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因爲夜已深沉,大多數醫館郎中都已就寢的緣故,當慕容念將被自己匆匆捉來的郎中提到阿狸面前的時候,已是半個時辰之後的事情了。
只見那郎中只是草草穿了件外衣,頭髮還是披散的,樣子頗有些狼狽。想必是睡夢中直接被慕容念從牀上拽了過來,因此連衣釦都未及系全。
而事實上也正是如此。
那苦命的郎中回想自己來時那慘不忍賭的一路,只覺得這輩子再也沒有遇到過如此驚險之事。被人直接從睡夢中拖出來,而後開始上躥下跳飛檐走壁,心都差一點從嗓子裡跳出來……
於是她思量着,這一次診完脈回去之後,定要先給自己配幾副強心安神的藥劑補一補纔是……
“還請二位姑娘稍稍迴避,在下要給這位公子診脈了。”
而如今眼下情形,那郎中既不敢得罪身邊武功了得的慕容念,又不甘心就這樣生生被一個乳臭未乾的毛丫頭這般狼狽地拖到此處,於是只得黑着臉開了口。
而慕容念聽了郎中的話,自覺剛剛情急之下自己的行爲確是有些失禮,於是便依言拖着阿狸退出了房間。
阿狸剛剛走出房門,心中還記掛着自家師父的身子,不期然面前一個黑影閃動,直直地就往阿狸的懷裡撲了過來。
“火姑娘,你沒事就好……”
阿狸看着懷中忽然多出的旎煙,一時間有些搞不清楚眼前的狀況。
因爲她在知府府中昏倒之後,吳欽如何安置旎煙,她並不知情。而處理完吳欽的事情之後,又一直想着要早些回到客棧,以免被涼秋和師父發覺她倆的行動而擔心。誰知,回到客棧之後又聽到了自家師父生病的消息,自然情急之下便什麼都忘了……
慕容念將阿狸的錯愕看在眼裡,她就知道,阿狸只要是沾了自家寶貝師父的事,其他事情就會瞬間從腦中全部甩掉。就如同現在這般,早就將旎煙公子的事忘了乾淨。
“我去找郎中的路上路過知府府門口,正好看到旎煙公子獨自一人坐在門腳,便將他帶了過來。”
慕容念倚在門口,悠悠地解釋着。
原來早些時候阿狸被吳欽用藥迷暈,又將同行的旎煙趕出了知府府。旎煙擔心吳欽會對阿狸不利,於是便跑回了客棧想要向與阿狸同行的慕容念求助。誰知卻被客棧小二告知,慕容姑娘早些時候已經出了門,至今還未見歸來。這一下子旎煙可慌了神,不知該如何是好,於是便只得寸步不離地守在知府府門前。而阿狸和慕容念離開知府府的時候,爲了隱匿行蹤,並未從知府大門出入,也就自然沒有看到一直守在那裡的旎煙。
阿狸聽到這裡,終於連清楚了事情的前因後果。見到旎煙如今驚魂未定的樣子,不免心下過意不去。
“是火狸思慮不周,害得公子受驚了。”
旎煙聞言連忙搖頭。
“不,只要火姑娘平安無事,我就放心了。不然的話……”
旎煙說到這裡,依然心有餘悸。好在如今看來,該是有驚無險。
“那知府大人……沒有傷到姑娘吧?”
旎煙擔心地問着。
阿狸看着旎煙清澈關切的眼神,不自在地清咳了一聲。
“公子放心,吳欽並未把我怎樣。”
旎煙聞言才安心地長出了一口氣。
“那就好……我本以爲姑娘落到知府手裡,必定是凶多吉少。現在想來,卻是我小看了姑娘的身手。沒成想火姑娘當時竟然,只是故意裝作中招的樣子……”
“呃……”
阿狸見旎煙誤會,有些無言以對。而站在一旁的慕容念終於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這一笑,倒讓一旁的旎煙更加迷茫。
“我可是……說錯了什麼?”
旎煙將好奇的目光投向阿狸。
於是阿狸抿了抿脣,還是決定不要隱瞞。
“實不相瞞,火狸剛剛確是中了吳欽的迷藥。只是藥效在我體內持續的時間會比旁人稍短一些,所以才能及時清醒。”
“不錯,也就是我家阿狸可以對付那知府的迷藥。若是換了尋常女子,恐怕早就被吳欽那匹色狼吃幹抹淨了!”
慕容念在一旁接着話茬,不料想收到阿狸一記眼刀,才自覺失了言,趕忙閉了嘴。
然而似乎爲時晚矣。
“吃幹抹淨?”
旎煙重複着慕容唸的話,疑惑地眨了眨眼。不過他畢竟是風月場中長大的,怎會想不通透慕容念話中之意。於是只見他面上忽而“刷”地漲得通紅,滿臉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神色如常的阿狸。
“火姑娘……吳大人她,她竟然……”
說到這裡,旎煙剛剛平復的懊惱又瞬間升上一級。他若早知吳欽是這種打算,是拼死都不會帶火姑娘去跳那火坑的!幸好火姑娘沒事,不然,他,他真是要以死謝罪了……
阿狸見旎煙那清秀的小臉已經皺成了一團,眼淚又要往下滾,不自覺暗歎一聲。對於安慰男孩子這件事情,她是自小就不太在行的,於是只能衝着慕容念遞去一個眼神。
而慕容念正暗暗嘀咕着自己一時失言闖下的禍,尋思着要尋個將功補過的機會。此時看到阿狸的眼神,立即會意。
“公子不必憂心,阿狸在吳欽那裡,並未吃虧。”
“可是……事情畢竟是因我而起……”
旎煙依舊無法釋然。
慕容念見勸說不動,暗暗驚歎於面前公子的固執。不過她慕容念豈是平凡之輩,對待男孩子,自然有她的一套法寶。於是沒費幾番周折,便把話題引到了其他事情上。
就這樣,三個人一面等待郎中的結果,一面開始四處閒聊起來。
原來旎煙口中的恩人,其實是他幾年前遇到的第一個恩客。那個時候,他本已被天香樓的老闆逼着接客。而那個女子,便是花下重金買下他初夜之人。旎煙原本以爲,那個人既然肯爲他花下重金,那麼即便自己如何不情願,對方也決計不會輕易放過自己。然而令他沒有想到的是,那人見他不願,竟然就未再強求。甚至出面與天香樓老闆說和,不要再逼迫旎煙接客。
“旎煙最終能夠從天香樓全身而退,便是多虧了這位恩人。”
旎煙說到這裡,不由拭了拭眼角的淚花。不難看出,旎煙公子對於他的這位恩人,有着非同一般的感情。因爲他提起那個人的眼神,與平日裡衆人看到的旎煙完全不一樣。
三個人不知聊了多久,纔看到那郎中慢悠悠從房間裡走了出來。
阿狸見狀,連忙上前一步。
“郎中,不知我家師父情況如何,可否嚴重?”
那郎中見到面前的血眸少女一臉擔憂的模樣,打了個哈欠,也不再轉彎抹角。
“這位公子本只是憂思成疾,外加受了些風寒,本該並無大礙。只是……病情耽誤了太多時日,加之公子體質虛弱,恐怕要比常人多將養些時日。”
慕容念見到阿狸臉色忽而一白,連忙接着問道:
“不知這多將養是要將養多久?”
郎中掐指算了算。
“至多……多出三五日吧。”
阿狸聽到此處,心中才略覺心安。吩咐了店小二備下馬車,好在寫完藥方之後,送那郎中回去。
仙客來本是煙州城中規模最大的客棧,因此客棧中長期備有馬車,以備客人不時之需。那店小二聽了阿狸吩咐,利落地應聲去準備。那郎中見狀,心中很是熨帖。隨便客套了幾句之後,便寫下藥方收了銀錢,施施然坐上了馬車。
待到郎中離去之後,阿狸又回房看了看自家師父,發覺自家師父還在熟睡,便小心翼翼坐在木榻旁守着。
而呆在門外的慕容念見到旎煙公子一臉倦色,暗自腹誹阿狸那傢伙的粗心,便親自將旎煙送了回去。
當她將旎煙送到家門口的時候,才發覺小童春雨也一直巴巴地守在小院子裡,一夜都未閤眼。旎煙看到春雨,又是感動又是心疼。在和慕容念道別之後,便回了屋子。
慕容念獨自一人走在幽靜的夜色中的時候,並未急着施展輕功,而是擡頭看了看天上的星子。只見漫天繁星浩淼,於是心下不禁一陣悵然。
不知此時,箏叔叔在離殤宮,可睡得好?
忽而一陣清風,夾雜着她的思念,越飄越遠。
而正在同一時刻,遠在千里之外的寒州。離殤宮中的某個房間,正在秉燭處理宮中事務的蘭陵箏揉了揉鼻子,又叫外面守夜的侍人多加了兩個炭盆進來。而後,似是忽然想到了什麼。
“少宮主那裡,可有消息?”
聽到箏長老突然問話,那侍人不敢怠慢,立即上前稟報:
“聽線人傳來消息,說是到了煙州……”
“煙州?”
蘭陵箏聞言挑了挑眉,不再言語。
那侍人瞬感周遭空氣驟冷。
少宮主啊……
您最近,可千萬莫要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