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哥!”蔣珊眼淚落的連成了串,蔣鴻抖開帕子蓋在地上的那灘血上,扶着桌子坐回椅子上,目光晦暗的看着蔣珊安慰道:“沒事,九哥已經好了,別哭,九哥還有事交待你。”蔣珊拼命忍着淚,連連點頭,蔣鴻端起桌上的茶用力嚥了一口,指了指地上的血漬,看着蔣珊囑咐道:“這事,不要跟任何人說。”
“可是!”
“九哥沒事,血不歸經,吐出來就好了。”蔣鴻打斷蔣珊的話解釋道,蔣珊扁了扁嘴,勉強點了點頭,蔣鴻怔怔的盯着地上的帕子接着道:“你替我叫空山進來收拾收拾,我沒事。”蔣珊遲疑了下,急忙出去叫了空山進來。
空山到底跟蔣鴻的時候長了,定力還不錯,看到地上的血漬還算鎮定,白着張臉從淨房端水洗淨了地面,蔣鴻低頭看着濺了幾滴血漬的杏色長衫,吩咐空山取衣服換了,看着蔣珊道:“府裡太吵,我出去走走。”蔣珊哪敢攔他,只一路跟着他不停的問:“哥,你去哪兒?你要到哪裡去?你總得跟我說一聲,不然??不然阿爹阿孃問起來,我沒法交待!”
“就出去走走,尋個清靜的地方坐坐,我沒事。”蔣鴻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哪兒,他只想躲出去,尋個地方好好理一理心裡那份慘痛和無邊無際的愧疚。
蔣珊一路將他送到後園角門,看着他帶着空山出角門走了,急的絞着手不停的轉圈子,九哥現在這個樣子,萬一出點什麼事??連轉了七八個圈子,蔣珊突然停住,急叫人吩咐道:“趕緊去徐七爺府上,還有冷大爺府上,就說!”蔣珊扎着手,說什麼好?
“就說我哥中了狀元,歡喜的過了,說要出去走走,要靜一靜,不知道去哪兒了,請他們幫忙找一找,找到了陪一陪,趕緊去!”婆子連聲答應,忙不迭的去尋徐思海和冷明鬆傳話去了。
徐思海剛黯然神傷了一會兒,就從大哥處得了李恬指婚五皇子的信兒,只驚的目瞪口呆,怔了好半晌,突然覺得蔣鴻纔是最可憐的那個。
蔣府的婆子奔過來傳了蔣珊的話,徐思海的臉色一下子變了,自己家能瞞着自己,蔣家必定也緊瞞着蔣鴻,蔣九這根本不是歡喜過了!徐思海擡腳就往外奔,大哥徐思明嚇了一跳,正要伸手拉他,卻被徐尚書一把拉回,沉着臉道:“讓他去,打發幾個穩妥的小廝跟着。”
冷明鬆也急的一身汗奔出了府,蔣九會去哪兒?冷明鬆騎在馬上,又急又亂的盤算着蔣鴻有哪些能去的地方,自己問的明白,蔣九沒騎馬,步行出去的,那必定走不遠,要出去走走,要靜一靜,靜一靜??
“去硯臺看看!”冷明鬆突然叫道,硯臺離蔣府不算遠,園子清雅安靜,是他們三人平時常去之處。
冷明鬆運氣不錯,蔣鴻果然在硯臺,冷明鬆在硯臺門口下了馬,急步如風一路往裡衝,後湖東北角的一處僻靜水閣裡,蔣鴻呆呆直直的端坐在椅子上,目無焦距的看着空曠的湖面,呆的如同泥塑木雕一般。冷明鬆見蔣鴻好好的坐着,長出了口氣,這口氣出來,才覺得腿軟的一個勁的發抖,忙伸手扶住平沙,抖着腿在蔣鴻旁邊的椅子上坐了,仔細看着蔣鴻,越看越擔憂,忍不住憂心忡忡叫道:“九郎?”蔣鴻渾然無覺,彷彿沒覺察到有人進來,也沒聽到冷明鬆的呼叫,冷明鬆的心一點點往下沉,小心翼翼的將手伸到蔣鴻面前晃了幾下,微微提高了聲音叫道:“雁回?”
“啊?我沒事!”蔣鴻一下子反應過來,冷明鬆見他恍過了神,暗暗鬆了半口氣,輕輕嘆息一聲道:“我也是昨天回去才聽說那些事。”
“我沒事!”蔣鴻語氣斷然,卻答非所問,冷明鬆一顆心又提的老高,緊擰眉頭看着蔣鴻,焦急萬分卻又不知先從哪裡勸起。正急的六神無主,遠遠看見徐思海拎着袍角,一路疾奔過來,冷明鬆大喜,正要揚手招呼,突然想起兩人打賭的事,若不是自己跟徐思海說了蔣鴻要求親李家的事,也就不會有後來的打賭之事,也不會有今天這樣的陰差陽錯!冷明鬆高舉着的手僵在頭頂,低頭看着木頭人一般的蔣鴻,心裡的懊悔如一羣尖牙利齒的蟲子咬個不停。
徐思海一路狂奔進水閣,一眼看到蔣鴻和冷明鬆,伸手扶住水閣門柱,喘着粗氣道:“九郎還好吧?大郎到的好快。”冷明鬆忙過去扶他,蔣鴻挪了挪,用力撐着椅子扶手站起來,看着兩人苦笑道:“我不過想一個人靜一靜。”
徐思海和冷明鬆對視了一眼,一起轉頭看着蔣鴻,誰也沒說話,都不知道說什麼好,徐思海一點點垂下頭,衝蔣鴻長揖到底:“這件事都是我的錯,不該意氣用事,以至釀成這樣的大錯。”
“也是我的錯,不該多嘴,這纔有了後頭那些事。”冷明鬆也跟着一路長揖,蔣鴻伸手扶起兩人,慘然笑道:“怪不得兩位,都是我的錯,都是我??”蔣鴻的話嘎然而止,她已經定親皇家,這事再傳出半分都是不該,提也不能再提起。蔣鴻長嘆了一聲道:“是我想一個人靜一靜,我是要??好好想想明天演禮的事,明天演禮,你我三人都是重頭,我沒事,她已爲人婦,爲人婦不易,爲皇家婦不易,你我三人再多說此事,與她就是大不敬,此事,斷不可再提起!”
徐思海面容肅靜而悽然:“九郎,靜之悔不當初,你說我不思量,我還不服,今天才知道這不思量是何意,我錯了,你放心,從前的過錯悔之晚矣,從今往後,靜之再不能不思量!”冷明鬆見蔣鴻思緒清晰,長長鬆了口氣道:“你放心,這事就爛在心底,從此再不提起半個字!”
“讓人拿酒來,咱們兄弟三人好好喝一杯,痛醉一回!”徐思海重重捶着桌子,痛徹而響亮的叫道,冷明鬆看了眼蔣鴻,猶豫了下,九郎這樣一味隱忍可不行,這是要忍出大病的,若能痛醉一場,發泄出來就好了,想到此,冷明鬆擡手示意平沙道:“先拿十瓶玉堂春,再挑我們平時愛吃的多上些菜,今天放榜,我們兄弟高興,要好好醉一場。”平沙答應一聲,急忙下去要酒要菜。
蔣鴻和徐思海對面而坐,一人一壺一杯,也不說話,各自執壺滿了杯中酒,舉起杯子向對方微微致意,仰頭一飲而盡,沒等菜齊,兩人就喝的站立不穩。
冷明鬆見兩人這樣的勢態,也不喝酒了,打橫坐着靜觀兩人對飲,他們三人,最好有一個清醒的,纔不至再犯了什麼錯。
蔣鴻原本酒量極好,這回卻醉的極快,連喝了兩壺酒,就眼神模糊,心裡明白異常,手腳卻不怎麼聽使,蔣鴻腳步跌撞的站起來,撲過去扶着欄杆,突然又用力撐開欄杆撲回到桌邊,伸手取了根象牙筷,站着搖了搖,卻又忘記轉回欄杆邊了,順勢跌坐在椅子上,用力敲着只青花碟子,悲傷的放聲高歌起古曲蒹葭來,徐思海也摸到根筷子,趕上蔣鴻的節奏,跟着放聲大嚎。
湖對面和離水閣稍遠處,早就聚了無數聞訊前來瞻仰三鼎甲的看客,今天的京城,幾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這些新科進士身上,新科進士中,又以三鼎甲最引人注目,三鼎甲居然齊聚到硯臺,這讓硯臺的掌櫃和東主那份驕傲興奮無以名說,乾脆請出其它所有客人,上上下下只專心一意招待水閣裡的三人,有聞訊趕來瞻仰三鼎甲風采的,也不阻攔,只三令五申嚴厲禁止打擾了那三個金鳳凰一般的貴人。
三鼎甲酒後高歌的蒹葭,後來也被解釋出無數版本,不外乎如何胸懷大志,如何志在四方,表達了對美好的這個那個一切的希望盼望諸如此類,反正,那蒹葭裡的伊人,可以是一切美好的東西,唯獨不可能是哪位小娘子!
從這之後,春風得意的進士們擊節高歌蒹葭成了一種風尚,後來又成了一種傳統,後來,不知道有多少人問起過三人,當時高歌的那伊人到底指的是什麼?冷明鬆打着呵呵只說醉了,記不得了,徐思海顧左右而言它,至於蔣鴻,沒有人敢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