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景深的反問讓李維冷靜下來。
“我人已經在這裡了, 是不是海盜,對現在的情況都沒有影響。”李維放鬆了神經,“你也一樣。”
顧景深笑:“沒錯。”
年輕人耳朵上戴的是獵豹的耳機, 耳機內傳來的是天河的聲音:“讓他們把武器交出來。”
顧景深開口:“交出身上的武器。”
登陸同盟的艦船, 星際海盜很守規矩, 只每人帶了把防身的手.槍。
李維把自己的配槍遞過去, 他後面的人卻不配合:“總要留點什麼給我們防防身吧?”
他們不是俘虜, 爲什麼要繳械?
天河在耳機裡對顧景深說:“收槍是爲了你的安全考慮,現在船上只有我和你兩個人。”
顧景深只是在控制室裡看見過一次天河,實體三維投影和真人無異, 顧景深以爲他是個人,而天河同樣不認爲自己是組數據。
就像來的不是李衛, 天河也不會出控制室親自去見海盜, 直面海盜手中自衛武器的人, 只會是顧景深一個。
兩方力量差距懸殊。
“交槍,我在許可範圍內向你們介紹這艘飛船。留着, 你們和他們一起呆在這裡。”
顧景深指的是被他打暈扔在一邊的地球軍人們。
海盜也是從機甲艙登陸,他們開來的,滿載着能源的小飛船停在專用機位上,指示燈一閃一閃明明滅滅,是天河在抽取能量。
跟在李維身後的人和他這個帶頭的年輕人一樣纖瘦, 明顯也是搞研究工作的, 他們登船, 無非是想挖掘先進的高維度文明。
也正因爲這羣人不是先鋒兵, 在面對敵人的時候缺乏自信, 所以才格外依賴手上的那把槍。
天河對此心知肚明,早就和顧景深商量好了對策。
他們商量的經過以及結果, 降臨號上的驚蟄全都聽見了,天河什麼都沒瞞她,也沒考慮是不是不該把這些繁雜的事情告訴驚蟄,會不會影響戰鬥中驚蟄的集中力。
一切都由姑娘自己判斷,她是最高權限的所有者,不僅是天河號上的通訊,隕星的通訊同樣集中在她的耳機中,甚至攔截到的,月球上軍政領袖的爭論也在一角嘈雜着響着。
精神力高度運轉,大腦如同計算機中央處理器,分成若干扇區,多線並行,同時處理不同信息,驚蟄在戰鬥的同時完善、完整的獲取了三方信息,並作出了一定的判斷。
做到了這點的驚蟄無疑是強大的,但同時也讓雙眼變成了金色的姑娘不像個人類。
隕星人和天河在精神力監控中看到了驚蟄的狀態,但顧景深對此一無所知。
天河號上的銀河系年輕人看着李維身後的海盜們,看着他們臉上掙扎的表情,等待着。
漸漸的,求知慾戰勝恐懼,李維身後的人陸陸續續交了槍。
顧景深於是按照和天河約定好的計劃,帶着一隊人往可開放的艙室走。
一隊人一離開機甲艙,倉庫厚重的甲板就開始移動,十幾臺獵豹從底板打開的缺口中落下,撲通撲通掉進海里。
機甲從高空掉進海洋,掀起了一朵朵巨大的浪花,在實時畫面中看到這一幕的軍政要員集體失語,吵吵嚷嚷的會議廳一時寂靜無比。
沿海救援隊伍和正在攻擊天河號的海盜同樣震驚,但距離遙遠的浪花沒影響前者的救援,也沒影響後者的攻擊,兩方在吃驚之外也沒有別的行動。
月球會議室的寂靜持續着。
在降臨號的護衛下,黑色飛船飛行軌跡平穩,它在飛行中變形,扔出獵豹的部位收縮,移動的外殼覆蓋上其它部位,有些金屬塊甚至扭曲出弧度,組裝成新的炮口,飛船體型縮小,壓迫力卻增加。
天河號上的海盜們沉浸在艙門後的新世界中,沒有注意到飛船震動的幅度增加了,地球大氣層外,從月球會議室的窗口中看見這一幕的李衛挑起脣角,什麼都沒說。
“那到底……是什麼東西?”
月球會議室中有人這麼問。
沒人能回答他。
“我們真的要和他們合作?”
對方擁有銀河系見所未見的技術,和他們合作真的不是與虎謀皮嗎?
“能不合作嗎?把他們打下來嗎?我們還有力氣去打他們嗎?!”
“海盜已經和他們站在一邊了!”
地球、月球軍在全力抵擋異種,海盜小飛船進入地球他們都分不出人手去攔,又哪裡有力量去打擊天河人。
有些人覺得銀河系已經沒有選擇,有些人仍不願妥協。
“木、火兩星的駐軍和周圍人造星的守軍馬上就到了!再拖一拖!”
驚蟄投注在這場爭吵上的注意力極少,她沒有參與過政治,但多少懂一些,知道短時間內出決策的可能性不大,於是把這一部分內容交給天河,對方說沒問題,那就是沒問題。
在天河的幫助下,降臨號控制住了戰鬥的節奏,海盜陷於被動,驚蟄每一炮都能命中敵方。
有條不紊到近乎枯燥的戰鬥中,陡然冒出了一聲刺耳的叫罵。
“操!”
那是一個變了調的女聲。
接在驚蟄通訊中的女聲只有一個——
“塞壬?”驚蟄疑惑的開口。
疑惑出口的同時驚蟄按下導彈發射鍵,一臺海盜機甲在半空中炸開了花。
沒有回答。
驚蟄又問了一遍:“塞壬,怎麼了?”
“我們確認了敵人的身份。”
盯着瞄準儀的驚蟄,沒分出說話的人是天河還是陳技。
平穩的男聲繼續着:“是伊維爾人,他們的艦隊剛剛在進行維度穿越,所以我們現在才檢測到。”
伊維爾,高維度宇宙的好戰種族,肉體強橫,但技術相對落後。
“維度穿越?”
“他們有這個技術?”
此時的驚蟄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語氣只是單純的驚訝。
對原宇宙的瞭解完全來自書本的姑娘紙上談兵的想着,如果是伊維爾,銀河系發生的一切就可以理解了,他們熱衷於侵略,又需要技術,然而因爲惡名昭彰,原宇宙的發達文明拒絕向他們提供技術支持。
“距離我們離開原宇宙已經過去了幾百年,按原宇宙技術創新的速度,維度穿越應該是已經實現了。”冷清的嗓音,這是美杜莎。
改變了的結論是隕星和主控交換了信息後更新的。
“按照技術和文明的相互作用看,原宇宙發達文明應當是有意不尋找我們。”渾厚的男聲,是拉斐爾。
“他們放棄了我們,也放了我們一條生路。”語氣基本沒有起伏的,是黑狼。
驚蟄意識到不對:“出什麼事了?爲什麼你們要一人說一句話?”
“因爲伊維爾的技術很差勁,只能穿越半個維度啊。”懶洋洋的女聲,是從失態中恢復過來的塞壬。
驚蟄一愣,塞壬話裡的消息好像不是這麼點時間就能分析出來的:“你們怎麼知道他們只能穿半——”
一愣之後她陡然明白過來,精神力監控尖銳鳴叫!
“——伊維爾在隕星?!”
“伊維爾技術落後,只能走已經被開拓過的道路,所以他們能到達的地方,只有這裡。”陳技所在的中央控制室已經被各種各樣的警報映成了一片通紅,男人的語氣卻依然是平靜的。
語氣平靜的男人表情平靜的坐在椅子上,身體突然一閃——不是動作上的閃,而是形態上的閃,就像是信號不好的電視畫面突然扭曲了一下,陳技整個人也刺啦的閃了一下。
男人看了眼快要滿了的內存佔用率,嘆了口氣,消失在空氣中。
隨着陳技的消失,隕星的內存佔用率下降了一個百分點。
整顆隕星已經成了一座死城,除了嗡鳴運轉的機器,再沒有一個人影。
隕星全員,全部是實體三維投影。
不,除了一個例外——驚蟄。
“通往銀河系的路只有你走過,主控是墜落不能算——”
放棄了實體的陳技還在說着什麼,驚蟄一句都聽不進去。
她完全不顧自己還在戰場上,雙手鬆開操作杆,在控制面板上輸入一條條指令去看隕星的狀況。
密密麻麻的數據一跳出來,就把驚蟄這輩子的第一句髒話逼了出來:“他媽的——”
天河語氣焦急的吼驚蟄:“專心!當心敵人!”
驚蟄已經什麼都聽不進了:“——陳技你在幹什麼?!”
隕星的數據不是在往下走,而是在往上縮,陳技在刪除代碼。
“刪除數據,我們不會讓伊維爾人繼續前進。”
陳技在刪除從隕星到銀河系的通路數據。
是徹底刪除,包括源數據和備份。
在數據庫中,跨越半個維度的通道是無數的複雜座標,陳技把它們全部刪除,驚蟄就回不去了。
“你們的個人數據還沒傳完,刪個屁的座標!”
隕星人都是數據,只要傳輸到天河號上備份,他們就能繼續活着。
實體投影的數據庫非常龐大,因爲它包括外形,人格,以及記憶。
維度通道的數據庫同樣龐大。
陳技放棄了隕星人自身的數據,爲維度通道的刪除讓路。
隕星人有機甲,有絕對高能的人工智能,但在內存全負荷運轉的狀態下,沒有一臺機甲能出戰——在伊維爾面前,他們是全無武裝的。
但隕星並沒有打算放棄反抗。
刪除任務完成的倒計時,就是隕星自毀的倒計時。
在幾百年中積累了大量能源的隕星一旦爆炸,其威力可以讓維度線紊亂,伊維爾人不僅會因爲缺乏資料無法前行,更會被絞碎在混亂的時空中。
“驚蟄,我們存在的根本意義是保護你。”陳技的聲音裡含着溫和的笑意,“我們都可以死去,唯獨你不可以。”
雷發東隅,萬物始出,是爲驚蟄。
那是整個世界生機的伊始,是無論如何,都要保留下去的希望。
如同一道驚雷在腦海中炸響,驚蟄雙眼中燃燒着的燦金色變成了又炙熱又冰冷的鉑金。
隕星特有的,針對精神力敏感的元件啪一聲爆裂,在記載中從未有過的超高精神力衝破數據世界中鎖死的權限——
“我、不、允、許——!”