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半夜出門

顧時行與太子在寺中走了一圈, 看了那幾個較爲相似的人後。有一男人方正臉,脣厚,嘴角不笑而勾, 與蘇蘊畫像的人最爲相似。

顧時行在憑欄處, 微擡手, 虛空以掌遮住了那男人的雙目, 只一眼, 便與太子道:“殿下可否讓那護衛過來一趟?”

太子朝着身旁的內侍點了點,內侍頷首前去把人喊來了。

那人走了過來,朝着太子行禮:“卑職趙勇見過太子, 顧世子。”

聽到這聲音,顧時行輕點憑欄。

聲音比旁人的是要粗沉些, 樣貌也最爲相像, 他應就是蘇蘊所見的兩人中的一人了。

顧時行朝着太子微一點頭, 表示確定。

太子道:“世子前來,你去廚房那些齋膳過來。”

名叫趙勇的人應了聲, 然後轉頭離去。

顧時行看了眼他的頸項,因護衛衣衫皆是立領,倒是什麼都看不到。

確認了一人,而另外一人卻是沒有那麼的好辨認了。

如今已確定了裡邊有一個蘇蘊所說的人,想要知道另一人是誰也不難了, 也就全把那些個有嫌疑給抓住, 讓蘇蘊前來認人。

蘇蘊雖來認人, 但到底沒看全臉, 還是需要進宮去翻閱這些人當日的當值情況。

所以顧時行向太子要了令牌, 立即派人回去查閱。

等這幾樣都對上了,那最後也就錯不了了。

夜半, 顧時行從侯府帶來的人,便悄無聲息地把那幾人給綁到了宅子那處。

少了幾個人總會讓旁人起疑,太子也就派了十數人外出來遮掩。可到底派了多少個人出去,旁人也不知道個準數。

安排妥當後,第二日,顧時行便寫了信,讓墨臺快馬送去周家莊,想法子送給蘇六姑娘。

墨臺因自家主子想開了,在這大冷的天再做小信差,卻是一點抱怨都沒有,反而像是去撿金子似的。

可不是撿金子麼,世子以前黑臉歸黑臉,可卻沒有這段時日來那般滲人,滲人到平日他都不敢多說一個字。

再說世子差些和蘇六姑娘吹了那些天,早出晚歸的去辦公,他心疼世子,也心疼自個。

陰沉了這麼久的天,可算是要見晴了!

*

蘇蘊到莊子的第二日,天氣就冷了許多,約莫是要下雪了,不是今晚下就是明早下。

莊子沒有地龍,又臨山,入了夜會比金都寒冷許多,蘇蘊才待一個晚上,便有些凍得受不住了。

本來還有些擔心小娘的,可每一次來,小娘的臉色就會比上一回要紅潤許多,她也就沒有那麼擔心了。

小娘的身子能養好,擺脫了蘇府那個囚籠是其一,其二則是嫡兄尋來的那個大夫。

蘇蘊問過嫡兄那個大夫的事情。

嫡兄解釋是父親虧欠了劉二小娘,他這個做兒子便費心些,花費了好些銀錢和人脈,才尋得一個女科聖手,便讓他來給小娘治病了。

嫡兄的品性如何,蘇蘊是清楚的,他確實是會這樣做。

嫡兄是嫡兄,父親是父親,蘇蘊分得很清楚。父親在她這裡,也就是父親而已,並沒有什麼感情。

說句不中聽的,父女感情還不如她與初意的主僕情深。

蘇蘊昨日來的,今日在屋中陪着小娘說話,然後與她說了在府中的事情,還有鋪子的事情。

蘇蘊並沒有隱瞞什麼,畢竟隱瞞也只會讓小娘胡思亂想。

“從那事之後,父親已經數月都不曾去過大劉氏的院子了,聽說主母把她們院子的用度都削減了,她也就敢怒不敢言,我院子的用度都恢復如常,送到我院子裡邊的物件也是好的。”

說道這,蘇蘊看了眼小娘平平靜靜的神色,猶豫了一下,還是問了出來:“小娘你如今還怨嗎?”

小劉氏搖了搖頭:“我如今日子過得舒心,你在府裡過得也好,我作甚想那些來爲難自己?再說了,大夫也讓我心緒不要太多,這樣纔好讓我”

小劉氏握住女兒有些涼的手,溫柔地道:“小娘知道的,我若是過得不好,你也會寢食難安,我要是真的想你過得好,沒有顧慮,那便是把自己的身子養好,不拖累你。”

蘇蘊聞言,依偎進了小娘的懷中:“那小娘你可要答應我了,好好養身子,活到長命百歲。”

小劉氏溫柔撫摸着她的頭,柔聲地應了一聲“好”。

蘇蘊在小娘的屋子待了許久,見小娘乏了纔出來的。

正準備吩咐人早早把雞湯給熬了,初意便怔怔愣愣地站在門口,有些發呆地看着自家姑娘。

蘇蘊看她這傻樣,就知道是發生了些什麼事情,與她道:“你隨我進屋。”

進了屋中,初意才緩過來些。關上房門後,初意發愣地問自家主子:“姑娘,你知道奴婢方纔在後院遇上誰了嗎?”

蘇蘊忙坐到了爐子邊烤手,擡眸看,半真半假地問:“可看見猛獸了?”

初意搖頭:“不,比猛獸更讓人躲避不及。”

聽到這話,蘇蘊臉色驀地一變,不假思索的道:“忠毅侯府的?”

初意忙不迭地點頭:“忒大膽了,這青天白日的,竟然翻牆頭進來。”

“是那小廝?”

初意再次點頭,小聲地道:“蒙着個臉,要不是捂住了奴婢的嘴,奴婢早就喊出聲來了。”

蘇蘊覺得剛剛被冷風吹了頭,現在有些頭疼。

都說女子善變,她怎覺得顧時行纔是最善變的那一個?

上回他那意思分明就是再無關係了,怎又尋來了?

心裡想太多都沒用,蘇蘊問:“來作甚?”

初意把一封信給了姑娘。

蘇蘊接過信,把信拆開後,確是顧時行的字。

沒有太多廢話,只有一句——人已尋到,子時來接你認人。

許是怕這信若被人看到了,她解釋不清,所以沒有任何的署名。

蘇蘊沉默了一下,隨後把信和信封扔進了碳爐中,看着燒成灰燼後,纔看向初意。

“把我那件墨綠色披風拿出來,再在子時前準備好湯婆子。”

初意一愣,壓低聲音問:“姑娘,你難道還打算去?”

蘇蘊噓了一聲,提醒:“莫要多問。”

旁的她可不理會,可就在害了她和顧時行上一輩子的人,她放不下。

她沒能力對付,那也要認出這個人來讓顧時行去對付。

皇城有宵禁,顧時行既然說子時來接她,那便說明他並不在城內,應是離這莊子不遠處。

子時走,怎麼都會在天亮之前送她回來。

陪着小娘用完晚膳後,蘇蘊便回房小睡了一會。

醒來等到夜半,蘇蘊坐在碳爐旁昏昏欲睡之際,後邊的窗戶忽然傳來了細微的敲響聲。

蘇蘊料想是墨臺。

莊子人不多,也沒有蘇府那般的森嚴,只有個別守夜的,所以會些功夫的人想不被人發現潛進來也是容易的。

但好在這離皇城近,

對於墨臺是如何知曉她在哪間房。蘇蘊倒也沒有太驚訝,這點本事沒有,又如何能給顧時行當差。

蘇蘊站到了窗後,爲保險起見,還是壓低聲音問了聲:“誰?”

還以爲來人是墨臺的蘇蘊,在下一瞬便聽到了熟悉的嗓音:“是我。”

蘇蘊一愣,想了想還是把窗戶打開了。

看到一身黑色斗篷,帶着兜帽的人從窗戶外躍了進來,進來之際還挾帶着幾片雪花。

蘇蘊望外看了一眼,果然是下雪了。許是剛下,地面上也沒有什麼雪花。

風一進來,冷得很。

忙關上了窗戶,看向取下寬大的兜帽顧時行。

無論是白色,月白色,還是這黑色穿着他身上,確實是好看。白衣君子之姿,黑袍冷冽偉岸。

但這樣英俊偉岸的男子,蘇蘊無福消受。

“怎是世子來了,墨臺呢?”她問。

顧時行看向已經穿戴整齊,隨時可準備出發的蘇蘊,淡淡地道:“你未出閣,他來,不合適。”

聽到這話,蘇蘊在心底笑了笑,反問:“那世子來就合適了?”

蘇蘊這話有些噎人,可到底沒有以前那般冷漠了。上回嫡兄大婚,他醉酒時說的話,她是聽進去了。

他們兩人,誰都沒有什麼錯,何至於弄得好似有什麼大怨似的。而且婚後幾年,也不是他一個人的問題,所以也不至於把錯都歸在他的身上。

顧時行沉默了幾息,才道:“我來接你,總歸合適些。”

人都已經進來了,蘇蘊也沒有說什麼,道:“喝杯熱茶暖了身子再走吧。”

說着,尋來了杯子,把不久前放到爐子上燒的茶水取了下來,倒入杯中。

顧時行看向蘇蘊的背影,眼中多了幾分思索。

蘇蘊待他的態度有些不一樣了。

蘇蘊倒了茶水,端給了她。

顧時行接了茶,飲了一口。

蘇蘊輕聲聲問:“人在何處?可在早上趕回來?”

顧時行飲了水後,與她說道:“人在普安寺山腳下的宅子裡邊,坐馬車而卻約莫要半個時辰左右,不會逗留太久。”

一來一回一個多時辰,便是中間在留小半個時辰,時間也是充裕的。

蘇蘊沉思了一下後,才點頭:“好,你飲完茶,我們就走。”

顧時行垂眸看了眼熱氣氤氳的熱茶,若是可以,倒是想留久一些。

“嗯。”最後還是淡淡地應了一聲。

正在這時,房門被敲響,還未等蘇蘊反應顧來,顧時行已經端着茶水躲到了雕花月門的簾子後。

動作利落穩當,杯子的茶水愣是一點都沒有濺出來。

蘇蘊看着他躲得自然,愣了愣。不知怎的忽然生出了一種——她在藏漢子的錯覺?

暗暗地晃了晃頭,把這種荒唐的想法從腦海中晃了出去。隨後走到了門那邊,只聽到初意小聲地說:“姑娘,是初意。”

聽到是初意,蘇蘊還是沒有立刻開門,她轉頭看了眼顧時行,只見他對她微微搖了搖頭。

略一思索,蘇蘊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地方,能少一個人知道就少一個人知道。

蘇蘊沒有開門,只小聲道:“你且去休息,不用你去。我約莫一個半時辰就能回來,若是回不來,你便幫擋着些。”

蘇蘊還是做好安排,雖說來去一個多時辰,可誰知道這風雪會不會忽然變大擋了路。

外頭的初意躊躇了一下,可到底是知道姑娘說一不二的性子的,也就道:“奴婢給姑娘準備了湯婆子,還有薑湯。”

聽到這,蘇蘊打開了門,接過東西,便讓初意去休息了。

關上房門的時候,蘇蘊看向顧時行,問:“可以走了?”

畢竟早點走也可以早點回來。

不等顧時行應聲,更不等他飲完一杯茶,蘇蘊開了門就探頭望出去。見四下沒人,便朝後邊招了招手:“沒人,可以走了。”

蘇蘊先行出去,顧時行也隨之出去。

下了雪,冷得不行,蘇蘊拿着東西,不好把兜帽戴上,只冷得咬着牙縮着脖子。

正站在牆角下,想看看後門那邊有沒有人的時候,兜帽就被人戴到了頭上。

蘇蘊下意識地看了眼身後的人,顧時行少了些冷淡,道:“下雪了,戴着。”

蘇蘊知曉要夜出,所以身上的斗篷是墨綠色的,不打眼。

她心思有幾分愕然,這還是顧時行麼?

怎就忽然關心起她來了?

時下正緊繃着要偷摸着出院子,所以雜七雜八的想法也只是浮現了一瞬而已。隨而正要走出去,顧時行拉住了她的手臂。

蘇蘊轉回頭,聲音極小:“可是有人?”

顧時行鬆開了手,搖頭:“沒人,但你知曉要往哪個方向走?”

聞言,蘇蘊才發現自己帶頭走了,想了想,她走到了顧時行的身後,似乎沒有留心方纔顧時行又一次的“動手動腳”。

從莊子出來,顧時行尋到了放在外邊的燈籠。

燈籠在他進去的時候熄滅了。而燈籠是暗色的,便是點上,也只是勉強能看清腳下的路。

蘇蘊怕黑,可有個人在身旁,況且還是那沉穩的顧時行,倒也不怕。

見沒旁人,蘇蘊問:“就世子一個人來了,墨臺呢?”

“他回去了,我一人便可。”說着,又道:“馬蹄聲響,沒有駛入莊子,拴在了莊子外頭,要走半刻。”

人都出來了,蘇蘊也不在意那半刻。

因蘇蘊想知道那二人的事情,倒也不至於無話可說。

“人是怎麼尋到的?”蘇蘊抱着湯婆子,還抱着水囊,看着路問他。

顧時行伸了手:“我給你拿着水囊。”

水囊裡邊裝的是初意煮的薑湯,還熱着,熱意透出水囊。這下了雪冷得很,有物什暖手也是好的,蘇蘊也就給了他:“還是暖的,可焐手。”

顧時行接過,確實還是暖的,像是裡邊的水熱,又像是她在她懷中焐暖的。

把水囊放在了懷中,隔着黑色斗篷,蘇蘊卻是看不到他用那帶着薄繭的指腹細細摩挲着水囊。

走了些路,顧時行低頭看了她一眼。

她確實有些不一樣了,沒有以往那般尖銳了。

看回路後,顧時行把事情全與她說了,包括尋了太子的事情。在她驚慌前,又解釋:“我只與太子說了有人算計我,但到底算計了什麼,我沒明說。”

聽到這,蘇蘊才暗暗地呼了一口氣。

她與顧時行之事,是決然不能讓旁人知道的。上輩子那種擡不起頭,被人用異樣眼神盯着看的感受,她不想再重新來第二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