟你爭,可親迎那天,說什麼也得給我好好唱幾支小曲才準他進門!不光唱曲,還得舞上一回兩回!”李恬聽的呆了呆才反應過來,連眨了幾下眼睛,‘撲哧’一聲笑出了聲:“你想的……真是長遠,你明天寅正就得出門上朝,哪還有時候看摺子?如今新皇登基,正是勵精圖治的時候,你若懶散的太過了,當心官家生氣收拾你。”
“他哪會爲了這個生氣,”五皇子嗤笑一聲:“我這個弟弟,聽話懶散最好不過,若是雄才大略,自律嚴謹,對這天下比他還上心,我幹活累死,他盯着我也得累死!”李恬被五皇子這一翻話說的無語以對,五皇子笑嘻嘻接着道:“恬恬,我都打算好了,等我把蔣鴻這廝趕出京城,就跟官家告假,咱們去城外莊子裡住一陣子去!”
“蔣雁回不是早就定下要和武思慎一文一武到北地去,哪還要你趕?”李恬笑接了一句,五皇子‘哼’了一聲,理直氣壯道:“定是定了,我是說趕他早早滾出京城,哪怕趕得他早走一日,那也是把他趕出這京城!”李恬聽的瞪着他說不出話來,照他這麼說,蔣雁回必定要被他趕出京城,這一回事他是必勝的了!
彈劾摺子明發出來當天,悅娘自然也聽說了,急急尋人抄了摺子出來,一目十行掃了一兩行,字她倒都認識,可連在一起卻看的糊塗得很,這篇日後被奉爲彈劾類教科書一樣的經典之作,對於悅娘這樣實在太過高深,根本不是她能讀的懂的。悅娘扔了摺子,打馬直奔過去尋到孫六,劈頭問道:“蔣爺彈劾咱們爺了,這事你知道吧?那摺子到底寫的啥?”
“就是說咱們爺把咱們姑娘的嫁妝銀子花沒了,這是欺負咱們姑娘孃家沒人,說咱們姑爺太不要臉,咱們爺這會兒應該一根繩子吊死纔是正理。”孫六的翻譯兼總結的準確到位之極,悅娘一張嘴驚成了個圓圈,呆了半晌,一句話沒說,調頭直奔回去尋李恬。
“這蔣九是鬼上身了還是失心瘋了?這麼彈劾起五爺了?!咱們招他惹他了……呃!那回聽說五爺抽了他的馬,五爺抽了他的馬他就該拆了五爺的車,這纔是正理,怎麼能彈這個摺子?沒這個理兒啊!還說的是姑娘嫁妝的事,五爺用不用姑娘嫁妝,關他屁事!我早先瞧他還好,呸!算我瞎了眼!嗯?這事你早知道了吧?”悅娘一通大脾氣發的差不多了,這纔想起來,她都知道了,想來李恬肯定早知道了。李恬抿着碗湯點了下頭,慢慢將湯喝完,將碗遞給青枝,接過溼帕子擦了手,這纔看着氣的鼓鼓的悅娘慢條斯理道:“你說的這些,都是朝廷裡的事,關咱們什麼事?”
“這關着五爺!關着你!還有那個蔣九,他跟我也算是生死交過一回……這事你早知道了?”悅娘彷彿想起什麼,挑起眉頭看着李恬又問了一遍,李恬指指炕沿示意她坐:“當然知道了,從前外婆常說,男人的事歸男人管,女人的事歸女人管,這件事,”李恬頓了頓,看着悅娘斟酌道:“第一,這不是大事,從前咱們閒話,說這朝中派鬥黨爭,你來我往,今天是死敵,明天許就好的兄弟一般了,淨是些狗咬狗一嘴毛的事,五郎既然立身朝堂,往後這彈劾就是家常便飯,蔣雁回這個彈劾摺子不過開了個頭,這不是大事,五郎是官家兄弟,這身份兒在這裡,除非犯了十惡大罪,別的事都動不得他分毫,咱們不必多慮;二來,你雖然脾氣直,看人這眼光卻不差,蔣雁回是聰明人,五郎也是聰明人,這事咱們這樣的笨人看不明白,那就犯不着多管,你去尋水先生吧,剛她打發人過來這裡找你。”
“我是笨人,你可不是!”悅娘怒火漸降,示意青枝倒了杯茶給自己,上下打量着李恬道:“你說不管,那就不管,可有件事只怕麻煩,”悅娘一臉煩惱:“就是褚家兄弟,褚虎還好,褚老大可是一門心思奔着富貴靠山來的,當初在北邊,他們雖是我帶去的,可跟的卻是蔣九,現在蔣九跟咱們扯破臉,這褚家兄弟怎麼安置?”
“你問問他們願不願意投在我門下。”李恬想了想道:“前兒你也問過褚家兄弟了,他們江湖出身,科考一途是兩代之後的事了,現在所求富和貴,不過生意和求個軍功,生意的事容易,軍功麼,”李恬頓了頓,笑吟吟道:“武二郎出鎮北地,照慣例,這一任就是十年,褚家兒郎要投軍立功,想來也沒人難爲他們。”悅娘‘啪’的拍了下炕幾笑道:“可不是!武二那頭還有俞家娘子呢!我這就去尋褚老大。你說的是,那朝廷裡頭都是狗咬狗!蔣九好也是沒入仕前好,入了仕途肯定不一樣了!當然咱們五爺肯定……那個……他不一樣!我先去尋趟秋娘,我走了。”悅娘一陣風來,一陣風走,李恬隔着窗戶看着悅娘出了垂花門,一隻手下意識的撫着小腹,怔怔的發起呆來。
這新朝的頭一輪爭鬥開始沒幾天,南寧郡王府的兩位爺就被揪出來扯進去,蔣郡王妃前一場驚嚇沒好透,這一回又嚇了個三魂七魄到處飛,兒子是她的命根子,蔣郡王妃也顧不上臉面體統了,拖上弟弟蔣遠深奔到堂兄蔣相公府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哭了個倒地不起,總算求得了蔣相公一句話,給兩個兒子都遠遠尋個不起眼的差使出京城避禍,蔣鴻隱在屏風後,看着紅眼腫腮、千恩萬謝個不停的蔣郡王妃,眯着眼睛,嘴角挑起絲絲冷笑,就這樣的心計膽識,她竟然還敢往朝堂裡伸手!
蔣鴻一紙摺子挑起的這場大事雖說讓京城人人驚心自危,卻沒影響新任溫國公武思慎的迎娶清江侯府大娘子這件大喜事。
李恬祝俞瑤芳如嫡親姐妹一般,可俞瑤芳出嫁時她身子已漸笨重,五皇子和熊嬤嬤又一左一右橫刀立馬攔着,她只好一面流水般打發人來回稟報,一面讓悅娘替她過溫國公府恭賀。悅娘深得官家青眼的事,早就傳遍了京城的高門大戶,她替李恬過府,倒沒人覺得很失禮。
管事引着悅娘一路往正堂走,悅娘來過溫國公府,也不理管事,顧自直奔正廳,站在側門柱下,探頭看了好幾個來回,也沒看到蔣鴻的影子,只好轉頭問一臉無語跟在她後面的管事道:“蔣九爺呢?”
“回姑娘,蔣爺在外頭統總迎親的事呢。”管事忙答道,悅娘失望的‘噢’了一聲,撣了撣衣襟,這才施施然去了後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