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念語從寧容院出來的時候,日頭已經掛在了高高的枝頭上。被那日暉這麼一曬,蘇念語才意識到今日是個豔陽高照的晴朗日子。
放眼望去,紅的紅,綠的綠,空氣又清新又清香,就連那緩緩送來的微風都和和暖暖。
蘇念語掌着團扇,靜靜立在一處花圃邊上,白色裙角因着時有微風而輕輕晃動着。
她把圃子裡的花兒看得專注,忽地想起綠枝還奄奄一息躺在柴房裡,忙喚了個丫鬟過來:“……你去找了元秋,便說綠枝的事情我已經處理好了,讓她可以放心大膽遣個丫頭去柴房照顧她。”
丫鬟應了聲是,轉身便悄無聲息地走了。
蘇念語站了站,又想着二庶妹及司徒楠之間的婚約,心知爲了遮掩二庶妹的醜事,父親無論如何都會強硬退了這門親事;否則,一旦有人從中大做文章,到最後醜事一抖,那蘇府就真的沒了任何顏面可談。
再者,父親爲人正直,過錯又在二庶妹身上,他決不會因爲骨肉親情而徇私。
遂,二庶妹哪怕只是被擡進太僕寺卿的家門當妾,發生了這事之後,這門親事是退定了。
想到這些,不免就想到了劉姨娘。
不得不說,劉姨娘是個有手段的,出了二庶妹這樁醜事之後,當機立斷去找了祖母,自是心裡清楚如果直接去找父親,以父親那般的正直性子,斷是怎麼勸都沒用的;而祖母卻不一樣。自二庶妹還小的時候,劉姨娘就頗有心計地把二庶妹往祖母跟前湊,而二庶妹有劉姨娘背後指導。這年復一年日復一日,便討了祖母的歡心。
更是明白父親十分敬重祖母,若由祖母去和父親談,許就能爲二庶妹贏來了一線生機,卻獨獨漏了榮安公主。
大抵也是因爲和榮安公主沒接觸過,猜不透她會有什麼舉動和想法,劉姨娘這次一敗塗地也不算冤枉。
故。從祖母那邊聽說了二庶妹退親之事,劉姨娘縱是覺得司徒楠配不上自家女兒,卻也不想因着這般的醜事而取消婚約。若是退親的緣由被傳將出去了,那以後她的女兒要如何活下去?顏面無存不說,還有哪家的公子肯娶她?
遂,在寧容院裡頭。她一個怒急攻心就暈了過去。
據說。到現在都還蔫蔫地躺在觀翠樓裡,連門都沒踏出來過,更別談去看看她那捧在手心裡的女兒,想來還沒緩過來或是在獨自傷神。
遠處飛來了一隻色澤鮮豔的蝴蝶,在花叢中翩翩起舞,蘇念語噙着笑又看了會,這才慢悠悠地挪開了步子。
她是該遵循父親之意,去看看她的二庶妹了。
蘇念語帶着元香往沁竹居走。方纔憋了半日沒說話的元香倒是忍不住了,靠着她小聲道:“姑娘您是要去探望二姑娘嗎?”
蘇念語聞言。側頭看了看她,脣角勾着一絲淡淡的笑意。
再看元香,面上裝得中規中矩的,眼神中卻透着興奮的奇光,她不由揶揄道:“二妹妹是和你有什麼仇?看你倒是一副想落井下石的模樣。”
元香謙虛地笑了笑,“二姑娘怎麼會和微不足道的奴婢有仇呢?”頓了頓,忽地咬牙切齒道:“明明就是奴婢和她有仇!之前她風光得意的時候,打起奴婢來毫不手軟,又是污衊又是惡語相向的,奴婢就等着她的今日!再說了,”元香瞅了瞅四下無人,貼着她道:“姑娘的敵人就是奴婢的敵人。”
蘇念語被元香這一通變臉給逗樂了。
可到底是在路上,不方便過多談論這些話,便沒再接口。
二人又安靜地行走了一會便到了沁竹居。
守門的兩位婆子原本正站在一處說着話,冷不防的,見青石小道的那頭忽地出現了熟悉到骨子裡的面孔,就好似看到了羅剎一般,四隻眼睛睜得老大的。
反應過來之後,一名婆子趕忙往院子裡跑,另一名婆子面上的表情就如臨大敵一般,一邊強迫自己做出歡喜的樣子,一邊則是搓着手,不住地往後回望。
想來是要看看自己的同伴通報得如何了。
蘇念語倒是走得不慌不忙,離着還有幾丈遠,那留下的婆子已經陪笑着迎了上來,福了福:“老奴見過大姑娘。”
神色裡仍透着一股緊張。
蘇念語恍然才記起之前自己強闖沁竹居也不是一次兩次的事,遇上被死命攔着的時候,元秋元香二人的手掌沒少招呼到她們臉上,以至於守門婆子遠遠看到她,便一副天要塌下來的絕望神色。
想來,她的出現給她們造成了極大的陰影。
果真是罪過啊!
蘇念語默了默,還是扯出了一道皮笑肉不笑的笑容,看得那守門婆子顫了顫身子。
“怎麼,出了什麼事了?怎麼如此緊張?”
守門婆子愣了愣,反應倒是極快,趕忙回道:“老奴只是見到了大姑娘,心情激動……”
“原來是這般,”蘇念語又淡淡道,“我聽聞昨日二妹妹給磕破了額頭,今日特地過來看看她。”
守門婆子聞言又是一抖,擰着個眉頭面上十分躊躇,正想說點什麼話,蘇念語卻是懶洋洋給打斷了:“怎麼,你還想攔着我不成?”
婆子面上十分難看,卻也學聰明瞭,“不是,老奴怎敢攔了大姑娘……”卻也不敢直接讓道,只是拿眼悄悄往院子裡頭看了看,希望能看到那進去通報的同伴回來的身影,只是可惜,任她瞪壞了兩隻眼,依然什麼也沒有。
蘇念語瞧那婆子一副死到臨頭的神色,又樂了。想想還是去逗二庶妹要緊,便收了看婆子笑話的念頭,她道:“還不快讓開!”
婆子條件反射般地往後退了兩步。明明已經慌了手腳,卻還是咬着牙堵在門口。
蘇念語眸子一眯,“元香……”
準備喚元香上前以暴制暴。
婆子何等機靈何等明瞭?當下就讓出了身後的路,陪笑着道:“大姑娘您裡邊請!”
蘇念語便帶着元香一同進了院子。
大抵是之前那守門婆子跑來通報的那個身影太過驚慌失措,無形之中便給了院子裡當差的丫鬟婆子一個訊號——大姑娘來了,遂,蘇念語這纔剛走幾步。就見院子裡亭廊上或者角落裡不時有目光朝她而來。
見她看過去了,才慌慌張張低下頭,不是裝作在做事。就是趕忙躲得遠遠的。
當真是小心翼翼到了極致。
蘇念語搖着團扇,心裡想着這般最好,省得這沁竹居的還目中爲人,她還得幫二庶妹“清理”一番。
她緩緩地往二庶妹的閨房而去。守門婆子正好從裡頭走了出來。一臉快哭了的神色;正欲把門拉上,一擡頭卻見門口立着個少女,不由嚇得差點腿軟,想出聲問安,卻是張張嘴,訥訥的說不出來。
蘇念語索性便給她打了個手勢,讓她直接出去,可憐的守門婆子眼神閃爍不已。看看跟前的少女,又回頭看看躺在榻上不知道什麼狀況的自家姑娘。最後只能在原先還沒來得及打下去的手掌之下急忙忙撤了。
門口就立了兩道人影,蘇念語輕聲輕腳地走進去之後,跟在後面的元香體貼地給關上了門。
捂在薄被裡的那人似是聽到了響動,不悅地發出了嗡嗡的聲音:“我不是說了嗎?我誰都不見!滾,都給我滾!”
蘇念語沒說話,只是一刻不停地向牀邊走了過去。
腳步聲不急不緩,不輕不重。
牀上的人沒得到迴應,似是十分惱怒,忽地把全身都裹得緊緊的薄被一下子掀了開來,撐起了身子,竭斯底裡道:“狗東西!讓你滾還在屋裡走來走去的,果真是找死的……”
這一坐起來纔看清在屋裡的人是誰,將將吼了一半的話給硬生生打斷,反而是通紅着一雙眼睛更爲憤怒地吼:“我不是說我不想見嗎!你還進來做什麼,我絕不會讓你有機會看我笑話的!你滾,馬上給我滾!否則,姨娘若是知道你現在在我的屋裡,馬上就會讓人把你打出去!”
蘇念語似笑非笑地看了看她,倒是沒往前走了,而是在梨花木桌几旁坐下,還讓元香給她倒了一杯茶。
蘇念晴因着昨夜在老夫人的跟前鬧了一場,也演了一場,那額頭上確實是碰出了一道大口子,血嘩嘩地流了不少,當時因着是直接給撞暈了過去,遂,對後來發生了何事一點也不清楚。
只是醒來的時候,已經在自己的屋子裡,額頭上纏了好幾圈的紗布,就算不特意去感受,都會覺得刺疼刺疼的。
這大半個清早,她就窩在牀上抱着受傷的額頭喊痛哭泣,回想着昨晚自己被劉姨娘的吃人眼神逼着往柱子上撞的時候,她還後怕不已。
雖知道劉姨娘這般做是爲自己好,可是她每每想起總覺得心口一陣瘋跳,當真是覺得昨夜那般的做法太過於不要命;萬一她力道沒控制好,直接撞死在柱子上可怎麼辦?或者說,撞得太嚴重了,把腦袋瓜給撞壞了,她又能得到什麼好?
蘇念晴是越想越哀怨,一邊在心裡埋怨着劉姨娘,一邊卻又盼着劉姨娘能過來,好跟她說說如今的狀況如何。
畢竟,她撞暈過去之後,一切後續便都不知道了,她自認此次的苦肉計使得十分好,差點在柱子上來了個血濺三丈,饒是祖母的心再硬,總是要融化了的。
就是不知道後面祖母會如何幫她,又能幫她到什麼份上,父親又會如何說……說到底,她犯下的錯到底如何解決了?
姨娘在她的心中雖是萬能的,但是她免不了也是心中忐忑,着實是因爲自她醒來之後,姨娘便都沒來看她;她等得不耐煩的時候,無數次地抓了丫鬟過來問話,只是可惜,丫鬟除了哭哭啼啼地答不知道之外,沒半點能讓她把心放下的言語。
蘇念晴便躺在牀上自個兒琢磨,這才琢磨了沒多久,外面就有人急急敲了門道大姑娘來了,她不免又氣上了。
昨日她在客房裡跟許令辰表白的事,長姐定是知道了,如今上門來,自不可能是過來安慰她,看她笑話的才差不多。
她怎麼可能真讓那個賤人看了她的笑話!
當下,便把守門婆子轟了出去,卻不想,這一回頭,便見那少女無視她的憤怒,自個兒找了個位置在桌邊坐好,還悠閒自得地捧着茶水喝了起來。
……她如何能忍!
蘇念晴當真是氣懵了,直接就想翻下牀,卻是忘記了自己昨夜碰的那口子有些流血過多,再加上在牀上躺了一宿兼大半個早上,又因着心裡煩躁鬧脾氣,早膳根本就沒進食,頭暈目眩不說,還全身無力乏軟。
遂,她怒氣衝衝地撲了過去,卻是腿一軟,撲通一聲就跪在了坐着喝茶的少女跟前,發出了好大的一聲響。
蘇念晴倒吸一口涼氣,疼得五官都變了形,想來兩個膝蓋摔得很痛,八成是要淤青了的。
蘇念語放下茶盞,抓住機會笑她:“喲,二妹妹行這般大禮,姐姐我可有些不好意思。不過,見你這般有誠意,我倒可以給你透露些消息的。”
蘇念晴趕忙從地上爬了起來,倚着牀邊坐着,一張本就氣色不好的小臉,此刻更是被氣得發白,那胸口一起一伏的,連指着少女的手都一顫一顫的,心裡頭的怒火熊熊燃着:“你……你……”本是想罵她,卻是聽進去了長姐的最後一句話,馬上回嘴道:“你怎麼可能會有那麼好心,我不需要!待姨娘來了,她自然什麼都會和我說!”
蘇念語卻是笑出聲來,“劉姨娘來看你?只怕這會兒她自個兒也是有心無力的。你如何不想想,往日裡只要有個風吹草動的,劉姨娘就恨不得能黏在你身邊,如今她卻是從你暈過去之後就不曾來見你,是何原因?”
蘇念晴面色又是一變,估摸着也是想到了什麼,卻還是嘴硬道:“你騙人,你肯定是故意說這些話讓我慌張的,你以爲我會信了你?”
蘇念語覷了她一眼,緩緩道:“你信不信與我有何相干?我會透露這些,不過是我心情好。”
又笑了笑道:“想來劉姨娘出事之後還特意告誡了你院子裡的人不許提起任何事,故你什麼信息都得不到。如今,我還想跟你說一句,父親已經去了太僕寺卿的府上給你退親去了。”
蘇念晴似是愣住:“什麼?”
坐在桌邊的少女咧脣一笑,“也就是說,你們的苦肉計沒能起到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