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將踏進了寧容院,便是一股沁人的蘭花香,蘇念語每次往來的時候總是要站一站看一看,她極喜歡這般的香,乾淨舒爽,容易忘卻了心裡頭的不快。
只是今日,她並沒有這般的心情。
她被丫鬟迎進去的時候,正好聽到祖母一聲大過一聲的咳嗽聲,在她跟前伺候的趙媽媽把手搭在她的後背上,一下一下輕輕拍着,語氣裡卻含着急切和擔憂:“……老夫人,您是否好些了?這幾日裡,您的咳嗽似乎越發厲害了。”
蘇老夫人只顧着用帕子捂着嘴,咳了一聲又一聲,因着咳得太過厲害,眼角甚至蹦出了一兩滴的淚水。
好一陣之後,蘇老夫人才緩了過來。
趙媽媽趕忙先給她遞了一杯水,“老夫人喝點水潤潤喉,纔不至於傷了喉嚨。”
蘇老夫人卻是把茶盞推開,一手撐在額頭上,閉着眼,神色看着甚爲憔悴。
守在兩旁的趙媽媽和李媽媽對視了一眼,眼神中都十分無奈;趙媽媽的性子一向是沉靜溫和的,如今也是束手無策。
她把茶盞放置到一旁,擔憂道:“老夫人一夜沒閤眼,肯定是累極了的。不如您把這碗藥喝下之後,便去榻上躺着,總歸也會好受些。”
蘇老夫人仍舊閉着眼,好半晌才道:“我當真是睡不着,躺着纔是難受……我這裡啊,”指了指自己心臟的位置,懨懨道:“這裡慎得慌!”
趙媽媽自然知道自家主子的心事,便輕聲撫慰道:“老夫人,您如今身子骨不大好,更需要放開心胸才行。至於二姑娘的事,怕是已成定局了,您再想着念着藏在心裡,對您的身子一點好處也沒有的。”
蘇老夫人睜了眼看了看趙媽媽,久久才嘆了氣:“唉,多乖巧的丫頭。竟會犯下了這般糊塗事……”
蘇老夫人復又閉上了眼,神色悽悽,饒是在她跟前伺候多年的趙媽媽和李媽媽也只是巴巴看着,不知如何是好。
二人一臉愁容地站着。卻聽得身後傳了道清脆的聲音過來,“祖母,您身子可好些了?”
李媽媽和趙媽媽這纔回了頭,見是蘇念語,這才迎了上去。“大姑娘您來了!”
蘇念語今日着一身素白蝶紋長裙,妝容也是清淡乾爽,笑意盈盈地抿脣立着,着實讓人看着舒服。
就連坐在梨花木椅子上的蘇老夫人一看,面上也難得地少了幾分頹然之色,她朝她點了點頭,“語姐兒怎麼來了?”
蘇念語走了過去,笑着道:“我聽說祖母一夜未睡,擔憂您身子受不住,便過來看看您。”
蘇老夫人聞言。也只是輕輕點了頭,“你如今倒是越發懂事了,若是以前的你斷不會說要過來看我……”說到這裡,又似覺得說這些不大妥,便又神色懨懨地抿了脣,擡了擡手指了身邊的位置給她,“你坐着說話吧!”
蘇念語便坐在她的邊上,一擡眼見桌子上擱着一碗黑糊糊的藥湯,已經不冒熱氣了。
想來祖母心情不佳,不想吃藥。故藥水從熱騰騰放成了涼的。
兩位媽媽是蘇老夫人的得力助手,察言觀色的功夫自也十分厲害,蘇念語這麼一瞅,自也是落在了她們的眼裡。
趙媽媽靠了過去。爲難道:“老夫人心裡難受,早膳也只勉強喝了小半碗的白粥,這正正經經的藥湯她卻是怎麼也不喝,這一放,連碗都放涼了的。”
蘇念語擡頭看了眼蘇老夫人,笑着對兩位媽媽道:“祖母心情再不好。總是要吃藥了才行,你們便遣個人再把藥水熱一熱再端上來,到時候看看祖母給不給我面子。”
兩位媽媽一聽,自是求之不得,眸中便有了幾絲喜色,李媽媽更是手腳麻利地端起了湯碗,道:“老奴這就去把藥湯熱一熱,你們便慢慢聊。”
李媽媽便喜着一張臉,腳步輕快地走了,還十分善解人意地把門帶了出去;原本趙媽媽也顧慮着祖孫說話,她若在場便顯得不大方便,想着自己要回避較好。才走出兩步,卻被少女給喚了回來。
“趙媽媽若是無事便留在屋裡吧,您較爲細心周到,我若是伺候祖母時有哪裡做得不好,您正好可以指導。”
趙媽媽自是說不敢,心裡卻知道大姑娘這話的意思是讓她不須迴避,便又回到了蘇老夫人的身側去。
蘇老夫人依然是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模樣,卻是把所有的對話都聽在耳裡,她皺着眉道:“今日我着實不想吃藥,你們也別勸了。”
趙媽媽面上的笑容一僵:“老夫人……”又爲難又擔心。
蘇念語默了默,卻是柔聲道:“方纔在來看望祖母的路上,孫女正好和爹爹相遇,也聽說了二妹妹的事情,孫女自也是難過的。二妹妹一向十分乖巧,我一時也難以接受,遂,祖母如此傷懷,孫女也是能理解的。只是,祖母您的身子要緊,就如兩位媽媽所言,心情要好纔有利於您養病;再者,爹爹若是看到您這個樣子,肯定也會吃不好睡不好的,總歸他也不願看到這般的場面,方纔見他眼圈還紅紅的,心裡定也十分痛心的。”
蘇老夫人總算提了一點精神,蘇念語便趁機又道:“更何況,二庶妹的這些事,孫女聽說保密得極好,想來這次就算上太僕家商談退婚適宜,只要退婚的緣由合理,對二庶妹來說,並不見得會有多大影響,祖母您要放寬心。”
蘇老夫人聞言,方纔悽悽的眸中似有了幾許光亮,原本軟綿綿靠在椅背上的身子一下子坐得筆直:“語姐兒說得對,知道晴姐兒犯下這等錯事的人,算起來並沒幾個,”想了想,又道,“想必以榮安公主那等尊貴身份,平日裡應該也是極少能見到其他的閨秀或夫人之類的。”
蘇念語笑了笑,自是知道祖母說的這幾句話的意思。
祖母爲了二庶妹的事是打算要封衆人之口的,只是這其中,還有太子、凌世子爺及榮安公主也知道這其中秘密。以她蘇府老夫人的身份,根本就不可能和他們爲了這事對話。
又覺得男子比較不喜道人閒話,太子殿下及凌世子爺應該是不會把這事往外說;想來想去,也就榮安公主這活潑好動的性子有可能會說出口。可是她又生活在宮中,想和京城中的閨秀小姐們道這事也沒什麼機會,故,祖母纔會說了方纔那幾句話。
蘇老夫人一想通,總算面色好了許多。她拉着蘇念語的手,面上攏了淡淡的笑意:“還是語姐兒分析得好,我之前只顧想着晴姐兒這一退婚,不知人家會如何看她,心裡亂糟糟的,竟是沒有想到這些,果真是人老了,就容易糊塗了。”
趙媽媽見蘇老夫人終於有了表情,心中自是歡喜,也跟着湊了話:“老夫人哪裡是老了。分明就是一宿沒睡,故纔會想不通這些事之間的關聯。”
蘇老夫人便跟着扶了扶腦袋,道:“唉,不行咯,不過是一宿沒睡,連腦子都不好使了。”
恰好這會兒,丫鬟端了熱過的藥湯上來。
蘇念語便道:“祖母,您得吃了藥才成。”
蘇老夫人如今這心裡一想通,便什麼都好說,她看了眼那黑糊糊的藥。道:“唉,這藥倒是苦得很,十分難入口。”
蘇念語把丫鬟手中的藥湯接了過來,笑了笑:“良藥苦口呢。更何況趙媽媽還特意給您準備好了香甜的梅子幹。”
趙媽媽便把捧在手中的果盒在蘇老夫人跟前晃了晃,附和道:“老奴可在裡面裝了好幾樣乾果,老夫人您吃了藥之後想怎麼吃就怎麼吃。”
蘇老夫人便從果盒裡頭拿了一顆梅子幹放進嘴裡,再把眉頭一鎖,捧了穩藥湯便仰頭喝下。
待放下那空碗,蘇老夫人的整張臉已經皺成了一團。蘇念語趕忙遞過去了一杯茶水,蘇老夫人忙不迭地大口大口喝了起來,一連喝了兩大杯,又往嘴裡放了好幾個甜絲絲的乾果,蘇老夫人那如臨大敵的表情這才鬆懈了下來。
還不忘轉了頭跟蘇念語“訴苦”:“我每日都得喝這苦到骨子裡的藥湯,十分難捱。”
李媽媽撲哧一聲笑了:“老夫人分明就是怕苦纔會覺得辛苦,可您又不能不喝。”
蘇老夫人這才嘆了一聲氣,“可不是。”
蘇老夫人這心結一解開,總算恢復了生氣,蘇念語甚至覺得,比起之前的祖孫相見,祖母今日似乎對她更爲和善和親熱,都會在她跟前甩起小性子了,也不知是不是因爲她“開解”了她。
不管如此,祖母如今心情當真是好了許多。
想着祖母這藥一喝完,又沒了什麼嚴重的心結,再加上她一宿沒閤眼,想來很快被會覺得睏倦了,要去休息;如此一來,她得趁着眼下這大好的機會和祖母叨一叨,以完成自己來此的目的。
祖母喚過趙媽媽:“……語姐兒極喜歡吃杏子幹,等會她若要回去,便給她裝一小盒帶着。”
彼時,蘇念語口中正含着一個黃澄澄的杏子幹,聞言,卻是擡了頭;蘇老夫人倒是不知自己的話引了孫女的注意,只是轉了頭又吩咐其他伺候的丫鬟:“屋裡不是還有新鮮的貢井葡萄嗎?快些洗了拿過來。”
蘇老夫人自顧自說着,比起剛進院子時她那死氣沉沉的模樣,如今倒是生動了許多;蘇念語卻只是看了她一眼,便垂下了睫毛。
心中想着的卻是祖母口中說着的杏子幹及貢井葡萄之類的話,她的確喜歡吃杏子幹,貢井葡萄亦是她的最愛。
只是祖母竟會毫不猶豫地準確說出她喜歡的這兩樣東西,着實讓她略有些迷茫。
回頭又略略想了想,自己之前和祖母交惡的那些年,也許陰差陽錯中祖母偶然得知了她喜歡吃的東西也說不定。
這麼一想,蘇念語又覺得很有可能,遂,丫鬟把剛剛洗好的貢井葡萄拿到她跟前時,她極爲自然地摘了兩顆。
蘇老夫人看着她的動作,似滿意地點了點頭。
期間,見祖母的眸子泛起了紅,蘇念語便知道祖母大抵是困了,若是沒猜錯,祖母很快就會回裡屋去,到那時,她就算有話要說,也失了機會。
便把葡萄皮吐在帕子上,又翻了個面拭了拭脣角,直截了當道:“祖母,孫女做了一件事,還請祖母您別怪罪。”
蘇老夫人一僵,方纔的輕鬆神色一下子收得無影無蹤,就連語氣都繃緊:“什麼事?”
有此反應,着實是因爲前面晴姐兒給她留下的陰影過大,咋一聽語姐兒這話,想的便是語姐兒應不會也犯下了什麼不好的事這般?若果真如此,她的心情又能好到哪裡去?
好在那嬌滴滴的孫女噙着笑道:“孫女得知祖母把二妹妹身邊的綠枝打了四十的大板,擔心她撐不過去,故沒經您的允許,自作主張先遣人去請了大夫幫她看了看。”
蘇老夫人皺着眉問:“就這事?”
蘇念語依然鎮定地點了點頭。
蘇老夫人明顯鬆了一口氣,一回頭,卻直直瞅着她,眸中顯出了幾分犀利來:“那丫鬟是該死的,若不是她在背後教唆,晴姐兒又怎會犯下這般錯誤?打了四十大板後,是死是活,聽天由命。”
蘇念語卻是不急不緩道:“孫女亦是聽說了這事,只是她若死了,則十分不妥。”
蘇老夫人不防備會有這麼一說,便沉着眸子問:“如何不妥了?”
蘇念語笑了笑,這才解釋道:“那綠枝是二妹妹身邊的人,若是被祖母您打了一頓,總歸可以說是她犯了什麼過錯;可若把人打死了,外頭的人肯定就會想,這其中必有什麼隱情。再想到綠枝是二妹妹身邊的人,難保不會有人把注意力放在二妹妹的身上,再順藤摸瓜……”
蘇念語說到這裡便住了口,心知她說得如此明白,祖母肯定聽出了自己的話中之意。
果然,祖母默了默,道:“這個丫鬟你便好好讓大夫看着,左右不能讓她丟了性命。”
蘇念語柔柔應了聲是,心裡頭到底是鬆了一口氣。
眼下,綠枝渾身是傷,有些地方還是傷到了筋骨,還真得有大夫時時幫忙看着才行;好在祖母這邊沒問題了,那便都不是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