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機裡爆出一聲尖銳的嗡鳴, 同時飛船猛得一晃,照明設備一陣閃爍,海盜研究員們盯着的屏幕上的內容變了樣。
“怎麼回事?!”遭遇突發情況, 海盜研究員和月球研究員的反應截然不同, 後者只會大驚失色的問怎麼了, 前者在問“出了什麼事”的同時, 迅速背靠背組成防禦隊形, 手伸進衣兜,隨時準備掏東西出來。
“怎麼了?”扶着桌角穩住身體的李維也問。
顧景深敲了敲耳機。
耳機中傳來的是驚蟄的聲音:“去控制室。”
耳機裡,隕星姑娘的聲音聽上去很奇特, 語氣平板,卻是帶着顫抖、不穩定的。
那感覺就像是電子合成音。
“驚蟄?”顧景深側過身, 避開李維和海盜們的視線, 低聲詢問道。
“天河自動航行系統關閉了, 你去開。”還是電子合成音一般的嗓音,沙沙的電流聲越發明顯。
與此同時, 飛船開始傾斜,顧景深的終端上跳出了天河號的駕駛權限。
彈出的屏幕上是刺目的紅色警報,智能控制系統一片崩潰的紅,飛船傾角計算儀發送警告,飛船將在二十秒後側翻。
沒有智能系統的矯正, 如果也沒有人工干預, 側翻的結果就是墜落。
航道校準, 動力推進, 統籌控制, 全手動狀態下,駕駛天河號這種大小的飛船至少需要三個人。
而現在地球海盜還在攻擊, 天河號的控制室裡還得加上控制瞄準和火力系統的兩名成員。
加上他在內,至少需要五個人,這還是開熟悉的飛船的最小數。
爲了節省能源,送降臨號出艙後,天河關閉了反重力系統,此刻,飛船的傾斜角已經讓人站不穩了。
顧景深不再猶豫:“跟我走。”
海盜警惕:“去哪兒?”
“控制室。”顧景深很奇怪自己居然十分平靜。
男人有條不紊的動作起來,他打開了反重力系統,讓自己在傾斜的飛船裡能更快的行動。
顧景深根本沒去管背後的人跟沒跟上來,也不在乎後面是不是有人在用槍械以外的殺傷性武器瞄準自己。
他腦子裡只剩下一個念頭——飛船墜落點在救援艇上方。
就算真要掉下去,也不能掉在那個位置。
顧景深的平靜一直維持着,當耳機裡響起泛頻道廣播時也沒有改變。
“銀河系人,注意了,你們的機甲智能系統五秒後將全線關閉。”
“再次重複,機甲智能系統將全線關閉,請做好準備。”
五秒的時間,兩遍通知讀完就過去了。
機甲上聽見通知的軍人們大多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就已經失去了最大的倚仗。
銀河系人類對異種防線陡然潰敗,被異種重點攻擊的地球更是災區中的重災區。
“縮小防衛圈,後退!”張閔澤在頻道里厲聲喊道,“給你們十秒去習慣沒有輔助系統的機甲!”
“會退進大氣圈的!”有人在頻道里驚恐的喊道。
不被允許就進入地球大氣圈,說不定會被擊落。
張閔澤完全不解釋,也不安慰,只是強調自己的命令:“退!”
十秒,是機甲平均速度能後退的最大值,超過這個時間,退出的距離會讓防護圈徹底崩潰。
十秒,是機甲能夠徹底不接觸異種的時間,而十秒後,因爲後退拉開了距離,機甲和異種間的戰鬥在短時間內會比之前稍微輕鬆些。
也就是說,失去了輔助系統的駕駛員們有超過十秒的時間來習慣全手動操作——時間還是太短了。
地球防護圈全線收縮,看到這一情景,張閔澤驚訝了下。他不覺得所有小隊隊長都會像自己一樣採取消極姿態,但現在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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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乾扭頭咆哮:“怎麼回事?!”
他國將領們也在咆哮,甚至有人揪住了身邊研究員的衣領:“到底是怎麼回事?!”
機甲輔助系統爲什麼會突然失效,預報失效的女聲又是從哪裡來的?還有現在——分明下達撤退指令的只是一部分人,爲什麼所有人都在後退?
各國的將軍們都明白,撤退的命令是正確的,但現在不是戰術正確不正確的問題。
“機甲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有軍部以外的人在控制我們的機甲嗎?!”
“是誰在控制?!”
軍政要員們在質問研究所,研究所人員的眼睛黏在屏幕上。
確實有外力在控制機甲,各國軍部機的核心程序中都被植入了一條相同的命令——後退。
這是一條非常簡單的命令,只要稍微懂些編程的皮毛就能寫出來。
但這樣一條簡單的程序是如何插入精密且複雜的機甲核心的?它又是怎麼繞過機甲防火牆的?
被將軍揪着領子,噴着口水的研究員們都是一副狀態外的模樣,表情空白,在他們想出個所以然之前,一道聲音從通訊中響了起來。
所有人都聽到了回答:“我。”
是預報系統失效的女聲。
頭髮花白的研究員狀若瘋狂,竹竿子似的老人瘦條條的掛在虎背熊腰的將軍手上,脖子扭過一個滑稽的弧度,伸手去夠話筒:“你是誰?!是你在控制機甲?”
“是你把輔助系統關閉的?!”
天河號的輔助系統在驚蟄的影響下被迫關閉,但天河在時獲得的權限仍留存着,顧景深用權限刷開控制室的艙門後,就聽見了研究員聲嘶力竭的咆哮。
跟着他走來的一衆海盜也都聽見了。
“控制機甲?”
“誰?”
沒有看見宇宙中軍部機的混亂狀態,海盜們沒能理解研究員話裡的意思。
他們的注意力更多的投注在控制室的操作面板上。
“和銀河系的沒什麼兩樣啊。”
爲了技術甘願用自己的生命冒險的研究型海盜們,看了一眼就明白了飛船的控制模式,默契的分工合作,把開始下墜的飛船重新開了起來。
說話的時候語氣中不無遺憾。
飛船瞬間從近九十度的傾斜中回正,李維不過是稍微閃了下神,就發現自己腳底懸空,身體一側貼在了地面上——如果沒有反重力系統,他肯定會摔得很慘。
年輕人伸手推了下地,讓自己轉到正確的角度,旋轉的視野裡,他看見海盜研究員也摔做了一團,他們大大咧咧毫不在意的哈哈大笑,誇獎着天河人飛船性能優良。
而另一邊,一手撐在操作檯上的顧景深穩穩站着,似乎一點沒受角度驟變的影響,身形挺拔筆直。
李維微微閉了下眼,他想到了自己那個囂張的哥哥。
他們血緣相親,基因相近,體質卻天差地別。
做哥哥的能駕駛着一臺破破爛爛、防禦失效的機甲在太空裡橫衝直撞,做弟弟的卻連基礎訓練都撐不下來。
“你真的無所謂嗎?”海盜頭子問李維,“你真的不恨他嗎?”
李維本該和李衛一樣健康強壯的,他們出生體檢的數據相差無幾。
李維沒有回答,他反問:“難道你不感激他嗎?”
兩兄弟口中的“他”是他們兩個的生父,現在站在李衛對面的那批海盜的頭領。
一支海盜隊伍只能有一個繼承人,海盜頭子可以有數不清的兒子,但他重點培養的只有一個。
李衛是哥哥,海盜的第一個兒子,初爲人父的喜悅總是與衆不同的,於是他選擇了李衛。
相對的,李維則被放棄了。
李衛被保護着成長起來,李維也被培養着,卻是放在明面上的,一個爲兄長遮風擋雨的靶子。
父親喜歡哪個孩子,喜不喜歡你,實在是沒道理可講。李維小時候遭到過很多次投毒、暗殺,星際海盜無所不用其極。
於是李維的身體素質受到了不可逆的,無法彌補的傷害。
等自己有意識,有能力了,李維從海盜窩裡逃了出來。
因爲年幼卻要自食其力,所以他是貧窮的,因爲看遍了海盜的罪惡,社會底層的黑暗,所以他是尖銳的。
李維的逃離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都是成功的,直到機甲大賽,他在場上的表現受到了各方關注,也引起了藏在暗地中的海盜的注意。
然後海盜父親突然發現,這不是他的兒子麼?
看上去挺不錯的啊,接回來吧。
於是他聯繫了李維。
李維沒有理會,但他知道自己這回恐怕是逃不掉了,於是心情煩躁,壓都壓不住,直接表現在了明面上。
再後來李衛又聯繫了他。
這時候李維才知道,他的哥哥已經和父親決裂了。
他對你那麼好,你不感激他嗎?你居然和他決裂了?
飽嘗人間冷暖的李維理解不能。
就算父親是海盜,他對李衛的好也是實實在在的。
面對弟弟的提問,李衛的回答是這樣的:“我很感激他對我的好,但也失望於他對我兄弟的不聞不問。”
李衛打煽情牌,李維擺出一張嘲諷臉,但心裡卻鬆動了,小時候,他這個哥哥確實對自己不錯。
可是,自己絕對不會是李衛和父親決裂的原因,對海盜來說,親情永遠在放在利益之後。
“當然,還有一個原因,我們的父親老了,開始看不清形勢,卻頑固不化,不肯聽勸,和錯誤的人合作。”李衛微微前傾身體,神態誠懇,“我需要助力,來幫我一起推翻他。”
海盜的野心,完整的暴露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