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過了年,葉十二孃就和姚十四啓程赴任,李恬原本打算親自過去送送她,卻被五皇子和熊嬤嬤立場一致聯手攔住,李恬的懷孕也確實在她意料外,她的身體還沒有完全恢復,又趕上先皇的孝期,這一胎懷的並不怎麼安穩,也就沒再堅持。
姚十四一行不過二三十人,全然沒了往常的富麗喧譁,車馬衣着都極是平常,低落中透着蕭索。葉十二孃坐在輛靛青細棉布圍子的榆木大車上,半掀起簾子,淚眼汪汪的看着緩緩遠離自己的巍峨城門,這一走,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再回到生於此長於此的這座繁華大城。
“咱們還能回來嗎?”葉十二孃抹了把眼淚,看着掀簾上車的姚十四哽着聲音問了句,姚十四橫了她一眼:“我哪知道?!”葉十二孃扁了扁嘴,眼淚又掉下來一長串,姚十四又橫了她一眼,粗聲粗氣的道:“別哭了!比起我大哥還有你大哥,咱們有什麼好哭的?”
“我心裡難過!姐妹中間,大哥最疼我!”葉十二孃先一口將姚十四嗆了回去,接着更加傷感了,“我大哥也最疼我!”姚十四的眼圈也紅了:“阿爹讓我就當他和大哥已經死了。”
“都說你爹老奸巨滑,最會什麼狡兔三窟的,怎麼到現在這抄家滅族的時候,他倒一點主意也沒了?還有,從前幹什麼去了?怎麼一點後手都沒有?”葉十二孃用帕子甩着姚十四恨恨抱怨道,姚十四眉梢倒豎:“別人還說你太婆是千年老狐狸呢,你們葉家不也倒了?她從前幹什麼去了?!”
“哼!我太婆……我太婆……都怪我!”葉十二孃用力揪着帕子,眼淚涌的更多了:“我都是爲了恬恬……我成親她沒來,我走這麼遠……以後……以後肯定回不來了,她也不來送送我……”姚十四一臉無語的斜睨着葉十二孃:“福安王妃懷孕了,這事滿京城誰不知道?她怎麼送你?五爺是個仗義人,你們府上跟咱們府上犯的什麼事兒你還不知道?這會兒任誰都沒法送!這好不好,不在送不送這樣的人情面子上!”
“我沒說她對我不好,我就是說說,你跟我吼什麼?我太婆沒了,我們府上沒人了,我這麼可憐,你還欺負我!”
“我哪欺負你了?”
“那你那麼大聲幹嘛?你不會好好跟我說?”
“我沒欺負你。”姚十四垂着肩膀,聲音低落:“你太婆沒了,我阿爹也算是沒了,你們府上沒人了,咱們府上也沒人了,就咱們倆一對落難鴛鴦,我欺負你有什麼意思?”
“那你以後也別到處沾花惹草氣我。”葉十二孃難得細聲細氣裡還透着幾分嬌嗔,姚十四的肩膀垂的更低了:“以後……我憑什麼沾花惹草?從前有阿爹,有大哥,我想怎麼着都行,以後……咱們都得收收脾氣。”葉十二孃一呆,直直的盯了姚十四半晌,突然一頭撲進姚十四懷裡,揪着他哭的幾乎透不過氣。
新年剛開衙沒幾天,滿朝文武還沒從先皇的喪禮、新皇的即位大典和再忙也還得過的新年等諸大事中脫出來,蔣鴻一份明折遞進宮裡,彈劾新晉的福安王爺欺福安王妃孃家無人,將福安王妃嫁妝強奪怠盡,丟了皇家的臉面,更丟盡了仕宦百官的臉面云云,狀元文筆自然非同凡筆,這一紙彈劾寫的尖利無比刻薄無比,只把五皇子氣的暴跳如雷,一面指揮着自己所有能揮得動的御史連夜寫彈章,一面奔進宮裡,抱着官家的大腿哭的滿臉鼻涕眼淚,順帶蹭了官家滿衣襟都是眼淚。他是把媳婦嫁妝用光了,可那嫁妝真不是他用了,至於用到哪兒去了,官家心裡那是清清楚楚啊!
可再清楚也不好公開了說,出於更加說不得的原因,官家態度曖昧的扣了蔣鴻的摺子,由着蔣鴻和福安王爺各出高招、妙招、臭招、損招大打出手。
孫六最早得到蔣鴻彈劾他們家姑爺的信兒,急急讓人抄了摺子,親自揣了送進了福安王府正院。
孫六看着李恬緊擰眉頭翻完摺子,憂心忡忡道:“蔣爺那樣的聰明人,怎麼偏偏和咱們爺對上了?這豈不是得兩敗俱傷?姑娘得想個法子。”李恬低頭瞄着手裡的摺子,兩根手指捻着來回晃了好一會兒,將摺子遞給瓔珞示意她燒了,這才擡頭看着孫六吩咐道:“這事暫時不用管,你只當沒這麼回事,從前怎樣,以後還怎樣。”孫六眨了幾下眼睛:從前怎樣,以後還怎樣?嗯,那就還怎樣!孫六乾脆的躬身應了,垂手退了出去。
傍晚,五皇子回到正院,李恬偷眼打量着他,眼圈微紅,看起來卻很是神清氣爽,李恬心裡又多了幾分穩妥,帶着筆直截了當道:“聽說蔣雁回上摺子彈劾你了?”
“哼!”五皇子先忿忿‘哼’了一聲:“是!我正愁找不到合適的機會尋官家討還你的嫁妝,他倒會瞌睡送枕頭!聰明是聰明瞭,可惜爺就是不領他這份人情!”
“你尋過官家了?”
“嗯,痛哭了一場。”五皇子一點沒有身爲男子漢大丈夫有淚不輕彈的自覺,帶着絲絲得意指着自己的眼圈:“你放心,我早晚都給你哭回來!”李恬一隻眉梢高挑,有些無語的看着五皇子笑道:“除了哭回那些銀子,你還有什麼打算?還是就這麼……算了?”
“算了?”五皇子一聲怪笑:“讓我吃他這樣的大虧?做他的千秋大夢!他那齷齪心思我既然一清二楚!豈能容了他?他出手,我就得狠狠打回去!你放心,”五皇子見李恬眉頭微蹙,忙解釋道:“至於官家那頭,嘿,你放心,他巴不得呢,你看着吧,蔣鴻這摺子,他必定留中不發,由着我跟蔣鴻出盡招數,他好摘摘挪挪,好好理一理這朝堂。唉!”五皇子突然長嘆了口氣:“蔣雁回是難得的聰明人,若不是心思過於齷齪……”五皇子嘖嘖的幾聲,李恬斜了他片刻,收回目光,揚聲吩咐瓔珞擺飯。
蔣鴻是極難得的聰明人,他也一樣,既是這樣,自己就犯不着多費閒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