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牢四周從石縫裡延伸出七八條鎖鏈,小手臂粗細,纏住了散王的四肢與腰腹。散王坐在正中央的地面上,動也未動,生死不知。散王的頭髮盤結幾乎耷拉到地面上,花白的鬍子也邋遢的糾纏在一起,看起來既可憐,又狼狽。
族長被良王的聲音嚇了一跳,囁喏了聲:“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王爺你也知道,散王他當年……要滅我血族一族,吾等也是萬不得已。”
否則,他們怎麼着也不願意與北臨國爲敵啊。可在生與死之間,他們只能選擇前者,若不是郡主這次保證,他們萬不會把散王的所在說出來,否則,一個不慎,對他們血族來說,就是一項滅頂之災。
這次,他們也只好賭上一賭了,能不能消了散王心底的怨氣,在此一劫了。
“萬不得已?好一個萬不得已?你一句怕父王滅了你們一族,就能把他弄成這幅模樣?”良王低吼出聲,只是細看之下,他眼神裡半分感情皆無。若不是皇上禪位詔書寫的是散王,他估計根本想不起來這位當年衝冠一怒爲紅顏,消失了這麼多年的‘父王’。
蘇岑心裡跟明鏡似的,可良王想在散王面前裝,她就給他這個機會讓他裝,這對她接下來的說服,要有用的多。
“良王,有這功夫,還是先幫散王清理一下面容吧。”蘇岑站在石牢外,也不踏進去,打算先用良王作爲試探的第一步。
徐徐漸進,才能萬無一失。
良王狠狠瞪了族長一眼,想到自己這會兒可是要當一個孝順的王兒,頓時打起了精神,朝散王走去。
只是良王還未走到跟前,原本閉目不語、生死不知的散王,驀地擡起頭,一雙銳利的眸仁,寒霜般射過來,裡面彷彿沁了冰火,讓人讓而卻步。
良王心一抖,“父、父王。”
散王又重新閉上了眼,彷彿根本就沒聽到良王那句話。
良王眼底掠過一抹暗色,忍下心裡的不愉,把姿態放得愈發的低,“父王,孩兒終於找到你了。這十數年來,孩兒從未放棄過尋你,可未曾想,你竟然被這些人關在這裡,讓你受苦了,孩兒這就送你重見天日。”
散王十多年沒開過口,半個字未吐露出來。
雙眸緊閉之後,鬍子拉碴,根本瞧不出面容,黑乎乎的一張臉,除了駭人的氣勢,旁的半分皆無。
蘇岑與墨修淵對視一眼,未曾想十數年過去,這散王依然有如此強大的氣場。
其內斂的內力,似乎更加雄厚了。這人竟然從未放棄過練功。
不能施展拳腳,就專供內力。
蘇岑頭疼了,看來,這散王是真的非要除掉血族不成?
族長顯然也察覺到了,往一旁挪了挪,到了蘇岑的身前,小聲道:“郡主啊,你可前往要想好了啊,這萬一把散王放出去,他要是滅了我一族,這可怎麼是好?”其餘的四位長老也臉色凝重地站在石牢外,石牢內呆不下這麼多人,他們眯着眼,神色不定,四個人圍在一起,嘀嘀咕咕的,最後其中最爲年長的一位上前,告訴族長:“既然良王已經知道了此處,那就按照先前說的,萬要讓九王爺把這件事處理好了。”
他們死不足惜,整個族落還需要血脈延續,決不可就這樣平白無故的全部犧牲了。
蘇岑道:“我既然應下了,就會想辦法做到。”
四人頜首,又退開了數步,不再多言。
良王試探了幾次上前,都被散王警告的視線逼退。
他垂在身側的手攥緊了,呼吸也急促了幾分,卻又很快被他很好的壓制了下去。
他是他的兒子,唯一的兒子!
可這麼多年未見,他竟然真的就半分骨肉親情都不念,呵呵,好,真好,真是相當的好!
良王的表情落入蘇岑的眸底,她臉上半分情緒也不見,擺擺手,讓族長先退下,才上前兩步,走到與良王並排的位置。
“讓我與他單獨說幾句,可好?”
良王歪過頭,他有說不的權力嗎?
可他連他這個兒子都不認,能理她嗎?
不過該做的他也都做了,十滴心頭血已經承諾了,那就暫且信她一次。
他倒想看看,這女人有什麼本事,能讓他開口。
墨修淵的眸光裡露出擔憂之色,“我留下來陪你。”
蘇岑搖頭:“無礙,我就說幾句話。”
“可……”墨修淵把散王發起瘋來根本不認。
若是她傷了半分,他難以想象。
“我自有分寸,不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更何況,她如今肚子裡還有一個,她既然來了,就有把握把人勸服了。
蘇岑眼底的自信太過濃烈,墨修淵沉思片許,終究鬆口,“好,我就在門外,若是有事,就喊我。”
蘇岑眉眼舒展開,垂眼應了聲,情緒不辨。
身後石牢的門關上了,蘇岑撩起長裙的下襬,席地而坐,眯着眼瞧着幾步外的男子。
淡漠開口,“散王不理人,是不願搭理我們,還是十數年獨處之後,已經不記事了?若是後者的話,那麼散王可還記得涼沂聖女嗎?”
蘇岑話一落,散王驟然睜開眼,瞳仁裡迸射出的寒意幾乎把蘇岑整個人吞噬掉。
“生氣了?看樣子,王爺還記得。”蘇岑揚起嘴角笑了笑。
散王眼底情緒更冷了,情緒在爆發的邊緣。
“我聽族長說,當年王爺你愛慘了涼沂聖女,爲了替涼沂聖女報仇,不惜要屠滅整個血族,可在我看來,散王你也不過是藉着愛涼沂聖女的名義,爲一己之私行暴虐之事罷了。”隨着蘇岑的話,散王喉嚨裡發出‘咕咕咕’的聲響,顯然是怒到了極致,鎖着他的鐵鏈,幾欲被掙斷。他猛地站起身,就要朝蘇岑撲去,嘶啞的聲音極低,長久不說話,他的音調極爲奇怪:“你!胡!說!”
蘇岑斂目,“胡說?我不覺得。涼沂聖女被惡人所害,那麼王爺你殺了害她的人,也算是報仇了,這值得肯定。可王爺你未曾就此罷手,你還想繼續殺人,那麼,你可曾想過,涼沂聖女是血族的聖女,她的職責就是守護整個血族,而你在做什麼?你在屠殺血族,屠殺她要保護的人,那麼,你讓她地下有知,如何安息?生而不得平靜,死而不得安眠,散王,這,難道就是你所謂的愛她?”
蘇岑的話,一聲聲落入散王的耳畔,他原本還處於暴怒中的情緒,在聽清楚那十二個字後,整個人呆在了那裡。
他的雙手舉起來,死死箍着自己的腦袋,說不出話來,只能發出野獸一般的吼叫……
震耳欲聾,震得石牢都在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