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從蘇府的宴會上回到潘府的時候,潘靜若的風寒已經好了大半;只是,到底是病了一場,身子自是虛弱了些,再加上在蘇府的時候,心裡頭一直想着事,根本就是食不下口。
這回府的路上,她是坐在馬車裡頭,卻有好幾次想掀了簾子,把另一輛的馬車叫停,問問他蘇二姑娘是不是真的對他動手動腳的……可最終,念及他們都在大街上,這般做委實不好看,便咬着脣忍到了自家大門口。
她被丫鬟從馬車裡扶了出來。
一擡頭,便見前面站着個挺拔俊俏的男子,此刻,男子似在想着心事,一雙好看的劍眉皺得緊緊的,平白又給那張臉添了幾分陽剛之氣。
潘靜若極喜歡看他皺着眉頭的樣子,可如今,她卻覺得十分刺眼,心裡頭更是苦得讓她心顫。
身側的丫鬟見她立在馬車前不動,便輕聲道:“姑娘,外頭風大,您現在的身子還虛弱着,得快些進了屋子纔好。”
這句話倒是把潘靜若的神志給喚了回來,也讓前頭專注想事情的男子回過神來。
許令辰見她在看他,便走了過來,隔着兩步遠問她:“你如今感覺有沒有好些了?”
潘靜若想給他展一個歡顏,脣角卻是怎麼也扯不動,只得垂着眸子低低道:“我已經好了許多。”
“如此便好。”許令辰望了望天色,已經漆黑一片,“那我便先回去了,你也早些休息纔好。”
許令辰說完,轉身便要走。
潘靜若卻是下意識地喚了他:“令辰……”
許令辰回了頭。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便又轉回了身子,問道:“怎麼了?你好像有心事?”
潘靜若只拿眼望他,黑漆漆的眸子在丫鬟提着的燈籠下閃着細細碎碎的光芒,她鼓了鼓勇氣想把話問出口,卻又再那張好看的面容下失了言語的權力。
許令辰看了她半晌,終是道:“我方一下朝便收到了你染病的消息。故匆匆便往蘇府去了。也忘了遣個人回府中道一聲;如今夜也深了,我還沒回去,府裡的人該是要擔心了。”看了看她。接着道:“你的身子本就比較弱,這幾日就好好在府裡將養着,偶爾散散步賞賞花,切記不要去吹風之類的。”
潘靜若聽着他的叮囑。不知不覺中,眸裡便有了一絲神采。她含笑點了點頭,想說些什麼卻又不知說什麼纔好:“……你是否要到府裡喝口茶?”
這話一出口,潘靜若便惱上了自己。
許令辰明擺着是急着要回家的,自己這時候還請他到府中喝茶。當真是自己給病糊塗了。
果然,許令辰笑着拒絕了:“改日吧,今日委實太晚了。”
潘靜若嗯了聲。雖知道他會如此說,心裡卻止不住失落;卻又很快提起了精神。溫柔地朝他笑了笑:“那你路上可要小心些,更要讓馬伕走得慢一些,如今路上黑漆漆的,慢些走比較穩妥。”
許令辰應了聲,便和她告了辭,上了馬車。
待馬車走出了一大段路,潘靜若還立在大門口往馬車離去的方向望着,她身側的貼身丫鬟道:“姑娘,既然您那麼在意,爲何不問問姑爺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潘靜若卻是沒說話,半晌後轉身往府裡走,才道:“我相信他,遂,定是別人的不是。”
那貼身丫鬟很是機靈,馬上安慰道:“姑爺如此優秀內斂,長得又一表人才,有人喜歡倒是很正常的。蘇二姑娘做出那般的醜事也就罷了,奴婢覺得,蘇大姑娘也不是什麼好東西,說不定就是她故意藉着您生這病才把姑爺給請過去,目的就是給蘇二姑娘製造機會……”
丫鬟還在自顧自說着,走在前頭的少女卻是轉過頭來呵斥她:“你說的是什麼話!不能如此亂說的!”又想起之前汪旋舉辦的宴會上的所見所聞,“蘇大姑娘與蘇二姑娘處得並不好。”
丫鬟被斥得雙眸有了怯意,卻又壯着膽子輕聲道:“……處得不好是一回事,她們到底是姐妹,蘇二姑娘若是嫁了個好夫君,蘇大姑娘面上也有光是不是?她們即便是相互看着不順眼,可到底也是榮辱與共的關係啊!”
卻是這一句,讓潘靜若沒了言語。
隔日,她便遣了人找到了一直對蘇大姑娘念念不忘的司徒楠……心裡有自己的打算。
蘇二姑娘趁人不備之時,竟勾.搭她的未婚夫君,這口氣,潘靜若着實是咽不下去;再者,敢做也得敢當,到時候若真的被宣揚出去,也只是她自作自受。
而蘇大姑娘……自是嫁給司徒楠纔好。
潘靜若怎麼也忘不了從汪旋宴會上回來之後,許令辰時常發呆的那段日子,說他們二人之間沒點交集,她是從心裡不信的;而蘇大姑娘又長得十分美豔,她若是個男的,非得也對她生出好感不可。
遂,她巴不得蘇大姑娘快快嫁人了纔好,除了許令辰,誰都可以。
而她當時也不是直接和司徒楠說了汪旋與蘇學士之間的那點事,委實是因爲她思慮再三,怕司徒楠手裡只握了蘇二姑娘的把柄,以蘇大姑娘的性子極有可能不會就範。這纔在猶豫之中,把這個無意中聽來的私密消息也一同告訴了司徒楠,還百般交代,不到萬不得已,定不能拿出來說。
只是,等她回到了府中之時,方有些後悔。
自己雖然恨蘇府的人,可汪旋何其無辜;司徒楠到底是個什麼性子,她亦是不瞭解,萬一到時候他胡亂把這事兒一說出去,汪旋就算是毀了。
可轉念一想,又覺得自己這般做,才能讓事情解決得更徹底些;更何況,興許事兒沒她想象中的那般難。也許司徒楠把蘇二姑娘的把柄一亮,蘇府就就範了呢?
潘靜若如此安慰自己,接下來的兩日卻也是輾轉難眠,飯也吃不下,生生給瘦了幾斤下來;好容易精神氣好了些,卻不由自主地想找汪旋說說話,這才迫着自己把告密的事兒忘了。上了汪府來。
只是沒想到。卻是湊巧碰到了蘇大姑娘也來了。
如今,正雙眸暗沉地看着她,質問她——“你爲何要如此待汪旋!”
潘靜若這兩日也就是剛剛養回了一些精神氣。被她這麼咄咄逼人的一質問,瞬間便面色慘白。
大抵是因爲第一次做這樣的事情,雙眸竟一下子涌出了淚水,她絞着帕子道:“你……你都知道了?”抽泣了一聲。又哽咽道:“司徒楠還是說了嗎?”
蘇念語見她這副模樣,口氣卻沒軟下來:“潘靜若。你到底知不知道你都在做些什麼?汪旋待你那般好,你竟還背叛她?方纔我聽汪旋說的那些話,便知道你和她這兩日也沒少接觸,她在你心情不好的時候撫慰你陪你說話。你竟還忍心這般對她……你的良心呢!她把你當好友看待,卻是換來了你的一場背叛,她若是知道了此時。如何受得了!”
潘靜若本只是默默流淚,卻在蘇念語的這番話之後。拿手掩面,崩潰大哭,“我當時心存僥倖,總覺得司徒楠不會真的把這事兒說出去,沒想到……我對不住汪旋!我、我不配再當她的密友!勞煩蘇大姑娘替我跟她說聲對不住了!”
話音未落,潘靜若便捂着臉跌跌撞撞地跑走了,想來是真的心存愧疚,留下來亦是不知道要如何面對汪旋。
蘇念語看着潘靜若失魂落魄離去的模樣,心裡頭亦是不好受;想着汪旋已經去了好一會,應該很快便要回來了,自己得想好要如何說這事爲好。
正拿手想揉揉那皺着的眉頭,冷不防見汪旋面無表情地從一處假山後走了出來,當下便知道,汪旋定是把她和潘靜若的談話都聽去了。
蘇念語還沒想好要如何說,便先脫口而出:“你別太生氣,潘家姑娘只是,只是……”卻是半天都沒想到要如何往下接。
汪旋朝她擺了擺手,看起來倒還是理智;縱然如此,被交好了好些年的閨中密友出賣,着實不是什麼小事,就見汪旋寒着張臉道:“……你方纔下了馬車後,看到靜若的時候神色便有些不對,我當時還以爲你是因你二妹妹的事心裡有了疙瘩,一時不知道要如何面對她;可這一路走來,你的目光時不時就落在她身上,就好似審問一般,而靜若也一反之前溫和談笑,一直都是垂着頭不說話,只顧着走路。特別是後面,她竟還急了眼……”
汪旋頓了頓,面上有了些許的黯淡,“我認識靜若那麼久,從來只見她溫溫和和笑着,或是賢良淑靜地坐在一旁聽我們說話,從沒見過她惱火的時候。我便想着這其中必是有什麼事,遂,才尋了個由頭離開,就是想看看只有你們二人的時候,到底會談些什麼……”
汪旋沒再繼續往下說,大抵是想起了她所聽到的內容,兩個眼圈一下子便泛紅了。
蘇念語坐在一旁,道:“攤上這種事,別說你,就是我心裡都不好受,你若想哭,便好好哭一哭。”
汪旋只是不斷拭着淚。
蘇念語看着她,恍惚憶起,和汪旋在一起這般久,還是第一次看到她哭鼻子的時候,這麼一哭,還挺楚楚可憐的;若是父親在,也不知父親會有什麼表現。
又覺得,自己在汪旋傷心之時想這些,着實有些荒謬了。
可想到了父親,便又想起了今日父親被司徒楠逼急之時的那副想吃了人的模樣,不覺笑出聲來。
汪旋淚眼一擡,一副懨懨的模樣。
蘇念語想了想,還是決定把今日父親的表現和汪旋說上一說,卻見汪旋聽着聽着,淚花兒就忘記掉下來了。
帕子舉在空中,面上卻是一副不信的神色:“……你說,你爹爹爲了堵司徒楠的口,竟差點把他給掐死?”
蘇念語點了點頭,“當時若不是世子爺及時趕到,制服了司徒楠,只怕父親在那種情況下是要崩潰的,現在想起來,我還心有餘悸。”
汪旋卻是把帕子往石桌上一拍,一張小臉氣得通紅,“胡鬧!都多大的人了,做事竟還那般胡來!司徒楠在蘇府裡若真的有個三長兩短,正好又成了個致命的把柄,到時候還不得把你和蘇府都一同賠出去!他要說便讓他說,我一個人的名譽被毀了,總比你們整個蘇府都毀了好。都到了那般境地了,竟還那麼死腦筋,當真是要氣死人!”
汪旋說到最後,竟是咬牙切齒的。
蘇念語瞅了瞅他:“父親那般做,只是不希望把你捲入其中……”
話還沒說完,便被汪旋瞪了瞪,“你父親死腦筋,難不成你也跟着把腦子給學悶了?在這種兩難選擇中,自是要選擇大局,而大局便是你們整個蘇府。反正我也不好嫁,也無所謂那些傳言,於我來說,倒不是什麼事。”
蘇念語默了默,忽地試探道:“……你喜歡我父親的事,汪叔叔他們知道嗎?”
汪旋想了想,面色有些沉,“我喜歡你爹爹並不是一日兩日一年兩年,我爹孃也都是人精,怎會沒察覺?二人私底下都分別來勸過我幾次,只是我怎麼也捨不得放手罷了。偶爾還會有言語比較激烈的時候,我實在受不了便直接哭給他們看,左右他們也捨不得把我逼得太絕,也便只好作罷。”
汪旋說得雲淡風輕的,蘇念語卻是聽得心酸。
汪旋這般的處境,四面八方的人都勸她放下,只是她心存執念,獨自咬着牙堅持。
蘇念語不免有所感慨:“……若是有人這般拋開一切念着我想着我並非我不娶,我肯定眼睛連眨也不眨便嫁給他。”
汪旋這會兒已經從被潘靜若背叛的事兒中抽開身來,聞言,很自然地接了口:“我看世子也是很念着你想着你的,雖不知道他能不能爲了你拋開一切,可你仔細想想,從劉姨娘的西城田莊到今日的一樁樁事,真要說起來,他倒是救了你好回的小命……也就是說,你如今的小命應該是屬於他的了。”
蘇念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